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死死，在所不惜
“我？”
沈辞这一句话完全出乎了谢遥的意料，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却见沈辞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
转瞬就让谢遥联想到那日在马车上的情景。
以及少年的那一句“喊我阿辞”。
谢遥和他对视一眼，随后飞快地挪开视线，看了看别处，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其实有一件事谢遥一直想不明白，她调查蛊虫之案是为了信王的流言，但沈辞是为了什么？
初见沈辞时，他不像是个一腔热忱的人，反而是冷漠，说话不留情面。
为了……她吗？
可沈辞图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干脆不再去想，谢遥的思绪渐渐回笼，她微微仰着头，又挂起了那一副标准的笑容。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无视掉顾颜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谢遥缓步走进酒楼，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沈辞不知怎的，又幽幽说出一句：“原来九公主和殿下也在此？一时未曾看见，还请见谅。”
他语气恭敬，给人的感觉却带着淡淡的嘲讽。此刻沈辞都认出来人了，自然没有不邀请他们兄妹二人的道理。
“那二位殿下也上来，意下如何？”
顾憬眉头微颦，似乎并不是很想和沈辞待在一块。偏偏顾颜是个没眼力见的，这是沈辞头回主动邀请她，自是高兴地不得了。
于是顾颜就硬生生把顾憬也拉上了二楼。
先前谢遥还不知道这顾颜对她的恶意从何而来，但当她看见顾颜几乎一双眼睛都要长在沈辞身上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是……沈小公子的桃花啊。
如此说来还是案子惹的祸。谢遥和沈辞在大理寺初见那日的事情，多多少少被传了出去，慢慢就演变成他们二人不和了。
虽然她和沈辞的关系确实也没多好就是了。
估计是这种话传到了顾颜耳朵里，所以才对她心生不满。
也许是谢遥这般略带戏谑的目光被沈辞看见了，她甫一坐下，就听沈辞道：“谢小姐确定要坐在那吗？”
谢遥的动作顿住。
“沈公子的意思是？”
“我这正好有一个位置。”
沈辞朝他旁边的空位扬了扬下巴，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倒是会装。谢遥心道。
其实沈辞此举也在暗地里为谢遥解了围，方才她与九公主闹不愉快，坐在一起定然尴尬。
这厢谢遥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身影就从她身边闪过，此人正是顾颜。
“沈公子，你莫要委屈自己与她坐在一处。”顾颜却只当沈辞是不愿麻烦自己换座，说着便要在他身边坐下来。
谢遥见状，唇边笑意更深了。
这九公主，果真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就是不知……今晚她即将送上的这份“大礼”，九公主会不会喜欢？
沈辞都懒得伸手拦，只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便淡定地拿起玉杯抿了一口。
小厮跟在沈辞身边多年，只一个眼神他便知道沈辞要干什么，这次也不例外。
“公主且慢，”小厮连忙上前，笑盈盈地拦住她，“太子殿下旁边的位置才是为您特地准备的。”
小厮的话术很精妙，提出了“特地”二字。这本是客套话，可这一串话，顾颜偏偏也只听见了这二字。
顾颜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她也就没有过多为难小厮，姿态优雅地在顾憬旁边坐下。
谢遥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突然有一种顾颜脑子不好的错觉。
……不是错觉。
顾颜只顾着见到沈辞的喜悦，似乎全然忘了她此时还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这世间感情几分真几分假？有心悦之人到底是什么感受，谢遥不知道，也无法理解。
顾憬自从坐下来起就没说过一句话，虽然未曾摆什么脸色，也不难看出他并不想搭理沈辞。
沈辞也默契地没有和顾憬搭话。
谢遥就更无意闲聊了，她拿起玉杯喝了一口，稍微愣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不是酒，是茶。
那方才沈辞一直在喝的也是茶？谢遥心中疑惑，为了求证，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沈辞玉杯里的东西。
谢遥才刚看一眼，沈辞就把那玉杯移到她面前，缓缓道：“谢小姐对这玉杯感兴趣？”
谢遥刚想说不，沈辞却不容她拒绝，接着又道：“回头我让人送一些到你府上。”
谢遥张口想要拒绝，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顾颜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什么酒！这么烈！”
顾颜扔开酒盏，抚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眼中似有泪花闪动。
顾憬的反应不似她那么大，却也轻咳了几声，脸色更不好了，一贯的礼仪教养才让他忍住没有出言。
“是吗？”沈辞面色不改，挑眉道，“我倒是没尝出来。”
