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二日
张莲果然带高显垒,如约登了门。
而柳如慧却在天还没亮时,就来到永福斋告诫时澜洳,叫她避嫌。她也很识趣,毫不耽搁就登车回了时园。杨妈妈见她回来,十分高兴,但瞧她的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明,还没说几句话,就匆忙拉起采萝,往园子里去了,大概是担心她定亲的事,又不好直接问吧。
不疑有他,回到自己的寝房,她打算睡个回笼觉。也不着急上床,先在外间脱了半臂长衫,解了马面裙,换上一身轻薄的纱罗,又绕过画屏,来到梳妆台前,摘了耳环珠钗,垂下长长的发髻,才回过身,谁知刚蹬了绣鞋想要上床,竟看见榻上躺着一个人,吓得她尖声叫起来。
而榻上的人却慢悠悠的转过身,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她:“娘子,你怎么回来了?”
原来是晏翎越,时澜洳顿时松了口气,但忽然又反应过来,连忙躲到画屏后头,气急道:“我才要问你,为何会睡在我的屋里?”
晏翎越捏了捏眉心坐起来,看着屏风后面的娉婷身影,解释道:“昨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大概是开心过了头,延挨到后半夜还不能入眠,又无法去袁家找你,便来时园了。倒是神奇,来你这屋里,一躺下就睡着了。”说着不好意思起来,“眼下我们已经定了亲,娘子,你不会介意我用你的床榻吧?”
时澜洳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道:“你先坐在那里别动,把眼睛闭上。”
晏翎越却好奇的把头偏向一侧,唤她:“娘子,怎么了吗?”他方才睡眼蒙眬,其实并没瞧清她的装容。
时澜洳却慌张重申道:“你快把眼睛闭上。”他听她语气焦急,立刻闭上眼睛道:“好好好,我闭上了。”
时澜洳这才敢探出头来看他,确认他照做后,连忙开始换衣裳。
晏翎越听到衣物沙沙作响的声音,猜到了大概,又想起昨日幸福的光景,便想要逗逗她:“娘子,昨日在订亲礼上,你是不是对我暗送秋波了?”
时澜洳此时刚系好裙带,乍然听见他这么说,吓了一跳,连忙又探出头去看他,见他依然闭着眼睛,才放心的继续穿衣裳,“我何时对你暗送秋波了?”
晏翎越继续道:“怎么没有?就在岳父大人念完婚书时,我明明见你柔情似水的盯着我看。”
终于穿上最后一件半臂,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边绾发边道:“婚书交换后,我们不是要一起行礼吗?不瞧着你,我瞧着谁?”说罢,又回过头来与他理论,“还有,你怕是瞧错了,我何时对你柔情似水了?”
晏翎越听见妆奁首饰发出的动静,才问道:“娘子,我可以睁眼了吗?”没听见她制止,想来是已经换好衣裳了吧。于是他慢慢睁开眼睛,却被入目的画面,惊艳了一瞬。高大的窗棂,透着淡金柔芒洒进屋里,她的未婚妻子坐在镜前,身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此时正举着巧手盘弄发髻,曼妙的背影对着他,婀娜有致,堪比一幅绝世的美人图,叫人挪不开眼。
他干脆将双手撑在了身后,静静欣赏起来,透过镜子,瞧她如画的眉眼,她却不经意抬眼一瞧,与他四目相对。不似想象中的那样,两人脉脉含情,只见眼前的姑娘突然回过头来,恼道:“不是让你闭上眼睛吗?”
他连忙正襟危坐起来:“我听见你拿首饰的声音,才睁开眼的,我保证。”
时澜洳心里是知道的,所以并不与他计较,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回身快速绾好发髻,起身前,随意拿了支银钗,准备簪进发里。
可一不留神,却被晏翎越夺了过去。也不知他何时来到了她身边,十分自然的,在妆匣里挑来拣去,最后拿起一支玉簪,横插在她的头顶,又连忙杵过来,把自己的头也挤到镜子里,瞧着挨在一起的两张脸,他满意的说:“娘子,我戴玉冠,你就簪玉钗吧。”
横亘在髻顶的簪子,与他发冠上的玉簪,是一副相同的姿势,怪引人可笑的,她连忙拔下来,重新簪进发间,耐着性子做起了示范:“女子簪钗,与你们男子不同,要像这样,斜斜簪在一旁,看似随意不显眼,但却能起到点睛的妙用。”说完把视线挪向他,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良辰美景,佳人在侧,这让晏翎越失了一瞬间的神,见她突然不说话了,自己才反应过来,退后两步与她拱手作揖,谦逊的说:“娘子说得是,待下回,长明一定记住要领。”
见他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时澜洳心道罢了,大概男子对这些,天然缺根筋。于是她起身,走到外间打开门,又来到上首坐下,肃容朝他比手道:“小侯爷请坐,我有话要问你。”
晏翎越见她严肃,便也认真起来,自觉地坐在了下首,温声和语的问:“娘子有话请说。”心中却不禁感叹起来,想想昨日清晨,也是在这里,自己还在绞尽脑汁的与她周旋。眼下,却成了她的未婚夫婿,这种感觉很奇妙,心里满满当当的,让人觉得很踏实。不过也有不足之处,他如今的地位,很令人堪忧啊。
时澜洳不绕弯子,直接步入了正题:“昨日的懿旨和聘礼,是怎么回事?小侯爷,不会是你早就预谋好的吧?”
