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之
顾颜回到公主府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府内大大小小的器具被她一把砸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发出清脆的声音,周遭的侍女被吓得连忙逃窜。
“为什么都与本宫作对!为什么连沈公子也袒护那个谢遥!本宫明明只是为他出气而已!”
顾颜一连骂了好几声,不仅是骂谢遥,就连沈辞都连带骂了起来,侍女们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骂着骂着,顾颜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侍女的肩膀,怒骂道:“那谢遥有什么好?不就是我们家来路不明的养女吗!”
“真不知道外祖父怎么想的,要收养这样的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装给谁看!”
侍女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吞吐道:“公,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之身,跟她计较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她也配让本宫降了身份?”顾颜推开她,怒气倒是消了些许,拢了拢衣袖,“沈公子也实在不识好歹,真当本宫的心意可以随意践踏的吗?”
侍女连忙应了几声是,又硬着头皮说了好些附和的话,这才让顾颜的怒气消了一大半,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禀公主,贵妃娘娘来了。”有人来报。
“母妃?”顾颜一听这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母妃什么时候来的?她会不会听见方才的动静了?
像是要验证顾颜的猜测一般,下一刻,楚贵妃的声音就缓缓地传来:“几月不见,你好大的脾气。”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年岁约莫三十,皮肤白皙,看得出来保养得极好。
顾颜低下头,心虚地喊了一声:“母妃……”
“老远过来便听见你在这大吵大闹,”楚贵妃伸出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母妃教你的礼仪修养,你都学到哪去了?”
“不是的!”顾颜急了,控诉道,“委实是谢遥她欺人太甚!”
楚贵妃眼睛半眯着,问道:“哦?”
“女儿只不过是让那谢遥来接我,她不来便罢了,还要伙同旁人当众让我没脸!皇兄也是,也不替女儿我出头!”
楚贵妃颦了颦眉,若有所思,像是听过谢遥这个名字。她道:“你怎会和谢遥有牵扯?”
这个谢遥她有所耳闻,最近在上京风头正盛,又破了一桩大案,连皇上都对她赞许有加。
顾颜哪里有脸说是为了沈辞,她支支吾吾好半天,都没能编出个所以然来。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人家一巴掌,”楚贵妃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情已经传到了你父皇耳朵里,他颇有微词。”
“谢遥虽然低贱,但她好歹是你外祖父承认的养女,是本宫的妹妹,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你的名声吗?”
顾颜撇过脸,一脸不耐烦地反驳道:“但我就是看不惯她,更何况我的名声不是早就没了吗?”
顾颜前些年失手打死了太师府小姐的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虽说她没有受什么大惩罚,但上门提亲的世家少了不少。
这种事情顾颜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以后这种事情莫要再做了,”楚贵妃道,“谢遥怎么说也是锦衣卫,这次你父皇本是要罚你的,被我拦了下来。”
“……知道了。”
楚贵妃看着顾颜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叹气摇了摇头,便知道顾颜又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楚贵妃没有再劝,她此次来也只是为了看望许久不见的女儿,没必要为一个外人浪费心力。
她与顾颜几月未见,随便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楚贵妃在这里用完晚膳后,便带着一众宫女回宫了。
—
今夜很静,月亮悄然爬上了树梢。
“公主,该入寝了。”
顾颜看着侍女轻轻吹灭烛灯,打了个哈欠,只喃喃应了一声,便躺下了。
安神香在空气中弥漫,困意很快就席卷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风袭过,一道身影悄声翻进屋内。
借着月光,谢遥看见了顾颜静谧的睡颜,不由得冷笑一声。
睡得可真香。
谢遥屏住呼吸,特意放轻了脚步,边从袖套中抽出小刀,一步步走到她的床前。
谢遥的目光从顾颜的侧脸转移到她的手腕上,眸色冷沉。
她打消了用小刀划破顾颜的脸的想法。
不如就把手筋挑断好了。
谢遥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白日里她隐忍不发,并不代表真的不记恨。
尽管顾颜只是给了她一巴掌,谢遥决定挑断她的手筋,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会觉得过了。
谢遥并不这么觉得。
在谢遥看来,看在顾憬是她曾经的至交好友这个面子上,她没有杀了这个又蠢又毒的公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谢遥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谢遥下手毫不留情,剧烈的疼痛让顾颜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登时瞪圆了眼睛,张口就要尖叫出声,却被谢遥眼疾手快地点了哑穴。
谢遥倒也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她穿着一袭夜行衣,带着面纱,把她的真容遮个严严实实。
所以顾颜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顾颜张了张嘴,一直说不出话。手上的痛感越发强烈,她不断地摇头,一边扭动身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谢遥冷眼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正要举起小刀去挑她另外的手筋,却见顾颜挣扎得更厉害了,双目瞪圆,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什么东西在她背后?
