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二天一早,礼堂的天花板是阴天的灰色,让人提不起力气。塞勒涅坐下以后就开始喝麦片粥,脑袋晕晕沉沉,没什么力气,直到上百只猫头鹰拥了进来,在礼堂中盘旋,把信和包裹丢到正在交谈的人群中,紧接着格兰芬多长桌传来了爆炸般的吼叫声,驱散了她的睡意。
“发生什么了?”她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红色的信封跳动在格兰芬多长桌前。
“吼叫信,韦斯莱收到的。”潘西饶有兴趣的声音在那个信封发出的、被四面石墙带来的回响加强后能够震得桌上的盘子和勺子格格作响的叫喊里显得那么轻言细语。
这件事足够斯莱特林们笑一个早上了。塞勒涅从哈利的后脑勺收回视线,斯内普教授正在沿着桌子发课程表。他的表情显得不是很好,也许是因为今年又没能拿到黑魔法防御术的教职。
“希望吉德罗·洛哈特能教给我们的东西和他的历险记一样丰富。”塞勒涅看着课表上的课程评价道,“走吧,去上变形课。”
二年级的课程比起一年级,难度前进了一大步。仅仅一个假期过去,他们就需要学会把甲虫变成纽扣;魔法史需要记住的内容更多、更复杂,包括各式各样的巫师会议。仅仅是一个上午过去,塞勒涅就觉得脑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知识(甚至不一定有用)。
然而午饭过后,他们还要到温室去应付泥土、潮湿和不知名的植物。
“我以为你会特别喜欢草药学,考虑到你妈妈的职业。”午饭时间,看着对着草药学课本没什么兴致的塞勒涅,西奥多好奇地问道。
“不代表我喜欢亲手种植它们。”塞勒涅叹了口气,“希望下午的课上拉文克劳们留给我一点加分的机会。”
午饭过后,他们一群人走到阴云笼罩的院子里,准备下午上课的铃声一响就去温室门口排队。很多人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天,对于在海边长大的塞勒涅来说倒是还不错——安静、凉爽,没有汗流浃背、没有脸上发红,适合独处。
直到他们看见一个瘦小的灰头发男孩举着照相机对着哈利·波特,神情热切。
“签名照片?你在送签名照片,波特?”
还不等塞勒涅拦住他,德拉科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这下院子里半数的人一下子都看了过来。
那个小男孩胸前是格兰芬多的院徽,一看就是一个仰慕者,或者崇拜“大难不死的男孩”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对于德拉科来说,这实在值得好好嘲笑一番。
“德拉科。”塞勒涅莫名地有一种直觉,德拉科下一秒就会提到韦斯莱家,于是拉了下他的袍子,好让他站得离罗恩的魔杖远一点,“一会要上课了。你不会想在这打起来的。”
她余光看到吉德罗·洛哈特飞扬的青绿色袍子,在心里□□了一下,祈求他没有注意到这里——很显然她失败了。他大步向他们走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在发签名照片?”
洛哈特用一支胳膊勾住哈利的肩膀,快活地大声说:“不用问!我们又见面了,哈利!”
只需要看一眼,塞勒涅就知道哈利误会了。他被夹在洛哈特身旁,羞辱得脸上泛红,但是当对上她的视线,他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在克制着想要和她说些什么的愿望,回避着她的目光,显得十分刻意。她有些茫然,但是来不及叫住他,下午的上课铃声就响了。
在第三温室里给曼德拉草换盆的时候,塞勒涅还觉得奇怪。只不过这节课下课以后,她满头大汗、腰酸背疼、身上沾满泥土,也就没有力气去想哈利对她的奇怪态度了。
星期六的早上,她拒绝了德拉科在公共休息室发起的“所有人都应该去看我的第一场魁地奇训练”活动。一方面,这周的黑魔法防御术课上她不小心得了“洛哈特知识问卷”满分,现在高年级的学姐总是笑话她(尽管是没有恶意的),另一方面,她对魁地奇的兴趣一直很有限。
“星期六的上午,是用来睡觉的。哪怕是我。”塞勒涅义正言辞地说道。
她这一睡就错过了午饭。等到她彻底醒来,换好衣服、梳洗好、整理了今天要看的书和写的论文以后,已经差不多要过了整个午饭时间了。反正早上起来胃口也一般,她就留在了公共休息室,直到吃午饭的学生都从礼堂回来,屋子里又变得热闹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好事?训练很成功?”塞勒涅看着在她边上坐下的几个人。
“不止。韦斯莱想要施恶咒,但是他的破魔杖反弹了,自己吐了鼻涕虫。”布雷司好整以暇地说,“格兰芬多也没训练成——”
“不是说找了斯内普教授要了批条吗?怎么还会遇上别的学院?”塞勒涅问道。
德拉科这才开口讲了上午发生的事,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尽管他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但又不是那么高兴。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认为赫敏说德拉科是靠花钱进入学院队的言论过于尖刻和刻板印象,或是该感慨爸爸总是无所不知,预知了这样的冲突,还是该因为那个不怎么好听的词终于还是从她的一个同学口中说出来感到无可奈何。
