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她记得
听着少年坚定而温柔的声音,谢遥的心绪莫名得到了安抚。
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就任由沈辞那么握着她。
还没等谢遥说话,他就先一步放开了手,迈开长腿上了岸。
月光笼罩在少年的身上,落下阴影。他眼眸深邃,一双眼睛看着她,无端地带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转瞬让她想起许久前,沈辞在她面前红着脸的画面,谢遥竟鬼使神差地想再看一次。
她起了挑逗的心思,走近了一步,笑着说:“沈公子如此说,那我们现在是?”
谢遥拖长着尾调,故意没接着往下说。
许是谢遥鲜少露出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又或者是沈辞并不适应和她距离得这样近,他往后退了几步,连眼神都带着几分闪躲。
“结……结盟关系。”
谢遥闻言轻笑,又害羞了啊。
她活了十九年,不管是身为李靖瑶还是谢遥,都没见过沈辞这样的人。
看着胆大无耻,却禁不起一点撩拨。
当然,也无人敢撩拨就是了。
沈辞虽然面若冠玉,身上却自带了几分冷然的气质,平日又喜欢呛人,说话不留情面,哪个世家女受得了。
“方才你唤我敏之,”谢遥挑眉,扬唇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一番?”
她每走近一步,沈辞就后退一步。
谢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越发有趣,饶有趣味地看着沈辞。
沈辞偏过头,轻声道:“其实,你也不必勉强……”
“那你躲什么?”谢遥嗓音含笑,“那日醉酒之时,你不是还说……”
“你别说了,”沈辞的面色当即就涨红了,他下意识捂住谢遥的嘴,道,“那,那只是我一时耍酒疯。”
还真是个花架子,谢遥心道。
不过沈辞越是不让她说,谢遥就越要说。她唇边犹带着笑,一字一顿道:
“阿辞。”
“……”
“夜深了,”只见沈辞低着头,哑声道,“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谢遥摇了摇头以示拒绝,她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需要人护送,倒显得矫情。
谢遥抬眼望向夜空,夜已然深了。她忽觉自己出来得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谢遥说完这句话,就越过沈辞径直往前走。
沈辞突然喊住她:“敏之。”
谢遥应声回头。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样的话谢遥听得多了,所以她只是敷衍着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世上,是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的。
友人,爱人,甚至是亲人,都毫无例外。
—
谢遥回府以后,发现只有她的院子并未熄灯。
府里的下人都被屏退了,唯留下一众侍卫在府门外巡逻。
除了谢衔没人知道她出去了一趟,所有人都以为谢遥还在里面。她也不想惊动旁人,便翻墙进了院。
“大人。”
谢衔站在暗处,眼里担忧之色尽显:“我还以为你出了事,正要去寻你。”
“一个顾颜罢了,你怕什么?”谢遥答得漫不经心。
谢衔说:“你明知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谢遥抬眸看着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谢遥嘴角扯出淡淡的弧度,像是自嘲,“这毒每月发作一次,可次数多了,我也就不在意了。”
算算日子,距离谢遥上次毒发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
其实这个毒说来可笑,就连谢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在她的记忆中,身体就是突然变差的。
谢遥记得那日父王得知后,发了好大的一通火,可奇怪的是,父王却没有声张,只命人暗中为她调理身体。
这其中的缘由,少时的李靖瑶不懂,谢遥却是懂的。
李靖瑶是信王唯一的女儿,最是得宠,谁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不仅如此,信王还有意隐瞒,只对外宣称李靖瑶生了一场大病后,就一直身子不好。
要么就是幕后之人权势滔天,轻易惹不得。但这几乎没可能,毕竟光在权势这方面,还没有信王忌惮的。
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那人握住了信王的把柄,还是一个比李靖瑶还重要的把柄。
若是如此,那么信王当年叛变一事就显得很可疑了。
然时过境迁,信王残余势力逐渐平定,其中隐情也被掩埋,无人过问。
“可是我在意!”谢衔皱着眉,反驳道,“阿姐,你可曾有一丝在意我的感受?”
“你是不是忘记了,身边还有在乎你的人?”
