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
街上只有极少的商贩还在寒风中做着买卖,零星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若非生活所迫,这样冷的天,谁不想在暖和的家里待着呢?
很快,马车就到侯府门前停下了,我下了车,一旁等候的小厮传话,“大将军在书房等候。”
我一路大步流星地赶去书房,纪云熙也跟着我,行色匆匆。到了书房门口,下人们自觉告退,我一把掀开厚重门帘,推门直入。
“大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大哥见我来了,起身相迎,摇摇头,但双眉紧蹙,“有人要见你。”
“谁呀?”我好奇地问。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旁站着一人,背对着我们,穿着黑色连帽斗篷,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地双眼,我身旁的纪云熙亦是。一瞬间,我脚下如同灌铅,沉重无比,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大哥朝纪云熙使了个眼色示意,纪云熙看了一眼我,还是心有不甘地随大哥退了出去。此刻,房中就只剩下我们二人。
时间似是在这一刻静止,我怔怔地凝视着他,他亦是欣喜又凄然地回望着我,最终,还是将我一把拉进了他的怀中。
我闻到他身上久违的清香,又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是活生生的,我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和儿,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俯身在我的耳边,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等将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发泄出来,我才扯着他的衣服,撒泼似的捶打着,“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呀,一切都晚了,我已经做了纪云熙的妻子了。”
凌越闻言,身子微颤,几欲站立不稳,红着眼角,眼里却是自责和愧疚,“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
“你到底去了哪里?阿铎说你死了,他将丝络带回给我,说你曝尸荒野,面容已毁,无可辨认。”
“我知道,方才沈将军已经将我走后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
“两年了,都快两年了……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传个信给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哭得快要晕厥,凌越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任我撕扯着他的胸前的衣服,埋头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和儿……和儿,是我不好。我确实是险些死过一场,这些日子,我……我一直在……养病,等我一好,就立马飞奔回来见你了。”
“迟了,一切都已经迟了,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了……”我痛哭着,恨命运弄人,恨自己为什么不再等等。
“我不在意这些的,我只要你,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走。从此,南越、塞北、江南、东海,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我们一起看遍名川山河、四时风物。”
我怔怔的放开他,抬头凄哀的目视着这个我日思夜想的人,“不,来不及了,凌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或许,从我踏入京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生要困在此地。”
“来得及的,什么都来得及,和儿,你跟我走吧,我真的不在意。”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自责,我辜负了这世上最好的两个男子,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呼吸不过来,只是干呕着。不知为何,每每到了极度伤心之时,便是如此。
凌越见状,连忙跪坐在我面前,拉过我的手腕切脉。过了会,掏出怀中的银针,扎破我的手指挤出几滴血来,待他施完针,我才觉得好了些。
凌越红着眼,满是心疼地抱着我,“对不起,和儿,是我的错,让你因我受这样的苦。早知道……早知如此,我不如当初什么都不顾及,带你一走了之。”
我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些,“凌越,对不起,那日不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其实在那之前,我和纪云熙,都是假成亲,我以为你是不在乎我了,才会那么生气。”
“我知道。”凌越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后来,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我等了你很久,可是一直等不到……”
“对不起,和儿……对不起。”
“凌越,我好想你。”我伸手抱住凌越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可是,你告诉,现在,我要怎么办?”我再次痛哭起来。
“和儿,你不要逼迫自己,此事我们从长计议,如果要看你这么痛苦,我宁愿——宁愿放手。”凌越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让我愈加自责。
突然觉得嘴里蔓延开熟悉的血腥味,我推开凌越,猝不及防就吐了出来,随即,凌越的脸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
“和儿……和儿。”
“阿和!”
“阿和……”
我好似做了一场梦,梦见我还在宫里,我一个走在笔直的长街上,阳光正好。突然,凌越从对面向我走过来,一袭白衣轻纱,不染纤尘。他微笑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无与伦比的好看。
“凌越……凌越……”
“和儿……和儿,我在这。”
待我睁开眼睛,眼前人正是梦里人,我正躺在侯府的闺房里,凌越就坐在我的床前。
“纪云熙和大哥呢?”