“你不会还要替他们说话吧。”察觉到她的沉默,德拉科开口。
塞勒涅摇摇头,举起手里的书晃了一下。“我只是在想今天要写的论文。”她把饼干丢在桌子上,“别拿我撒气。觉得格兰杰说得不对,那就魁地奇比赛上让她好好见识一下。”
尽管话虽如此,她还是写了一封信回家。离开猫头鹰棚屋的时候,她想着去碰碰运气,于是去了图书馆,没想到真的在门口遇到了哈利、罗恩和赫敏。
“有空聊聊吗,哈利?你最近很奇怪。”塞勒涅开门见山地说。
也许是因为上午的不愉快,这三个人连着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许她的坚定神色让哈利动摇了,他对两个朋友说,“那你们先等我一下。”就跟她走到了一旁。
“我不是为了上午的事来道歉的。”塞勒涅开门见山地说,注意到哈利不自然的脸色,“我是想问问你,假期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听到了什么吗?那天在院子里遇到,你的脸色很不自然。是在怪我当时没有拦住德拉科,所以让洛哈特误会了吗?”
哈利的脸色一时间复杂又精彩,她几乎不需要多探究就能从上面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很显然,她刚才说的那些,是一部分原因,却不是最根源的。
星期六下午的图书馆走廊十分安静。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下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衬得哈利的绿眼睛像玻璃一样透彻。塞勒涅站在阴凉里,也不催促,等待他自己决定。
“我去对角巷的那一天,不小心走错了壁炉。”哈利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地说,“我到了博金·博克,一家在翻倒巷的商店。”
塞勒涅立刻意识到他想要说什么了。
“我听到了马尔福和他爸爸去那里卖东西,一些可能会被魔法部搜查的、不应该留下的危险品。我还看到你爸爸进了店里,和他爸爸打招呼,听起来很熟悉。他似乎并不像罗恩的爸爸一样,觉得马尔福先生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反倒很理解。”哈利继续说道,“他还说,你因为赫敏的成绩更好有点生气。塞勒涅,你知道今天上午,马尔福管赫敏叫什么吗?你肯定也知道那个词,虽然你从来没有在嘴上说过,但你心里也那么想吗?觉得麻瓜出身就是不应该比你们优秀?”
九月底的阳光温馨恬静,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哈利的轮廓光影显得十分柔和,特别是乱糟糟的黑发;但是不知道怎么,塞勒涅却觉得有些冷,觉得他的神色如同刀锋般锋利。
塞勒涅·塞尔温是个贴心的朋友,她总是能察觉到身边每个人在想些什么,能够真正地理解他们的情绪起伏。她的斯莱特林朋友们总是这样评价她,但现在她并不想要这种能力,因为她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哈利翠绿的眸子里透露出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怀疑和不认同。
对于她来说,博金·博克也好、翻倒巷也好,只是一个地点;但是对于哈利·波特来说,他对魔法界的认识更多来源于身边的格兰芬多,而他们不这样想。
她不喜欢他们带着偏见看斯莱特林,但哈利的朋友也不喜欢她身边的人对麻瓜出身的态度。
人们来自不同的背景,有不同的思考角度,绝大多数人受家庭教育熏陶的时间远超于在学校或是从书本中得到的,想要改变这些看法是如此的艰难,她也没办法每次都化解冲突。
“韦斯莱觉得所有和斯莱特林相关的东西都是不正义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偏见吗?”塞勒涅深吸一口气,语气比内心来得平静许多,“你见过我爸爸,比起自己的经历,你更相信别人的评价吗?至于格兰杰——我从八九岁开始就在看这些书了,她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魔法的?被这样超过了,我为什么不能觉得不高兴呢?更何况,我只是气自己努力不够罢了。”
“我以为,评价一个人,至少要从她平时做了什么为依据。我没有对格兰杰用过那个词,一次也没有,不是吗?”塞勒涅最后说道,“为我并不知道的事指责我,是很没道理的,哈利。”
她说完就不再看哈利,转身离开了。
十月来临后,湿乎乎的寒气就开始弥漫在场地上,渗透进城堡,许多教工和学生都染上了感冒,排着队地到校医院领提神药剂。万圣节的前几天风雨交加,满地泥浆。
自从和哈利不欢而散,塞勒涅就有些烦躁。吉德罗·洛哈特——自从在他第一节课的课前测验拿了满分,他仿佛把她当作了真情实感的粉丝,每次黑魔法防御术课上都要叫她回答几个问题,考虑到那些丰厚的分数回报,她又不能不拒绝。