谢遥冷不防地转头往后看,即使心里有所准备,但眼前的画面还是让她吓了一小跳。
站在她身后的赫然是……一只鬼?
也难怪顾颜会有这么大反应了。
那只鬼像是刚从窗边翻进来,见到谢遥后愣了几瞬,似是没想到谢遥也会在此。
还没等谢遥出手,那只鬼就火急火燎地翻出窗,看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不对,应该说是人。
谢遥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许是顾颜的动静实在太大,惹得门外守夜的侍女叩了叩门。
这突如其来的“鬼”实在是扰乱了谢遥的计划,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打晕顾颜,就是想看她痛苦挣扎的模样。
如今还没看够,顾颜就先一步惊动了府上的侍女。
谢遥冷冰冰地看了眼顾颜手上肿胀的伤口,把小刀扔在了地上。
还真是……可惜啊。
她对上顾颜近乎怨毒的目光,眉眼弯弯,笑道:“下次见,公主。”
随即她一个转身,轻松翻出了窗。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屋外的侍女见顾颜迟迟没有回应,推开门走了进来。
—
天上寥落得挂着几颗疏淡的星子。
等谢遥安全出府的时候,整个公主府才开始灯火通明。
不过后续的事情谢遥可就不管了。
水面倒映出月亮的影子,谢遥独自站在小舟上,看着岸边的芦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小姐是有什么心事?”
一道声音倏地自耳畔响起,这语气和腔调,谢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谢遥挑眉道:“沈公子喜欢扮鬼?”
她已经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沈辞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亏他想得出来,竟想着半夜去公主府吓顾颜。
“谢小姐聪慧,”沈辞似笑非笑,带着点勾引和促狭,“不过,你还是把那副模样忘了比较好。”
“我已经把那丑陋至极的易容卸下了。”
不知怎么的,谢遥的思绪突然转到了那日贾府大火时,她垂下眼帘,低声道:“沈公子还敢单独与我待在一处?”
她偏过头看着沈辞,散漫道:“你就不怕,我再杀你一次吗?”
“此时夜黑风高,”沈辞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随意,“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在贾府之后的种种相遇,沈辞对于这件事情没有质问,没有愤怒,他还是如往常一般态度。
其实后来谢遥有动过再杀一次的想法。
只是现在,她似乎有点不想动手了。
“若沈公子把命看得如此随意,”思及沈辞方才的话,谢遥的眉眼冷了几分,“那你的命又有什么值钱的?”
沈辞道:“那你呢?”
他这一句话却把谢遥问住了。谢遥脑子“嗡”地一声,只觉恍惚又空白。
“谢遥,你有认真对待你的命吗?”
谢遥不语。
她知道,这些话沈辞估计在很早以前就想问了。
比如她身上霸道异常的毒,又比如她这一身来得诡异的武功。
沈辞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么也定然知道,李靖瑶虽然刁蛮任性,但武功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谢遥如今的这一身武功,怕是连自幼习武的人都难以超越,她是如何在短短六年时间内练成的?
除了谢遥没人知道。
只听沈辞又道:“你方才说,我把命看得随意……”
“我想说,不是。”
谢遥没懂,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并不是人人都能随意取走我性命的。”
余音落地有声。
水波荡漾,照映在江面上的影子并肩而立,像极了一对璧人。
明明是寂静的夜,谢遥却能清楚地看见少年眼里稀碎的光。
真是……奇怪。
“沈辞,我们结盟吧。”
见沈辞略带诧异的目光投过来,谢遥偏头不去看他,解释道:“你厌恶皇族,我亦是如此。”
今日在那家酒楼,沈辞对皇族是什么态度显而易见。
谢遥自从改名换姓之后,就鲜少做出这样冲动的行为,甚至没有多加思虑,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沈辞轻笑出声,没有正面回答:“你有个小字,是吗?”
他这话题转得生硬,谢遥只当他是拒绝了,她顿时没了兴致,冷冷道:“沈公子想必都知道我的小字了,何必多问?”
“那不一样。”沈辞反驳。
谢遥道:“说来听听?”
沈辞微微低下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听你亲口说。”
小舟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岸边。
谢遥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想再搭理他,抬腿就要走,却被沈辞拉住了——
谢遥没好气道:“我的小字是敏之,谢敏之,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沈辞,你既然没答应我,那我们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
他又笑了一声,似是觉得谢遥这幅模样实在新鲜。
“我什么时候不答应你了?”
“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