“他们去上朝了,昨夜你悲伤过度,导致气机不畅,经脉凝滞,一时吐血昏厥,伤及心肺,故而留在侯府休养,未曾回纪府。”
凌越将药端过来,扶我起来,想要喂我,我接过来自己喝。汤药的苦味扑鼻而来,让人难以张口,我只好屏住呼吸,一饮而下,如此,还能少苦一些。
他微蹙眉头,眼里满是深情和怜惜,这样熟悉的眼神,我真的很久没看到了。
“和儿,你暂且在侯府休养几天吧?”
“你回来,宫里知道吗?”
凌越摇摇头,“我死而复生的事,只有你和沈将军、纪大人知道,连师父和阿铎也不曾得知。”
“为何?”
“因为我本就计划“死遁”之后,接你远走高飞。对于那座宫城,我早就已经厌倦极了,从我复仇完起,我就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这次,刚好将计就计,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已经身陷埋伏而死。”
“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是怎么逃过安定司的暗网搜寻的?”
“我确实是受了重伤,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养伤……治病……然后,等身体痊愈了,我就赶回来了。安定司的暗网虽然无处不再,但我最是知道哪里有破绽,又用了易容的法子,故而无人发现。”
终于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我长叹一口气,望着窗外那株红梅,想起我在内文学馆的院子里,也有几株梅花。
“凌越,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看雪赏梅了?”
“三年了!”
凌越说着,也朝着我的目光所向看去,四下里静默无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相对静止,回到了多年前一起看雪赏梅的时候。
“阿和,阿和,你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纪云熙站在门口,看到我醒了过来,欣喜若狂,赶紧跑了过来仔细地查看。
凌越从床前起来,让了过去。两个人之间,毫无交流,却也相安无事。
“我没事了。”
“你都吐血了,你还说没事。”
“真的没事了,一会就可以下床活蹦乱跳,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知道你病了,一下朝我就赶过来了,你且在侯府好好将养几日,等好起来了,我们再回家。”
“她不会跟你回去了!”凌越的声音从一旁冷冷地飘过来。
纪云熙也毫不退让,“阿和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她自然是要跟我回家的。”
“不会。”
“凌越,你别太过分了,你当真以为我怕你吗?”
“你能如何?”
“你现在是凭什么和我争阿和,伤她最深的是你,都是因为你,她才这样三番两次地接连吐血。”纪云熙双目圆睁,怒不可遏。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通知你,和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凌越也毫不退让。
“你不要太霸道了……”纪云熙上前抓住凌越的衣领,两个人死死盯着对方。
眼看着硝烟一触即发,我将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立马碎得四分五裂,“够了,不要再吵了,我是物件吗?我没有自己的思想吗,你们俩凭什么将我推来抢去的?”
纪云熙闻言,放开了手,乖乖坐下来,“阿和,你不要生气,我不跟他吵了。你现在不能动气,万一一会再吐血了怎么办?”
“我有点累,我想躺会。”
“好,你且安心睡会吧,我就守在这里,哪也不去!”纪云熙给我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我入睡。
隔着床幔,我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凌越,也注视着床这边,我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接连几日,纪云熙日日下了朝便会来侯府,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而凌越,也因为怕身份败露,一直隐匿在侯府不出,为我悉心调理身体。
没过多久,我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就是一时急火攻心罢了,这几个大男人非要小题大作,将我困在家里休养。
晚膳时,饭桌上,四个人沉默着,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谁也没有讲话,都在埋头吃饭。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曾经也发生过。
“阿和,你身体好了,明日下了朝,我便来接你回家吧,母亲惦念得紧。”
纪云熙此言一出,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
我看向大哥,他只顾着扒拉自己的碗里的饭,装傻充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我看向凌越,他也在相安无事的继续吃饭,好像没什么异常。
这我就放心了,微笑着看向纪云熙,点点头应道,“嗯,好。”
我嘴角的微笑还来不及收回,凌越就顿住了筷子,缓缓放下碗,然后,夹了个鸡腿给我,“身体不好,多补充点营养。”
纪云熙也不甘落后,“阿和喝鱼汤,鱼汤才有营养。”
我看向大哥,他几乎要将整个脸埋在碗里了,看来指望大哥救我是不可能了,自救吧!