此毒毒性甚猛,谢遥每每毒发,都要经历蚀骨钻心之痛。这六年来,他们也只不过研制出压制的药,却无法根除。
可以说毒发之时就是谢遥最虚弱的时候。
谢遥那一身高强武功究竟从何而来,谢衔不想问,也不会问。
因为她不想说。
可谢衔逐渐发现,谢遥不仅是性情大变,更是心性大变。她似乎从来都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旁人,更不在意旁人是否关心她。
这个旁人之中,也包括了他。
谢遥垂下眸,淡淡道:“我没忘。”
接着便没了下文。
谢衔也自知劝不动她,只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好生休息。”
“……”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只留下谢遥一个人站在原地,却没注意到她越发苍白的脸色。
直到谢衔行至门口处,才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声音很轻,但他却极为熟悉。
是谢遥。
谢衔顿时神色大变,他疾行几步回到院落,却不见谢遥的身影,周围落入一片黑暗。
谢衔分明记得她的院落没有熄灯,如今这是……毒复发了?
谢衔本想着不理谢遥了,却没成想她毒发的这么突然,他刚要急匆匆地闯进去,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
“把这个药囊给她,能好受一点。”
少年清冷的嗓音缓缓传来,谢衔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沈辞手中的药囊带着独特的草药味,很是好闻。不得不说,沈辞虽然脾气冷,但医术却是一等一的。
谢衔刚和谢遥闹了矛盾,此时心情不大妙,于是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就把沈辞手中的药囊拿走了,越过他往前走去。
沈辞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顷刻,似是觉得太没礼貌,谢衔又转过身来,极其别扭地小声说了一句:“多谢。”
沈辞点了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谢衔终于从屋内出来了。
谢遥确实是毒发了,她在晕厥前就强撑着进了屋内。
谢衔先前进去的时候,她还一副很痛苦的模样。不过好在有了沈辞的药囊,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谢衔这才放心出来,他刚一关门,就和沈辞对视上了。
谢衔想说他怎么还没走,沈辞却先一步开口了:“她这种症状,多久了?”
少年声音暗哑,他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谢衔不是傻子,大人前一步回府,沈辞后一步就跟来了。谢遥武功高强,怎会发现不了沈辞的追踪?
那就只能是谢遥默许的了。
能让自家大人对此视而不见的……
“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与你结盟,”谢衔大胆地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但这既然是她的决定,我不会过多干涉。”
谢衔边说着,还边观察着沈辞。见他眼眸微敛,谢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辞救过他是没错,但是结盟是慎重之事,不可马虎,谢衔不会因为这一次恩情就对沈辞全然信任。
沈辞垂着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衔又道:“既然已经结盟,想必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吧?”
信王妃是原山谢氏一族,虽然早逝,但谢家和李家一直都相交不错,而谢衔则是谢家的嫡次子,李靖瑶的堂弟。
当年李家覆灭,就连谢家也受到了牵连,女眷尽数沦为官妓,男丁则发配边疆,盛极一时的谢家顷刻间人人可欺。
“这些年来我和阿姐以主仆身份掩人耳目,见过太多世间的贪恶,若是什么都告诉旁人……”
说到这,谢衔故意地顿了一下,看着沈辞说:“怕是早就没命了。”
这是不会告诉沈辞的意思了。
更何况,就连谢衔也不知道阿姐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好像自从战乱中无意遇见她之后,她的毒就已经有了。
“好,我知道了。”沈辞的反应始终都是淡淡的。
沈辞是个性子冷的,除开在谢遥面前,他一律话少。
见沈辞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直沉默着,谢衔还以为已经没事了,他抬腿正要走,却发现沈辞一直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他只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像是在守护些什么。
谢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是谢遥的方向。
上好的梨花红漆木窗敞开着,月光透进来,映照在少女的侧脸上,她的睡颜很安静,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到少女的全部,视线下移,却能清晰地看见她手上紧紧攥着的药囊。
是沈辞送的那个药囊。
“你怎么还不走?”
“我要陪她。”
“大人现在神志不清,你就算陪她一整夜,她也不会记得。”
谢衔好心提醒。
少年轻而坚定的声音响起,认真道:“我不要她记得。”
“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过后面这句话谢衔没有听清,他权当沈辞这是白费功夫,也没有过多追问了。
谢遥是什么人?她连自己都不在乎,哪会在乎什么旁人?
其实沈辞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让谢衔想不通的是,他统共也没见谢遥几面,真能喜欢得这样死去活来吗?
谢遥对他做的事,旁人不知,谢衔确实清清楚楚的。且不说别的,光是贾家大火那次,便已是旁人不能忍的了。
即便是再大的情意,也会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