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衣裙
暑往寒来,等过了腊八,书院放了假,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纪府。
纪云熙正在书房作画,看到我回来,忙不迭地迎出来,热情非常,倒显得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他。
“阿和,我还没有来得及问,这段时间你为何都躲着我?”
“没有,哪有的事,我最近比较忙嘛。”我赶紧拿起茶碗,倒了杯茶喝着,强装镇定。
纪云熙温情似水地盯着我,好像许久没见,看不够的样子。
“那个……对不起。”我犹豫着,最终还是小声道歉。
“啊?什么?”
“我说,对不起,上次不该跟你说那些伤人的话。”我稍稍大声些说道。
纪云熙闻言,喜笑颜开,“原来阿和还在惦记上次的事,我早就忘记了。”说着,他凑了过来,近在咫尺地说道,“那阿和是相信我了吗?”
“嗯。”
纪云熙笑得越发甜蜜,“其实阿和生气,我心里是欢喜的,这意味着,阿和在乎我了,对不对?”
见我不回他,纪云熙离我越近,声音魅惑,“娘子要不要亲自考证一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
“怎么考证?”话音刚落,我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登时羞红了脸,“纪云熙,你能不能有点正形?”
“哈哈哈,娘子还是这么不禁逗,玩笑一下嘛。”
朝中如今政事平稳,听闻圣上新晋了几位美人,经常跑后宫,倒是纪云熙得了空,可以经常在家了。
纪云熙给我讲宫里的轶事之时,我正在看他这半年给我绘的画,确实每一张都是泪眼汪汪,或愁眉不展的。
我本来以为,他只会画下我开心憨傻的模样,不想,起卧坐睡、嬉笑怒骂——每个样子的我,他都一一描绘了下来。
我拿起那副《胡姬旋舞图》细看,画中的“我”,一脸傻笑的盯着胡姬,看得如痴如醉,不肯移眼,他倒在一旁捂着眼睛,坐立不安。
我忍俊不禁,问道“人家胡姬那么漂亮,你为何不看?”
纪云熙在一旁接着泼墨挥毫,描绘着我此刻欣赏他佳作时的神形,“我娘子是天下第一等好看,我为何要看她们?且一个个衣不蔽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忽地凑到他面前,“我也有那样的衣裙,你要不要看?”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那你这是……想看?还是不想看?”
“想。”他连连点头。
“好,那你在这等我一会。”
我回到卧房,从陪嫁的大箱子里翻出一个锦盒,打开,里边是当年大哥送我的楼兰衣裙,他说,这是从沙盗那里缴获的战利品,看着精美,就给我留着了。
空净明丽的蓝色纱裙上,用亮片金线重工刺绣,镶嵌着绿色和蓝色的玛瑙。蓝色水晶额饰和眉心坠更是锦上添花,蓝色轻纱绣花镶边的面纱,若隐若现地遮住了姣好的容颜。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异域风情的服饰,果真是与中原女子的装扮,有着截然不同的美。
这身衣裙已经十年没有上身了,略紧了些,还好,总还是穿上去了。
今日看了《胡姬旋舞图》,竟想穿给纪云熙看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难道,我是真的爱上纪云熙了吗?
我穿戴好,推开书房的门,轻唤他一声。
“云熙。”
纪云熙从画笔下抬起目光,瞬间怔住,手停在纸上,晕出大片墨色。
“我这身总不至于‘非礼勿视’吧?可只露了个一双眼而已。”我走到书桌前,将他手中的笔收走,置于笔架上,认真地展示这身衣裙给他看。
纪云熙痴痴地看着我,目不转睛,满是意外和欣喜。
“外面好像有只呆雁,我去看看。”说着意欲转身出去,纪云熙慌忙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和,你真好看,比成亲那日穿着大红色喜服还要略胜一筹。不对,是很多筹。”说着,将我的面纱轻轻揭了下来。
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在我的眼上,明暗交汇,我抬眼看到纪云熙眼睛里闪烁的点点星光,那中间,簇拥着的,好像是我。
我踮起脚尖想瞧仔细些,纪云熙比我高出许多,见状,主动俯下身来,凑得离我近一些。
“果然是有些好看的!”我轻声感叹。
“什么?”
“我说你眼里的我,你的眼睛也好看,云熙,你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听见我第一次这么夸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浅浅一笑,脸上扬起迷人的酒窝。
烛光照射在我额间的佩饰上,闪闪发光,一时间,有些迷离了眼睛,我侧过脸去,却被纪云熙捧了回去,肆无忌惮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将我抱起放在书桌上,如此,便可离他更近一些了。他贪恋着索求了一会,抬起头,软软糯糯地问道,“阿和……现在……可以了吗?”
