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曜灵小心谨慎地带着玄宥体内越发壮大的灵力行进。
前方那处的经脉堵塞要远胜之前所遇，一旦处理不好，必然前功尽弃。
她先安抚了后面略显躁动的灵团，将其隔在身后，只控着自己的细微灵力上前。
疏通经脉这种事呢，就好比是将相互缠绕勾连的一团毛线分开，靠暴力是不行的。
她慎重地分出一缕针尖一样细的灵力，缓缓“扎”向堵塞之处。
顺利通行。
曜灵松了口气，正欲再分出一缕灵气故技重施，忽然见到前方经脉爆起，被撑宽到了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
竟是因为之前的刺激引得灵力暴动了！
灵力仿若江流，平时沿河道而行，可一旦暴动，势必要决堤改道，淹没四方！
曜灵夹在两股蠢蠢欲动的灵力中间，无论哪方先爆发，她都绝对讨不了好！
可若她现在退出，如此汹涌的灵力在经脉和心府中炸开，玄宥基本可以准备骨灰盒了。
……连个全尸都留不下的。
她咬紧牙关，抢先一步将一缕灵力召回玄宥丹田，然后让其炸开。
如今之计，只有唤醒玄宥的本能意识和她共同操控才有希望破此死局！
她不再犹豫，倾注全身灵力冲向阻塞的经脉之后，强行压制住了躁动不安的灵团。只要玄宥恢复了一丝本能，控制着后面的灵力一点点经过，而非一股脑地涌过来发生冲撞，他们这关也就算过了。
曜灵焦躁等在原地，她掌控下的灵力十分活跃，它们尝试着在四周游走，寻找着将她这“外来者”一举歼灭的机会。
后面还是没一丝动静。
曜灵心中骂了句脏话，准备将自己的灵力收回。
能做到此种境地，她自觉算得上仁至义尽了，要不是玄宥自己太没用，哪至于到这样的结局？
撤回灵力后，预计离经脉炸开还有几息的时间，她正可利用这个当口去探查一下玄宥的记忆。
……希望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否则，恐怕她今日也要命丧于此了。
曜灵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数字，三，二，一！
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忽然一动，一丝灵力慢慢“穿”了过来。
曜灵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还好，最后关头他没扯后腿。
过了最难的一关，接下来可要顺畅得多了，虽偶有几次惊险但都顺利通过，半个时辰后，玄宥身上的经脉重新被打通了。
曜灵退出其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
她的汗出过一层，浑身粘腻，衣衫湿哒哒贴在身上，片刻之后，地板上传来的凉意又将这感觉变为了湿冷。
曜灵歇过一会总算恢复了些力气，她从虚空戒中拿出条干净衣裙，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
玄宥依旧双目紧闭，黑压压的睫毛垂落眼下，他的灵力虽正常了，但看样子也不能一时片刻就醒过来。
清风透窗而过，将碧昙浓郁的香气送入室内。
曜灵微眯着眼去打量地上的人。
年岁不对、 背景不对，又不对碧昙的花粉过敏……
明明哪里都不对，但她的直觉却一直提醒着，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曜灵的唇畔浮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不喜欢妄下结论，是真是假，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了。
一面金灿灿的铜镜悬在了半空中。
这是轮回镜，朔月道君成仙前所炼，可照出修士的全部记忆。一百年前，曜灵为得到它险些神魂俱灭，好在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催动镜身，铜镜翻转角度，清晰地映出了玄宥的面容。旋即，面容逐渐变得模糊，融成了一团杂乱的光团。
曜灵手指轻点，光团一层层褪去，三百年间的经历一闪而过。
她时间有限，也对其他东西不敢兴趣，只想快点找到玄宥二十岁之前的记忆。界壁虽能叫人脱胎换骨，但却只可抹除凡人记忆，而不能修改，若玄宥二十之前的记忆是空的或者是她熟悉的，她便可确认他的身份了！
很快，镜中的画面便停在了玄宥少年之时。
他那时的容貌与现今相差不大，只是周身气质更加青涩，偶有喜悦或愤怒之色在脸上浮现，还有着“人”的样子。
镜中一幕，容貌秀雅的女子怀抱女童和他介绍，“玄宥，看，你的妹妹如今已有九岁了。”
少年玄宥的眸中似是带了点喜色，将早握在手中的玉蚕递了过去。
玉蚕不朽不腐，可保初入道之人神智清明，极为难得。
“此物赠予妹妹。”
女子神色慈爱，接过他手中之物，对着女童笑道：“诗儿，还不谢谢哥哥？”
女童咯咯笑了起来。
曜灵眉心紧锁，反复回看，确认了这是段真实的记忆，而非什么乱七八糟的幻境幻象。
她不肯死心，又将光团往前翻，分别去看了他十五求医和孩童时的经历。
一幕一幕，鲜活灵动，细节丰富。并不是伪造的记忆。
轮回镜中最后一段回忆放完，重新恢复平静。光团散落的光映在曜灵脸上，明明灭灭。
玄宥从出生至弱冠，二十年间，没有一刻记忆有损，也……没有一幕有她参与。
大概是先前也遇见过几回类似的情形，曜灵此时谈不上多失望，只是心中略略泛起酸涩。
她真的……很想哥哥了呀……
……
玄宥醒来已是破晓。
灿烂的阳光穿进室内，刺透了长久以来的黑暗，他一时有些恍惚。
“你终于醒了。”
曜灵背光而立，一张脸被耀眼的光亮淹没，看不清神色。唯手间一柄银色长剑，玄宥再熟悉不过。
