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吵嚷正盛时,高台之上枕溪抬手,朝空中放出一道雷纹,紧接着轰然炸下雷鸣之声。
须臾后,看台上安静得宛若冬季雪夜。
万敬之提剑起身,在陆姚的注视下朝前走了几步,笑得很是张狂:“很好,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路师姐。”
“啊?”陆姚身子一绷,难掩羞赧地低下眉去,“不、不要吧,已经有挺多人喜欢我了。”
万敬之愣了愣,翻起个白眼:“谁在跟你诉情表白了?”
“嗯?”
“为取胜竟能如此不择手段。”他侧身摆妥姿势,抬剑慢慢道,“我敬你,担得起松门二席之位。”
陆姚后撤一步,站至足以避开雷火的距离。她知道万敬之此句并非嘲讽,他是打心眼里这么觉得的。
他日后为杀谷玄选择妖道,弑妖弑魔增进实力,都是在践行他这套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的准则。
擂台上雷火与剑光齐飞,久久未能分出胜负。
在数不清第几次避开雷火的进攻后,陆姚站定脚步,眼前出现虚影。
不仅是反应力,她的体力亦不如万敬之,她能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变得笨重,注意力涣散。另外靠着分散灵力忽略疼痛的做法也差不多到了极限,被雷火击中的肋骨处再一次开始作痛。
照这样下去,她最多能再躲十招。
她边调整渐渐急促的呼吸,边尽力保持专注,紧盯万敬之的双手。
万敬之中了一招她的剑气,状态也算不得好。但赛程拖得越长,越显出劣势的人一定会是她。
必须尽快决出胜负。
她紧紧握住剑柄,某个孤注一掷的念头愈演愈烈。
既然都说金丹体扛下他三招雷火就很难再站起来,那是否就意味着,她至少可以抗下两招?
万敬之再次起手时,她未再躲避,将气力尽数集中在腿部和手腕,迎着紫光快似一道疾风。
伴随一声巨响,情势瞬息万变,待看台上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擂台中央的二人间仅剩咫尺距离,而陆姚一臂弯曲,反手将夜歌贴在万敬之的脖颈要害处。
众人屏息凝神,皆不敢出声。
直到片刻后,万敬之抬手松开惊鸿剑,剑垂直掉落,直插入木地板中。
佐教高声道:“胜者,路遥。”
场内这才爆发出一阵哄动,其中数莲门弟子最为吵闹。
身上的剧痛让陆姚心颤不已,她慢慢将剑从万敬之脖子上拿下,原地蹲身以作调整。
万敬之垂下眼来看她:“如此自毁的打法,真是似曾相识。”
陆姚不解地看了看他,刚想问他什么意思,胃部一阵抽搐,口中反上一股铁锈味,浆糊似的黏腻液体迅速盈满口腔。
她捂住嘴,那些液体却不受控地沿手指缝隙缓缓流出,拿下手一看,竟是鲜血。
她身子一僵,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另一手赶紧拉住准备走下擂台的万敬之,把满手的血拿给他看:“救命,我是不是要死了?”
万敬之怔了一下:“雷火伤到了你的胃腑而已。”
“而!已?”陆姚泪流满面,沾满血的手不住颤抖,“难道对你们来说吐血是很正常的吗?”
见擂台上两人迟迟不下去,看台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万敬之一条腿被陆姚死死抓着,挣了两下没挣开,无奈地咋舌一声,朝擂台下喊道:“她伤得有些重,来几个兰门的。”
片刻后,两个不认识的兰门女弟子上台,一左一右架起她,将她带到了场外的凉亭中,然后一人给她塞了些乱七八糟的药丸,一人在背后为她调整体内灵力周转。
她将一把药丸囫囵吞下,焦虑地寻问:“两位姐姐,这种伤多久痊愈?会不会落下病根?”
“雷火伤处理得当,七日左右便能痊愈,不会有病根。”
她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见姬葵不知何时站到一旁,两个女弟子拘谨地行礼,并道了声:“师父。”
身后女弟子手上的动作一停,陆姚立马疼得浑身一激灵,眼角又泛起泪来。
姬葵见状,忙上前亲自为她调整灵力,一手挥了挥,命两个女弟子先回赛场。
“多谢五长老。”陆姚感动道。
“无妨,你从小就怕疼,都替你这么做过多少回了?”
“恩既是恩,受多少回都得言谢呀。”
待两个女弟子远远离去,亭里亭外只剩她们二人,姬葵忽地放轻声音:“而且,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陆姚愣了片刻,眼神警觉起来:“药王谷有消息了?”