原来只有她和沈辞杯里的是茶？谢遥听他说这么一番话，便没了下文，心里直觉沈辞定还有什么幺蛾子。
果然，下一秒，清澈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谢小姐，你说呢？”
沈辞坐在背靠窗的位置，忽明忽暗的光线交织错杂，他发束高扬，额前有几缕碎发自然垂在脸颊两侧，若有若无地掩着双眸。
谢遥作状又喝了一口，扬唇道：
“此酒，甚妙。”
谢遥生得好看，长相偏温婉，即便身着官服带着佩刀，也容易让人对她生出亲近之意。
可偏偏顾颜不吃这一套。
“你！你们！”
顾颜和谢遥两人的反应对比鲜明，顾颜便是再心悦沈辞，也心生羞意，没脸再继续待在这里。
她哼了一声，紧接着拍桌而起，拂袖而去。
顾憬倒是没有什么动作。
“谢大人，”他突然开口道，“方才见你，觉得你很像孤的一位故人。”
谢遥的目光很淡：“能和殿下的故人有几分相似，也是我的荣幸。”
很明显的客套话。
沈辞缓缓放下玉杯，眸色骤冷。
“而如今，孤倒觉得你与她不甚相同。”
若是按李靖瑶的性子，她今日遭到他们如此欺负，再怎么样都忍不下来。
谢遥却可以。
也是奇怪，这明明是顾憬第一次见她，却觉得他们早已见了无数次。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多，所以顾憬今日才会多加试探。
顾憬抬眸看了眼眼神冰冷的沈辞，站起身温声道：“今日是孤和颜儿有所冒犯，来日必有赔礼，望谢大人勿怪。”
“殿下客气，”谢遥微笑着点头，转而对沈辞道，“多谢沈公子款待，我还有要事，便先行告辞了。”
这次沈辞少见地没有拦她，谢遥似乎确实是有事在身，说完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开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顾憬和沈辞两人。
顾憬慢慢上前，拉近两人的距离，凛声道：“沈辞，你心悦她？”
顾憬是上京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可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和南平侯府的小公子私下不和，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沈辞冷嗤一声，讥诮道，“刚刚你和她说的那番话，在我看来，真是蠢得可怜。”
“那你呢？沈辞。”顾憬语气不善，说出的话句句带刺：“你不是对阿瑶情根深种吗？怎么，这就喜欢上旁人了吗？”
沈辞的性子谁人不知，不仅冷，还嘴毒。正是因为如此，他若是有倾慕之人，那便格外明显，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偏偏谢遥是个木头，不明白其中心意。
“难道还要我跟你一起蠢吗？”沈辞冷冷地笑了，“那你就守着阿瑶。”
“我守着我的阿遥。”
顾憬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
早在他六年前在王府门口见到沈辞的第一眼起，顾憬就十分看不惯他。
沈辞对阿瑶有什么心思，旁人看不出来，他身在其中，又怎会没有察觉？
这么多年，沈辞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说到底，你也无法真正喜欢上任何人吧。”顾憬突然说出一句。
他看着沈辞的眼睛，说出的话无异于是在沈辞的心口处捅刀：“当年阿瑶处境危险，你是一眼没去看她，躲在南平侯府当你的沈二公子。”
“沈辞啊沈辞，就是不知道如今这位佥事大人，你又能有多喜欢呢？”
沈辞眸子十分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他道：“有些话，太子还是不要说的为好。”
顾憬动了动唇，刚要继续出言讽刺，却忽感心口一阵绞痛，疼痛难忍，他身形险些不稳，用手撑在桌面上。
“你……你做了什么？”
看着面前无事发生的沈辞，顾憬眼里厌恶之色尽显，这不用想也知道，沈辞必定是给他下了毒。
他出身于医圣门下，若是想下毒下得悄无声息，自是可以做到。
沈辞一步步走近他，俯下身来，阴影笼罩在他脸上，无端地带着几分阴冷。
“我最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提起阿瑶，尤其是你，太子殿下。”
说完这句话，沈辞又站直身子，像看蝼蚁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憬。
只听他道：“我也最不喜听到，你心悦阿瑶。”
“希望太子殿下，日后可以谨言慎行。”
最后这句话，沈辞是咬着重音说的，像是在强调给顾憬听一样。
顾憬心口疼痛难忍，沈辞这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他却没有余力去反驳，光是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至于赔礼，”沈辞悠悠拿起玉杯，突然一用力往地上一砸，杯子应声而碎，“本公子自会为谢小姐准备。”
“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
这大概是沈辞在除了谢遥之外的人，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他虽然性子冷，却鲜少露出这样阴沉的一面。
这也是顾憬第一次见到。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沈辞可以为了那位温温和和的佥事大人，付出一切，生生死死。
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