晏翎越毫不犹豫的,坦荡回答:“是的。”
这令时澜洳惊讶不已,正当她要开口质问时,他紧接着又道:“但也不全是。自春华宴那日回来后,我不单告诉了你我的想法,还告诉了我母亲。你应该知晓,她十分喜欢你,关于懿旨,我猜想,是她早就向太后求好了的,至于下不下诏,还要看你我最终有没有缘分。说到聘礼,”只见他温声笑了起来,“自我及冠后,家里就准备好了。”
时澜洳半信半疑,她总觉得,自己那两次失败的姻缘背后,暗藏着阴谋诡计。尤其是穆珩,不过两日的光景,简直判若两人,他难道有什么苦衷?可床榻上的那幕,是她亲眼所见,应该做不出假。于是狐疑道:“你所言当真?没有骗我?”
晏翎越却突然肃穆起来,“你若不信,我可以立誓。”言罢便竖起三根手指对着天,目光坚定的望着她,“方才所说,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就叫我娶陈怡。”
时澜洳有些想笑,这算哪门子的立誓:“小侯爷,我与你说认真的,还请你不要同我儿戏。”
他却一脸认真的解释:“你知道我为了不娶陈怡,有多无奈吗?险些就娶了那位。”
时澜洳惊讶道:“哪位?”
只见他拿手指了指,一旁立地的圆肚花瓶。像这样的哑谜,别人不清楚,但她却知道,他说的是次辅家的嫡女。觉得想笑,但又觉得很无礼,于是转移话题与他说:“对不住,是我冤枉你了。”
晏翎越却很有得寸进尺的嫌疑:“口头上的对不住,不顶用,我要娘子给我赔礼?”
时澜洳其实有点心虚,倘若他果真什么都没做,这样的冤枉,确实不算轻。又见他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怕是轻易搪塞不过去。想了想,与他说:“这样吧,我给你做一双靴子,当作赔礼,倘若你不嫌弃的话。”
晏翎越却摇头,心疼道:“纳鞋底,多伤手,才第一日做我的娘子,怎能叫你这样辛苦,不如绣荷包吧,又快又方便,我还能每日带在身上。”
时澜洳犹豫了下,道:“也行,只是我今日还要去女学,怕是没有那么快,你且等我两日。”忽而又想起了陈怡,她担忧起来,“对了,你如今与我定了亲,陈怡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我今日去女学,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晏翎越叫她别担心,“我与陈怡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我对她无意,她也心知肚明。大不了下半晌,我接送你。”说罢又放缓了语调,温存的与她说:“荷包你慢慢绣,不着急。”
时澜洳却突然呵欠连天,与他说:“我有些困了,进屋歇会,你若有事,就去忙吧,或者让杨妈妈带你逛会园子。待我醒来,与你一起用午膳。”
晏翎越却说不:“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最后,被时澜洳无情的推出了门外。
袁府
袁梦娢今日定亲,很顺利,很仓促。张莲请了姐夫陈阁老做冰人,于情面上,也还算过得去。但双方交换婚书后,张莲就带着高显垒匆匆离开了,多一句废话也没有。
如今袁家三世同堂,坐在前厅,对着一大桌子盛宴,面面相觑,各有各的打算。
袁明达连着两天,说定了两个女儿的亲事,攀的还都是公侯门第,自觉风光无限。暗道今夜要好好庆贺一番,便唤了冯管家来,给平日几位交好的同僚递去了拜帖,约在了杜若坊。
柳如慧呢,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留下来,欲言又止的望望老太太,瞧瞧袁明达,又看看袁锦程。
袁梦娢却在暗自神伤,想着高显垒对她的态度,如今急转直下,她该如何挽回。
只有袁家二子在认真用饭,老太太欢喜的给他俩布菜。
柳如慧思虑一番,终于鼓起勇气,向老太太跪下:“母亲,儿媳回去这些日子,每日吃斋念佛,静思己过。如今,已然痛改前非,还望母亲,给儿媳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儿媳回来,给您尽孝吧!”
袁老夫人犹豫着想,其实柳如慧不在的这半个多月里,孔丽娘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家宅安宁。但毕竟,没有让一个妾室掌家的道理,传出去也有损门风。再说,梦娢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到时候还需要她出面,多番权衡下来,也确实该让她回来了。于是伸手扶柳如慧起来,打算松口让她留下。
却不想袁明达突然开了口:“你才回去多长时日?就痛改前非了?如今我们一家人安乐宁静,你怕不是又要回来兴风作浪?”
柳如慧摇头哭诉:“不会了,主君,断然不会了,我日后一定宽和容让,维护一家安宁。”说着她看向袁锦程,“儿子,快帮母亲同你父亲说说情。”
这时候,袁锦程终于开口说话了:“父亲,您可让母亲留下暂且观察,倘若她确能做到,再做决断不迟。”
毕竟是长子,说话还是要顾及三分。但袁明达有自己的私心,许久以前,他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倘若有柳如慧在,这件事定然办不成。即便要让她留下,也只能等事成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