“不错,父亲病情已无大碍,密卷也复原了近七成。”
她垂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原书里这个时间点传回玉琼山的,应是老谷主身死的消息。如今老谷主仍在,她也顺利赢下了万敬之。
她的所作所为切实地影响了一些东西。
真的太好了。
姬葵手上动作并未停止,声音随时能堙灭在风中一般清浅:“自你们从魍魉山回来后,余长溯便一直昏睡,原还担心过,他会不会没将家书和灵药送去。”
陆姚笑了笑:“不会的,他可是余长溯啊。”
“但当初出山时,放行的弟子并未在他身上搜出东西。”姬葵缓声问,“你是如何让他带出去的?”
“我炼了个指环给他,信和药都藏在里面。”
姬葵轻轻叹了一声:“此番恩情,要我如何报答你才好啊,遥遥。”
陆姚想了想,眉眼委屈地回头去看她:“葵姐姐多给我调调灵力就行……太疼了。”
亭外丝菊成海,微风一拂,捎来若有似无的雅致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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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阶赛来到个人赛的最后一日。
万敬之对陆姚失利后,便向单祁发起了挑战,顺利拿下第三席。
秦莞占着淘汰位一直未出手,直到确认其余所有人的比赛都已结束后,方才不慌不忙地向第十席发起了挑战,然后迷迷糊糊地问:“眼下第十席是谁来着?”
场边佐教道:“第十五场,秦莞,对云意。”
闻声秦莞略带惊诧地回身看向云意:“抱歉云师弟,你又得当一年十一席了。”
话说得火药味十足,却不是吹嘘。
两人下看台前去擂场时,陆姚从果盘里捡了个早秋的酸橘子,剥完皮掰开一瓣刚想放进嘴里,底下胜负便已揭晓。
于是犹豫了一会这橘子还要不要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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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阶赛结束的当晚,秦莞与陆姚畅聊半宿,次日便启程返回了苍山。
同一日,顺利以第十二席身份进入松门的凌微以三礼九叩拜过路以,在祈神松上挂上了写有姓名的红丝带。
路以在祈神松下看着凌微,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指指旁边傻站着的陆姚:“让你路师姐领你在松门里转转。”
说完立刻换上一副难看的脸色,眼神犀利地瞧一眼陆姚,鼻子里挤出一个“哼”字。接着什么也没说,甩了甩大袖负手返回掌门院。
明摆着还在为她在升阶赛上一意孤行的事情生气。
陆姚浅浅翻了个白眼,穿来这个世界之前她也接触过不少ACG文化,各种角色属性里最喜欢的就是傲娇那一套。
哼哼唧唧地说些口是心非话什么的原本在她看来是一种很可爱的行为。
但万万没想到,松门八个年轻漂亮的大小伙子,病娇的腹黑的稳重的愣头青的性格各异,却没一个能傲娇得过路以老头。
她无言地看向头顶祈神松上垂落下来的红丝带,心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对她曾经一度偏爱傲娇属性的惩罚。
低头时,她对上了凌微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顿了下,她道:“走吧,我领你到处看看。”
凌微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陆姚对凌微的感情很是复杂,想到她的身世遭遇会同情,想到她有朝一日将领着魔族精兵攻入松门传送室,斩杀单祁,事后又追杀成百上千出逃的玉琼山弟子时会恐惧。
但在想到原女主路遥被囚幽冥殿后,一直是她在照顾安抚,甚至会偷偷告诉路遥玉琼山余党的情况时,便无法彻底痛恨和疏远她。
凌微实际年龄比她还小一岁,外表很乖巧,不爱说话。
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身上多少会带些戾气,但她身上没有,看着就只是一个怕生内向的邻家小妹妹。
“这里是伙房,每日早中晚能领三食。”
“嗯。”
“凌师妹一日吃几食?”
“一。”
“难怪你这么瘦,我的话一日三食必要领满,少领一顿都觉吃亏。”
“嗯。”
陆姚挠挠腮,挤不出新话题,便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掌门院,早上你拜师礼时应该来过。”
“嗯。”
“这里是校场,松门人少,想用直接用便可,无需事前知会佐教。”
“嗯。”
“这里是松泉,福地,练气打坐可来此。”
“嗯。”
两人回到云中仙舍门口时,陆姚实在压不下心中那蓬勃的吐槽欲,微笑了一下:“凌师妹说话可真是惜字如金。”
凌微愣了愣,垂下眉谨慎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