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有什么想不清楚的?”他见陈霜凌不喝茶,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好啊。”她弯唇,直言不讳道,“你在那座制香的山头,做了些勾当。”
她附身,掀开茶盖,指尖点在水面上,激得茶叶浮浮沉沉。
陈霜凌不经意抬头,太守身后三三两两的小厮已被断了脖子,而他本人,正襟危坐。
“姑娘。”他仿佛根本感知不到后方的血液喷溅,“并州虽地广人稀,但也不乏有名伶舞妓,姑娘爱听什么,我们来上一碟点心,边吃边聊。”
“好啊。”她粲然一笑,“我想听昆曲。”
“请。”
二人一同从书房离开。
陈霜凌边走边道:“前任太守的府中,搭建了昆曲台子,用的木料还是经由沈府运来的。”
她笃定太守现在不杀她。
“沈府生意做得遍布各地,每日钱财进账无数,深谙此道。”
太守让人唤了名伶,伶人衣着鲜丽,唱词婉转,站在湖中船舫上,袖摆轻扬,声音无边清丽。
现任太守府邸简约,湖中枯荷低着个脑袋,绿叶倒是盎然,别有意趣。
他在政事上用心,只是做官少有不捞油水、不犯命案的,若非被迫,陈霜凌也不想铤而走险。
陈霜凌斯文地翘起腿,点了支烟枪。
其实,也并非被迫。
“你想与山匪勾结做生意……哈,我说话不中听,是不是?没关系,不止我知道这件事,所以要杀我前,想想后果。”
“姑娘可不要血口喷人,也不要威胁我。”
陈霜凌偏头,口中的烟气就朝太守脸上呼去。
她样貌极其美艳又锋利,哪怕做出如此妩媚的动作,也难以让人有亵弄的冲动。
“证据我都准备好了,真相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太守抹了把脸,冷笑:“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一个看上去不太正常的小姑娘莫名其妙污蔑官员想贪利,谁会信?
昆曲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头听不清这里在讲些什么,这里也不明白那头又唱什么戏。
“真是抱歉,我这人心直口快。”她双手从盘里捻出两枚糕点,模仿觥筹交错的酒杯,互相一碰,太守正要接过,陈霜凌却将两块都吃了。
“你不敢杀我,无论如何,我所知道的脏事比你多得多,人脉自然比你广,还是那句话,我在并州出了事,总有人将所有罪名推到你头上。”
她的红羽耳坠分外惹眼。
丑事缠身的人最难清理。
“那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我要钱。”她又抽了口烟,手肘靠着桌面,“我要钱。我帮你瞒下来,钱分一分,如何呢?”
太守暗暗松气。
如果只是要钱,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这……还望姑娘守口如瓶。”
陈霜凌递上一块木牌:“信物。”
太守收下后,陈霜凌不再多留。
昆曲声还在继续。
未行几步,风声啸过,随即耳垂一片冰凉。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手心被什么东西扫过,带来痒意,陈霜凌的手掌摊开在自己面前,上面躺了一只耳坠,耳坠沾上的血滴凝在指尖,欲掉不掉。
太守无声一笑,陈霜凌顿了顿,了然地点头,眼底暗潮翻涌,前往白愈房中。
太守功夫很好,陈霜凌耳朵上只拉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无需处理。
房内燃着香,分外安静,陈霜凌让侍女将它们撤掉,等人走了,锁好门,再回头撩开床帘去看白愈。
美人确实是美人。
她看了看攥在手心里的耳坠,将膝盖搁在榻上,把耳坠钩对上白愈的耳垂,然后用力一摁,那儿旋即沁出血珠。
“嗯……”白愈药劲儿还没缓过来,蹙着眉轻声□□。
陈霜凌低笑着用指尖抹开那血珠:“好娇啊。”
白愈幽幽睁开双眼,坐起来。
陈霜凌没有丝毫愧疚的情绪:“两只耳坠,我们一人一个,刚好。”
她给白愈递上茶水,又道:“我和太守谈判完了,戏码也准备开始。”
白愈接过,润了润嗓子。
她揽住白愈的脖颈,埋到对方怀里:“喜不喜欢山上的那些香?不过还有比香更有意思的。”
太守应该也这样认为,所以在自己装作只对香料生意感兴趣时,才那样放松。
香料固然赚钱,可她不仅仅只要这些东西。
她的贪心,怎会如此轻易满足?
也不管白愈有没有兴趣,陈霜凌就这样念念叨叨了一会儿,然后问:“先生饿不饿?想出去吃,还是在这?”
反正太守现在没有杀意,能在他这里多享受点儿就多享受点儿。
白愈道:“不饿。”
陈霜凌:“那点心怎么样?”
白愈摇头。
陈霜凌循循善诱:“梅花糕还是桂花糕?”