而另一方面,马尔福先生为斯莱特林院队资助的七把光轮 2001 扫帚似乎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就让德拉科在训练后格外得意,她就不得不每一次觉得已经不将哈利的话放在心上以后又一遍遍地想起来。尽管她父亲回信建议她“顺其自然”,但她还是觉得十分郁闷。
为了获得一些安静,塞勒涅最终不得不找到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在一根石柱后的隐蔽窗台上坐着,一边看着子弹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上,一边兴致缺缺地盯着《标准咒语,二级》。
“……塞勒涅。”
一个听上去和她一样心事重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塞勒涅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哈利全身湿透,沾满泥浆,头发耷拉下来,眼镜上全都是雨水。
“你看上去真糟。”塞勒涅心底冒出一点火气,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但是盯着那双翠绿的眸子,她还是抽出魔杖丢了一个清理咒、一个烘干咒到哈利身上,顺便把地上的泥水也都去掉了。
哈利的耳朵红了。“走廊里不让用魔法——”
“哦,那你就等着一会费尔奇过来看到满地狼藉拉你去禁闭好了。反正你很擅长这个。”塞勒涅收起魔杖,把书合上,从窗台上跳下来,转身就要走。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的袍子被人抓住了。塞勒涅垮下肩膀转过身。“又要说什么?”
“喵——”哈利还没开口,就从脚踝处听到一声尖厉刺耳的叫声,淹没了他的话。塞勒涅和他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见两只像灯一样发亮的黄眼睛。是洛丽丝夫人。
塞勒涅抽出魔杖。但她没有念咒语,只是把魔杖横了过来,让这只骨瘦如柴的灰猫嗅了嗅。接着,它就后退了几步,盯着杖尖看了一会,直到确认她没有用魔法的打算,一转身甩了甩尾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跳挂毯后面了。
哈利震惊地看着她。“它居然没有叫起来让费尔奇来抓我们?这是什么魔法吗?”
“我的魔杖是猫豹毛发的杖芯。米里森有一只猫,每次我拿出魔杖练咒语的时候它就会跳开,好像怕我会伤害它似的。我猜是同类之间比较敏感吧,没想到对洛丽丝夫人也有用。”塞勒涅收起魔杖,又看向哈利,“你刚刚是要说什么?”
两个人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哈利松开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把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弄得更乱了,“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上次我说的话太过分了,你爸爸是很好的人,我见过,我不应该随便揣测的——还有你,你对赫敏从来没有说过过分的话——”
“你用了一个月才想明白,真是太了不起了。”塞勒涅撇过头。
哈利不安地抿紧了嘴唇。她用余光悄悄看他,看到可以从他整个人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透出来的“沮丧”,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他。
“哈利。”她轻轻说,看到对面的人猛地抬起头来,翠绿的眸子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下去,“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始终会不一样的。开学第一天,我们的级长就说过,‘斯莱特林们照顾自己人’。我的朋友们,潘西、德拉科、布雷司——他们对我的态度一定永远比他们对格兰芬多的任何人都要好,所以不管其他人再怎么说他们,我都没办法指责他们。”
“你也一样,不是吗?不论你的格兰芬多同学再怎么在背后说关于斯莱特林的偏见,不论你到底是不是有一样的想法,你也改变不了他们、也会下意识维护他们。我们谁也改不了他们的想法,能做的就只有在那一刻,如果在场的话,尽力避免这样的冲突而已。”
随着她说的话,哈利的神色慢慢变得坚定又柔软起来。
“你说得对,塞勒涅——”他一边想着,一边磕磕绊绊地说,“所以下次如果你在的话——”、
“我们都各自让身边的朋友们不再说出那些有偏见的话了,怎么样?”塞勒涅浅浅地笑了一下,“尽管改变他们的想法很难,但是停止那一秒的争吵是我们可以做的。”
哈利点点头,真诚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