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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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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赵氏带若微去灵渔寺上香。

天高云淡,风香莺啼。一路行来,只见花树葱葱,山秀水清。

上完香,赵氏要去找住持小坐。对若微道:“知你不耐烦听这些,自己到处走走吧。”见若微果然走了,便与曹氏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进去了。

然而赵氏并没有去住持处,而是来到了个没人的厢房。

她坐了半晌,道:“邓家已经来了吧?”

曹氏道:“我方才还看见邓家的车马了,肯定已经到了。”

赵氏叹一口气,“也不知微微欢不欢喜邓四郎。”

“您那日不是见过了吗?颇为俊秀的一个郎君呢。”曹氏宽慰她:“娘子定会喜欢。”

“我亦是这样盼望的。”赵氏道,过一会,又问:“既是到了,这邓大郎的妻儿怎还不来同我商谈?”

曹氏也奇怪,也只能说:“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吧。”

“没有个正经的婆母,果然还是不行。”赵氏不免絮絮叨叨:“长嫂哪里能代替婆母呢……”

灵渔寺外。

若微难得离家一次,去哪都觉有趣。她四处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看看,很是高兴。

“娘子,你看。”雪青忽然对她说,“瞧,那边有东西在动。”

若微便看过去。见到不远处的碧青树上,有一团雪白的东西在轻轻颤抖。她走到树下一看,回想起看过的画册,对雪青道:“是一只小猫头鹰。”

她仔细地看着,见它缩成一团,仿佛在很痛苦的抖动,心下生疑,又凑近去看,才发现小东西的两只羽翼上有一道深深的咬痕,已经沁出了鲜血。

“它受伤了。”若微说:“我们怎么把它弄下来?”

她看着雪青,雪青对着她摇头。灵渔寺有官兵把守,很是安全,因而各家出行都不会带上健仆。此刻跟着若微的只有云霏和雪青。

若微想了想,实在无计可施,便打算去寻母亲,去家中叫人来救。

此时的灵渔山,正值六月,清香如烟,暮染烟岚。

若微原在树下,轻提裙裾,才回头,便忽然对上了一双漆黑色的眼睛。

山路尽头,香樟树下,有人正缓步行来。

树荫下,他眉目俊美,神采斐然。

若微一怔。

赵郁仪看着前方,忽而停步,凝目而望。

只见那女孩儿怔了一会,在原地站了站,忽而鼓起勇气向他走来。

赵郁仪低头看她。

他听见女孩儿哀求道:“那里有只小鸟儿,受伤了。就在树上,你救救它,好不好?”

赵郁仪凝视她,许久不说话。

只见眼前人脸红了红,咬咬嘴唇,像是要走了——

赵郁仪便对身后侍从道:“去。”

很快那只小猫头鹰便落入了若微的怀抱中。

它像是一团小小的雪白色的绒球,安静地缩在若微的怀里,只是时不时发出哀哀的叫声。

若微心疼极了,她抚摸着它身上细细的绒毛,像哄孩子似的哄它。

清晨,日光下,她面庞美丽,神情温柔。

赵郁仪的目光,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若微抱着暖呼呼的一团,抬起头,想给人道谢。

却见旁边的人早就走了。

若微一怔,又听到云霏唤她:“娘子快过来!婢子给它包扎下伤口!”

她于是仅愣住一瞬,便走了。

处理完猫头鹰,云霏轻轻道:“娘子可是吓了我一跳,竟是同一个外人搭了话。”

若微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她辩解道:“当时着急了。”

云霏无奈叹气。出了这档子事,若微也无心再逛。草草看了下景色,便打算去寻母亲了。

而厢房内,赵氏还在等待。

“都多久了。”赵氏有些生气了,“邓家是怎么回事……”

正恼怒着,一个人形色匆匆地走到曹氏身边,低低说了什么。

曹氏听着听着,脸色都变了。

她迟疑道:“夫人……”

赵氏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曹氏低下头,“邓家派人来,说临时有事,不来了。”

赵氏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把江家当什么了!说都说好了,还能不来吗!”赵氏愤怒极了,“他们怎么敢……”她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当她看见曹氏苍老的脸上深深的不安之后,后知后觉的,她全身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意。

是啊,邓家,他们怎么敢不来呢?