白愈:“……梅花糕。”
陈霜凌:“配个茶点吧?”
白愈又摇头。
陈霜凌再度循循善诱:“竹叶青还是碧螺春?”
白愈:“碧螺春。”
陈霜凌嘴角挑起笑容。
“不用觉得麻烦我,吃点东西吧,过不了几天,那家伙要闹事了。”
她向外招呼一声,侍女应下来,不过片刻就敲门,说是厨房备好点心了。
陈霜凌将门推开一人宽,遮挡侍女的视线,侍女统一着了蓝色服饰,束腰窄袖,白色领口处绣着水纹。
又是水纹。
看起来太守在上任之前就没少做准备,暗里养了不少自己人。
侍女低着头,只觉入目一片红色,倜诡的体香淡淡袭来,紧接着,对面伸来一双瘦削有力的手接过漆盘,就转身步入房内,她又关好门。
陈霜凌返回床边,按住白愈,投喂。
真让人开心。
她笑着。
虽然现在她的目标似乎并不明朗,走一步看一步,但对于把玩白愈这事,她来了兴致。
她用木勺挖下一块糕点,递到白愈面前。金黄的梅花糕缀着红枣和干花,香甜软糯。
白愈尝试拿过勺子:“我自己也可以。”
“不可以。”
陈霜凌的语气不容置喙,“吃吧,好不好?要是不甜,我就拿人问责。”
白愈咬下去。
“甜的。”
他又说:“阿霜,不要闹。”
这里不是陈府,也不是苏州宅院,哪儿能说问责就问责。
“我可不管。”陈霜凌又递上梅花糕。
这几口下去,白愈快噎过去,陈霜凌还是执着投喂糕点。
白愈抬起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陈霜凌含笑不语。
白愈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得叹气,缱绻地唤道:“阿霜……”
陈霜凌这才极其满意似的拿过茶杯。
喂白愈喝水,就像在浇一朵花。
真有趣。
“现在我们该解决眼下的困境,然后原路返回,寻找沈府蓄意抬高物价的证据,是不是?”白愈抛出话题。
“是。”陈霜凌笑着点头,“沈府与交货人签了单,他们定的价就是最低价,虽然我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手段,总之,大家都挺有心眼的。”
她把茶水送到白愈唇边:“来,再来一口。”
白愈低头抿茶。
陈霜凌诚心要取乐,故意将手腕子往上那么一抬,呛得对方又要咳出血,白愈被强硬扣上的耳坠,此刻风情万种地摇曳。
她俯身用指尖挑去他唇边茶渍,音色缠绵:“先生知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呢?”
白愈偏过头来,因着剧烈咳嗽过的原因,他的眼尾还漫着一层薄红。
“你发什么疯……”
陈霜凌笑得越发灿烂,捧起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侧:“先生说教人时很好听,改天一定找个机会让你好好骂我。”
白愈紧紧抿着唇,然后气笑了。
“呵。”
陈霜凌忙敛起神色,半是认错半笑道:“我知道错了,不要生气,再不逗弄先生了。”
不逗弄?不可能。
“哪儿稍来的痞气。”白愈放下手,无奈道。
他想揉揉额角,抬手间却见血色,问她:“伤着了?”
陈霜凌这才想起自己耳朵被刺了一回,大大方方撩开耳畔的发丝,可怜巴巴地诉苦:“你看看,疼坏我了。”
白愈再了解她不过。
“我给阿霜吹吹?”
“好啊。”陈霜凌兴冲冲地将头埋得更低一些,随后面上被覆了什么东西。
陈霜凌拿下一看——
一本算学书。
“……”
他到底哪儿来那么多书的?
最后陈霜凌当然没有看,并且美其名曰道:“不是不看,是时机不对,等我们回了京城,我留在宅院陪你过年,到时候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白愈这才将书收了。
“两年前,你同我在院里系祈愿带,你还问我会不会一起过节,现在又快新年了?”
“嗯。”陈霜凌点头,“年嘛,每年有的。”
话一出口,她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又补充道:“我们都认识一年了。”
“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陈霜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别总记挂着过去。”
她本认为自己会心中一动,但她毫无记忆,起不了任何涟漪。
陈霜凌不喜欢白愈说过去的事,纯粹是私心地明白自己不记得,无法共情。
哪有人守着回忆活着。
偏偏白愈恍若未觉,垂着眼帘:“阿霜那时候在祈愿带上写了什么?我真想听听。”
“忘了。”
陈霜凌对于这事一向是不留情的,“与其问我前年写了什么,倒不如问我今年会写什么。”
“先生,今年的日子,比两年前好过。”
白愈这才抬起那双桃花眼,再度看向陈霜凌。
冬天还没有来,她的眼里却落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