喜婆
太子被废除,意味着长公主和太子的这场权力争斗中,李麦占据了上方。
隋霜在太子被废除的第二天,就干脆利落地开始收拾其后的残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百条腿而已,只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的事情。
女子学堂随着长公主的势大水涨船高,几乎兴起了北陵的一股潮流。
二马在政事上越发得心应手,眉宇间的那点稚气在极短时间以内退了个干净,隐隐显露出将来的风华与威仪。
这也终于让隋霜知道了当初时无尘夸她是个好苗子这件事情,指的是参政而不是种地。
中州林家事了之后,因为隋霜消除了最大的阻碍,加上锦衣卫的威慑,导致自在道人想要推行的东西出乎意料的顺利,算是歪打正着。
而青竹那边,也终于收拾好了乌县和溯州的残局,空出手来前往京城,压制白月魂的药物逐渐失效,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给隋霜研制新药的。
青竹将两个小瓷瓶摆到了隋霜面前,介绍道:“蓝瓶子里面是两相咒的解药,白瓶子的是你要的能够阻隔白月魂和两相咒的药。”
隋霜点点头,伸手就想将两种药都收到袖子里面,却被青竹拦住了动作。
他认真道:“师妹,我有两点要提醒你,你得考虑清楚。”
青竹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就目前来看,两相咒会压制白月魂,我无法预测这种压制到底有多少,但是其实这样的话,我觉得你没必要解开两相咒。”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我发现我的药比以前很多次失效都要快,因为你用过催化和完全压制剧毒的东西,而且师妹,你现在几天没有睡觉了?”
隋霜摸摸鼻子,望天。
青竹叹了口气:“白月魂是天下至毒,它不是你手里揉过来搓过去的摆件儿。这两个瓶子里的东西,我其实哪个都不想给你。”
两相咒的解药吃完之后,被一直压制的白月魂势必反扑,后果严重还是无事发生根本没办法预料,只有吃完才能知道。
白月魂之所以会比上辈子发生得还要频繁,是因为隋霜不计后果地使用了催化和完全压制它的药物,而且隋霜一直都在不间断地工作。
她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放到一个正常人身上都不一定能够受得了,更何况是她呢。
使用压制的药物在两个时辰结束之后会被反噬,她现在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些折腾了。
隋霜明白青竹的担心,边将两个瓶子收起来边宽慰道:“我目前暂且还用不到这些,只是暂且以防万一。”
青竹看着隋霜腰间挂着的黑色小袋子,叹了口气:“好在现在一切向好不是?”
两瓶子药瓶身微微发凉,硌着隋霜的小臂,二马的势力逐渐铺开,女子学堂发展,太子被废,隋家暂时安全,父亲近来在安排事情,准备一步步松手退居二线,师父在中州的政策推行得不错,而师兄还有再给自己开药的机会……
靠隋霜这边的窗户被轻轻敲动,她想,是啊,至少一切在向好发展不是。
窗户敲动的声音很小,青竹没有听到,他该说的事情也说完了,转身离开。
隋霜送他出去,临到门前,青竹转身:“师妹,这次来到京城,我除了看病之外,还是想来辞官的。”
他看着隋霜身后堆了满桌的书卷与案宗,感慨道:“我还是更喜欢行医悬壶济世。你做官比我更合适,若不是这白月魂,你也许能……”
隋霜温和打断他:“师兄,不过是种毒药而已,况且不是还有你吗?”
青竹恍然点头,同隋霜摆摆手,转身走出了院子,月光如清辉,披撒于其落拓的背影里。
见不平之事为民入仕,解民生其苦后潇洒离去,兜兜转转还是行医,但兜兜转转又似乎不仅仅是行医。
原来他活着,后来会是这个样子。
“想什么呢?”徐宁妄揽住了她的肩膀,趴在隋霜的耳边问。
“白月魂。”隋霜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无奈道,“不是让你走门么?”
徐宁妄也不松手,只是直起了身,顺着她的话说:“白月魂我曾经在南冶的皇宫中听说过,中此毒而死的第一个人正是南冶皇室,我怀疑此毒来源并非江湖,而是皇族。”
隋霜正色下来:“我发现的最新线索是在一个大人家里抄家抄来的,其官职正与宫中事务有关。”
隋霜这么说完,忽然明白什么,眉梢一动转头看向徐宁妄,但是又运用相当专业的自制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撇下徐宁妄,自己去把窗户关上了。
徐宁妄跟着她身后,此人自从不用花隋霜钱之后,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日来又换了身衣服。
他梳着高高的马尾,左耳朵上面戴着个圆锥形的宝蓝色耳坠,搭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更加凸显他一半的南冶血统,异族感非常重。
徐宁妄不依不饶:“你刚刚想问什么啊?想问我是不是因为白月魂的原因才走的?”
他三两步追上隋霜,拉住对方的手:“不然我为什么要回去,做个吃软饭的指挥使夫婿不好吗?”
隋霜被这人不要脸皮的劲头气笑了,甩了甩被他拉着的手,提醒道:“松手,我可是写了休书给你,下堂的夫婿吃不成软饭的。”
徐宁妄低头亲她一下:“姐姐,所以我才要走窗户啊。你看,这才是偷情啊。”
他拉着隋霜往里间走。
隋霜警觉:“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徐宁妄一脸正经:“你不冷吗?我能感觉到你有点冷。”
随后他好像刚明白隋霜是什么意思,长长的哦了一声,打趣道:“想什么呢?”