“云熙,我吃不下了。”
“好,吃不下就不吃了,我吃。”说罢,纪云熙将鱼汤、鸡腿,连同我的半碗饭,直接端走,倒在自己碗里吃起来了。
凌越在一旁气得瞪大了双眼,许是因为大哥在,他才没有当场发作。倒是纪云熙,毫不在意,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的饭菜打扫了个干净。
“兄长,我和阿和吃好了,先回房了,您慢用。”说完行礼告退,抓着我的手离开。
“好,去吧。”大哥沉稳的说道。
我回头看向凌越,他的脸色难看得紧,手里的碗似是要捏碎了,但终究还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强忍了下来。
第二日,我和纪云熙离开侯府时,凌越并没有阻拦,一反常态地平静。总算没有打起来,我坐在马车里,看着纪云熙,长舒了一口气。
纪云熙倒是先笑了起来,“阿和是担心我们打起来吗?”
“嗯。”
“那你是希望他赢还是我赢?”
“凌越自幼在安定司习武,你赢不了他。”
“若不论武艺,你希望谁赢?”
“不论武艺?比文?那或许尚可一战。”
纪云熙笑得更恣意了,我很好奇,赢了凌越,他这么开心吗?可这不是还没有比试吗?
一路无话,等回来纪府,拜见了纪夫人,她对我这段时间在侯府养病,担心不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将养,切不可落下病根。
纪云熙倒是一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模样,依然那么喜欢笑,喜欢逗我笑。只是,一刻也不离开我,即便吃饭,眼神也一直落在我身上,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晚上就寝的时候,他特意早早地上了床,等我上床的时候,被窝里已经相当暖和了。
“娘子,以后,我一直给你暖被窝好不好?”
“纪云熙,你正经些。”
“圣人都说了“床上无君子”,我给我娘子暖被窝不应该吗?”
我无奈撇嘴一笑,“随你吧。”
我刚躺下,纪云熙就凑了过来,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处,“娘子身上好香呀。”
“纪云熙,你有完没完了?”
“没完,一辈子都没完,和儿,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一定要早点遇见我,只爱我一个人吧!”
我听着这话有些不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听着叫人怪难过的。”
“娘子多虑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我确实是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和阿和做夫妻,恩爱两不疑。”
“嗯。”
“阿和,叫我一声“夫君”吧!“
可能因为凌越的出现,这个话题又被提起,他许是想确认自己的“地位”会不会有所动摇吧?原来在爱的人面前,无论男女,都想拼命证明,自己才是唯一最重要的。
自从知道凌越死而复生之后,我的心就乱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凌越,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将通向何方。
但是此刻面对纪云熙的腻歪,我却无法拒绝,“好,“夫君”。
纪云熙倏地起身,深情款款地看着我,“阿和,再唤一声,我没听清。”
我莞尔一笑,“夫君……夫君……夫君。”
纪云熙听了,温柔一笑,眼里好像闪烁着泪花,随后将头埋在我的怀中,紧紧地抱着我,似是在哭泣,“云熙,你怎么了?”
半晌,他又抬头嬉笑着看向我,“我没事,我就是太感动了嘛,谁让阿和一直都不肯唤我。”
四目相对间,纪云熙的唇便覆了上来,极尽贪恋,他从未像此刻般粗虐无理,只一味地索求着,怎么也不能满足。
待他要褪去我的轻衫时,我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一丝抗拒,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有所动作。
纪云熙红着双眸,略带忧伤地问,“阿和答应了要给我生小娃娃,现下,不愿意了吗?”
看着他的眼,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明明是纪云熙的妻子,我这是在想什么,难道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我已经辜负了凌越,难道还要伤了纪云熙吗?
“不……不是,云熙,我是想说,多年前,我吃了伤身的药,或许,不会那么快有孩子,我怕你失望了。”
纪云熙却转悲为喜,嘴角上扬,随即又开始不断索取起来,无限柔情爱怜!
是夜春色旖旎,东风拂暖,月色撩人不忍眠,金炉香烬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