看着纪云熙眼中的涌动的爱意,我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纪云熙,从今,往后,我们要,好好的。
纪云熙似是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珍宝一般,抱起我,欢欣雀跃地在这书房里转圈,“阿和,你当真答应做我的妻子了吗?”
“嘘!你小点声,你要将整个院子的人都吵醒吗。”
“好,我听话,阿和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纪云熙这副珍视的模样,眼泪簌簌掉落。
纪云熙将我放下,小心翼翼的问,“阿和,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别哭啊,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强求的。”
“没有,就是,突然,眼泪有点不受控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和,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说完,他轻轻吻去我眼角的泪水。
纪云熙将我横抱起,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卧房,将我轻轻地放到床上,“阿和,今夜的你好美,做我真正的新娘吧?”
我微微点头。
纪云熙看到我终于点头,欢喜不已,轻轻地将我的头上的发饰、额饰、眉心坠,一一取下来,散开了头发,手指穿过青丝,握在掌心轻抚着。
深情地看了一会,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落在额间、落在耳边、落在唇上……也落在心田。
虽然急切渴求,却也极尽温柔和克制,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万般疼惜呵护。轻纱落地,被风吹过,微微起舞,最终还是回归平静,京都的风,终是吹不回塞北了。
自圆房之后,纪云熙似比从前对我更好,更加无有不从,他脸上的笑,也再没有收敛过。每日下了朝,便会急切地跑回府,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我都觉得他有些腻歪了,过年的时候,进宫看望煜儿和师父她们,连小念都觉得忍不住取笑,“纪大人是不是捡了钱了,一看见姐姐就眉开眼笑的。”
“可比捡了钱还贵重,是捡了独一无二的珍宝。”
纪云熙笑着回应,我只能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倒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牵着我的手,跟师父她们行礼告辞。
——一年后——
时间匆匆易逝,转眼又是一年深秋已至,今年似乎冷得更早些,外面飘着初雪,寒风凛冽,屋里点着炭火,十分暖和。
是夜,我坐在灯下看书,纪云熙新寻来的传奇话本倒是很有意思。纪云熙搬了张几案,坐在旁边画画。
“你也不嫌烦么?我们成亲不过两年多,你都画了上百幅了,我看你那书柜里都装不下了。现在我都不想进你的书房了,挂着的、铺着的、横七竖八都是我的画。”
“怎么会烦呢,就是画上一辈子也不会烦。”说着,他上前将我的发丝整理了一下,“如此,更入画些。”
我也不管他,任他自己想画便画罢,总会有一日厌倦了的。
“阿和,你看,如何?”纪云熙将还透着纸墨香气的画拿到我面前,画上是我正凝神看书的样子。
“比我本人好看。”
“阿和谬赞,我能画出你一半的神韵便足矣。”
纪云熙放下画,让它去晾干水墨,自己则依偎过来,将我环抱住,耳鬓厮磨。
“别闹,我这卷书还没看完呢。”
“你且看你的,我又不曾怎么样。”
“阿和,我们生个孩子吧?不,要生很多个。”
我微微一愣,心口像是被什么突然刺了一下,徐徐转过头,看着纪云熙满怀期待盯着我的样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当年吃的那味药,凌越曾说过会伤身,如今,我与纪云熙已然圆房快一年了,却未有动静,想必是真的伤了根基吧!
“云熙……”
“嗯?”
“如果没有孩子,你会觉得遗憾吗?”
“怎么会,有你足矣,我只是随口一说,阿和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
不等我说纪夫人还着急抱孙子,他整个人就贴了上来,顷刻间,如暴风骤雨般的吻落在唇边,还顺手将我手里的书接了过去,放到一旁,痴缠起来。
正当他墨澈迷离的眸子中,生发出一抹热烈的□□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少爷,少夫人,镇远侯府的沈大将军派了管事的过来,说有要事,要接少夫人回去一趟。”
我一听,便想挣脱他,纪云熙却不舍不休。
“少爷,您睡了吗?”门外的思月又一次问道。
“纪云熙,别闹,有正事。”我用尽全力推开纪云熙,忙回道,“未曾,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是,少夫人。”
纪云熙委屈巴巴地坐在一旁,不知在嘟囔什么,见我起身整理衣衫,也连忙说道,“这么晚了,阿和,我陪你同去。”
我想了想,如果真有什么事,也许能帮得上忙,“也好。”
我们利落地收拾完出了门,侯府的管事果真已经等候在府门口,一路上我忐忑不安,大哥这时候派人来接我,必然是有十分要紧之事。
“莫着急,我陪着你呢。”纪云熙看到我的慌张,连忙握住我的手安抚道,我点点头回应。
如果,如果早知道这一去,将又要面临新的别离,不知道我当时还会不会那么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