正是筑道。
曜灵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笑了下，俯身，和玄宥的距离骤然拉近。
“师兄，我真的很好奇，你还记得自己刚刚做过什么嘛？”
玄宥看着她，素来平静的眼底泛起难以言喻的波澜，似难过似愧疚，浅色的唇开合，声音淡到几乎要听不见。
“……抱歉。”
他垂下眼帘，掩去其中越发汹涌的波浪，再次重复道：“抱歉。”
“看来你还记得，”曜灵神色玩味，手指绕着筑道的剑身转圈，“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若师兄真有诚意，不妨替我做一件事。”
她直起身子背对玄宥，眺望窗外。
“听说新陆洲乃十五万年前由修士新发现的第一块大陆，故名新陆。”
“彼时界壁未立，尚未有两界之分，天下的掌权者乃是六大皇室。皇族争权，虽偶有小规模的战争，但世间尚算和平……直到修士的出现。”
“他们能掌控灵力，给粮食带来增产、给马车安上翅膀、给病患带来万能灵药、给掌权者带来从未体会过的……力量，战争由此而生。”
“听说那一场战争持续了几百年，从修士到凡人，从皇室到平民，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世间人口也因此从两万万降至了四千万，几乎死了十之七八。”
“掌权者想叫停这场战争，可惜太晚了。修士筑基后即可辟谷，自此生存只凭灵气，无需其他。修士寿命远超常人，又掌控了超然的力量，怎么还会甘于人下？到战争后期，六大皇室名存实亡，世间沦为了高阶修士的斗法场，而凡人……也成了他们争夺的战利品。”
曜灵话语一停，转身看向玄宥，“师兄还记得这场战争是如何结束的吗？”
玄宥记得。
中洲之战是有史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战争。它让所有人真正认识到了修士的可怕，也代表着数万万年来的游戏规则彻底变了——
不为修士，即为蝼蚁。
上层世界通行无阻的一切权术、利益在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皆失去了作用。
不过，修士也终究不是无敌的。
曜灵的声音继续响起，“唐刘氏两皇氏举两国之力在新陆洲布下杀阵，镇杀了三千修士，元婴之上的高阶修士死了大半，自此才重新恢复安宁。”
“这杀阵听说乃是集了数百万冤魂之力，煞气滔天，从古至今没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曜灵忽然勾起唇角，将筑道扔向玄宥。
“不瞒师兄说，我对这古来第一杀阵是十分好奇，所以……想请师兄帮我探查一番，如何？”
当年即能灭杀三千修士，以玄宥如今之力，纵他如何不世奇才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曜灵是想要他的性命。
他不答，曜灵也不急躁，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缓缓将筑道的剑鞘拉开。
“师兄来我这也有段时日了，虽偶有摩擦，但到底还算相处融洽。”
“你好像……从未真正反抗过我。”
“为什么？”
“当啷”一声，银白色剑鞘落于地上。
剑刃锋锐，闪烁赫赫寒光，令人胆寒。
可惜持剑之人此刻灵力空空，这柄绝世神兵也发挥不出它该有的威力。
“你不想死。”曜灵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下雨了或者太阳真大一样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
她收回手，神情似笑非笑，“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就杀了你，第二，我解开你的封印，你持筑道进杀阵。”
曜灵打了个哈欠，闭目靠向背后床框，“我不急，一炷香的时间，师兄选好了随时可以告诉我。”
她的姿态十分悠闲，双臂随意搭在床边，中门大开，好像丝毫不担心玄宥被逼急了直接一剑刺过来。
玄宥看向烟青色的帷幔，风吹帐动，飘飘摇摇。它们如此轻忽，随意一点动作便能让它们动个不停，不由己身。
他在看帷幔，却也没再看帷幔，时间久了，眼底似也被风吹动，漾起微波。
“我选第二条。”他漠然道。
曜灵双眼猛地张开，眉头轻动，“聪明的选择。”
选第一条路必死无疑，第二条虽也生机渺茫，但还算存了万分之一二的希望。
“师兄，你果然从不叫我失望。”
……
曜灵靠着美人榻，手中拿了一本书。
阿七候在她身前。
“主上，已将他送入阵中。”
曜灵翻过一页书，随意应了声。
阿七迟迟未动。
她抬眼，“还有事？”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阿七到底还是不懂，“他毕竟……是天灵根。”
曜灵笑了，将书放到一旁。
“看来上次的话你没听进去。”
“阿七，最后一次提醒你，别被外物迷了心智。看起来无可挑剔的好东西，也许只是你被驯服后得到的一块肉骨头。”
她重新拿起书，继续翻阅。
“既然让魔宗顶了锅，做事还是要做全，他被发现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会有麻烦的。”
“杀阵是个不错的地方，既可以抹掉踪迹，别人也不会进去。”
阿七垂首，“我明白了。”
“嗯，”曜灵应了声，“去把仲钧带过来。”
“主上要杀了他嘛？”
“我是不想，”曜灵拿了块点心放入口中，香甜酥脆，味道不错，“看他识不识趣喽。”
“是。”
阿七再次行礼，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