隋霜:“……”
是两相咒在发挥作用。
那个已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药瓶子在袖子口袋中的感觉再次分明,她忽然想起了当初成亲的时候,喜婆常年的那段贺词。
新郎新娘入洞房,隔着瑞帐心惶惶。你我本是前世的夫妻,奈何桥边两相约,今生月老牵红线。有情人啊重聚首,恩恩爱爱到白头。
上辈子可不是夫妻,上辈子是对头。
隋霜皱眉回想,问道:“成亲之后我曾经四处搜捕当日的喜婆,但是始终未见其人踪影,你可曾在海怪岛上见过此人?”
徐宁妄见隋霜这样问,也收了脸上的调笑,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这才给出答案:“未曾。”
徐宁妄进攻海怪岛的时候,率兵包围了整座海岛,巫人知晓逃不出去之后,为了防止其族的秘密暴露,在徐宁妄抓到他们之前,选择了全部自尽。
其中有一部分人在山洞之中,死的时候撞到了烛台,里面的尸体全部烧焦,有男有女,无法知道喜婆是否在其中。
但是如今想来,似乎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巫人的巫蛊之术着实厉害,即便是被包围,也不应当直接放弃抵抗,为何这些人选择了全部自杀。
起初隋霜以为是因为担心会暴露那些被他们视为珍宝的咒术,为了防止别人模仿窃取,然而这些人直接选择去死,根本没有很是在意那些藏书。
所以要让他们用死亡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巫人的势力到底是如何发展的,当真已经全部覆灭了吗?
喜婆是否还活着?
还有……
隋霜开口:“我们一直都将目标定在了寻找解药身上,但是到底是谁指使喜婆下的咒?”
隋霜的脑子无时无刻不再运转,找到问题之后便只想着尽快查明这一件事情。
即便是两天没有休息,即便是身体撑不住,表面也照样看不出任何疲态。
不过隋霜脸上未施粉黛,皮肤又白,眼下的青黑已经非常明显了。
徐宁妄希望隋霜将这个问题先放一放休息一会儿,便尽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那这样看来,以后要是真查明了,我还得感谢他。”
隋霜一愣,什么感谢?
随后又想了想:“若是没有两相咒,当初一见面就识破彼此身份……”
倘若没有两相咒的牵绊,相斗七年的宿敌见面会做什么?
杀了对方。
两人从彼此的眼睛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他们同时笑起来。
徐宁妄摇头庆幸:“这下咒之人才是真正的喜婆吧。”
隋霜用手揉了揉额头,偏头打了个呵欠:“你何时动身?”
徐宁妄当时在朝堂上威胁嘉乾帝的话不是假的,南冶的老皇帝接到信之后当真召集了兵马大军压境,倘若北陵不放人,便直接开始攻城。
老皇帝表现得如此爱子心切当然是假的,他想徐宁妄这个儿子回去可能有几分真,不过如果北陵不放人,借着这个由头发动大战,老皇帝也是求之不得的。
虽然国库被隋霜填满,但是没有良将的北陵,最好的选择还是把徐宁妄这个祸害赶紧原模原样送回去。
而动身的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
徐宁妄回南冶拿到皇位,隋霜辅佐二马登基,南冶与北陵换上两个愿意握手言和的皇帝,其实是阻止大战爆发的最好方法。
如果能做到,两国至少可以换来百年的安宁和乐。
当然,这件事情也并不容易,隋霜目前要做的就是斩草除根,北陵不能有除了二马任何一个人登基上位的可能。
而此时被隋霜惦记着性命的废太子李程,正在东宫之中。
他近日来过得并不好,东宫关闭,宫人多逃窜,即便是外面有人接应,很多地方仍然是顾不到的。
李程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茬,他左手抓挠着右手,那里出现了几个青紫色的冻疮,他一边挠一边不耐烦道:“如何了?”
小太监把腰弯得更低:“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那我让国师杀的那个人呢?杀了没有?”李程瞪圆了眼睛,里面遍布血丝。
“殿、殿下,已经杀了。”太监回话。
“咣当——————!”李程忽然一把掀了塌上的矮桌,上面摆着的茶杯茶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小太监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李程怒吼,那张遍布不甘与狰狞的脸分外丑陋:“不够!不够!五马分尸!!!把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他大吼一声,忽而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几步,抬手堪堪扶住矮塌边缘才不至于摔倒。
李程怔怔苦笑起来,颤抖着悲声念唱:“你我本是前世的夫妻,奈何桥边两相约,今生月老牵红线……”
“是我才对,是我才对啊。”
李程红着眼睛看天:“不,我不能放弃,我还有机会,隋霜,你只能是我的。”
三日后,驿站。
徐宁妄抬头看着日头,一旁的钱万贯再次生无可恋地问出那句非常熟练的台词:“殿下,咱们走吗?”
徐宁妄皱眉,隋霜还没有来。
继而远远听到马蹄声,徐宁妄眼睛一亮,接着又察觉出不对。
隋霜骑不了这么快的马。
马匹上来人逐渐分明,是隋霜身边的护卫春雷。
春雷甚至赶不及马匹停稳,他大声对徐宁妄说:
“姑爷,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