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邓氏都远不能同江氏比。能与江家结亲,邓家只有高兴感激的份。他们怎么敢在两家说定之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反悔?说不来就不来?除非……除非江家已经不足为惧了。

赵氏感到深深的惶恐,在大厦将倾的时候,消息最灵通的,往往是那些平日里那些不起眼的小草。此刻,邓氏的爽约,几乎已经明示着,江家,大难将近了。

想到这一点,赵氏一下站不稳了。

“夫人。夫人。”曹氏轻轻唤道:“……我们先离开吧。”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赵氏喃喃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曹氏搀扶着她走出了厢房,又走了一会,赵氏忽然不走了。

曹氏疑惑道:“夫人?”

赵氏却没有回答,反而一把推开了她,

然后,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佛像前,双手合十,跪下。

“佛祖在上,民妇赵氏,愿以此生之所有,换我的女儿,我的若微——”赵氏的声音哽咽了,

“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若微一进寺中,就看到了母亲。

不知怎的,母亲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睛还红红的。若微很担心,问:“阿娘怎么了?”

赵氏勉强笑了一下:“没事,不用管阿娘。”

若微当然不信,还想继续问,但看见曹嬷嬷冲她摇了摇头,就安静下来,没有再问了。

回到府中,赵氏一人在内寝里静坐。

内寝被傍晚的余光,映得一片昏黄。

不能再逃避了,赵氏盯着地面,想。她必须狠下心肠,尽快同石氏和宛玗说清楚……她不再管心里难不难受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轻轻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赵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第二日,赵氏亲自去找了石氏。

石氏见到夫人来了,大惊,“夫人如何来了……”她连忙迎赵氏进来,惶恐道:“婢妾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您将就着坐吧。”又连忙去给石氏倒茶。

赵氏心中一痛。

“我无事的。”赵氏道,她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我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石氏笑道:“夫人有事吩咐妾,叫妾去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了。您尽管说。”

“你想必也发现了,”赵氏的眼睛往下垂着,“阿郎最近心绪很是不好。”

“妾伺候阿郎多年了,自然不比您了解阿郎,可阿郎最近不高兴,妾还是察觉到的。”石氏有些疑惑,“可妾笨嘴拙舌的,恐怕难以劝慰阿郎……”

“这事何人能劝慰得了?”赵氏叹息。看着石氏脸上不解的表情,她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石氏的,“江家要有大难了!”

“这……”石氏惊骇,“夫人此话何意?”

“此事说来话长。”赵氏用帕子擦拭了下自己的眼泪,“可亦是无法了!阿郎得罪了一个大人物,眼下,只有宛玗能够救我们家……”

石氏还不明白,宛玗一个小娘子,如何能救江家?方才夫人说,阿郎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脸色倏地变白了,“您,您莫不是打算,把宛玗送出去?”

赵氏不敢直视石氏的眼睛,嘴唇颤抖着,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赵氏的脸色,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夫人,您发发善心……”石氏猛地跪了下来,哭求道:“这么多年,婢妾侍奉您,一直战战兢兢,未有二心。宛玗对您也是百般敬爱……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吧!”

赵氏全身发颤,实在是无颜面对石氏。她亦流下眼泪:“我是没法子的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江家若没了,你我皆连奴婢都做不得!”

石氏仰头望她,怔怔落泪。她本为良家女,原也不会沦落至与商人为妾。可父亲好赌,为了偿还赌债,买了姊姊还不够,还将她与母亲一同发卖了。也罢,在江家,她虽为妾,所幸阿郎宽厚,夫人心慈,她奴颜婢膝着伺候男女主人,人生虽没什么指望,倒也过得下去。可若是让她唯一的女儿再重复她的命运,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她是受够了做妾的苦,可听夫人的一番话,她的宛玗……分明连妾都做不得啊!

“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她只是磕头,一遍一遍的重复说。“求求您……”

赵氏的脸上一片湿润,她不晓得事情为何到了如此地步。她半生为人,从未做过坏事,可临到老年,却要不得不做恶人了!她全身都颤抖着,无法说出一句话,去刺激一个可怜的母亲。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花瓶被打碎的声音。二人循声而望,见到了一个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宛玗。

石氏嘴唇嗫嚅着,“宛玗……”

宛玗却没有理会生母,自顾自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哭泣,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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