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星辰知道,以姑姑倔强的个性,如果不是实在有困难,她是不会提出让星辰的母亲和继父为星辰提供学费支持的。而星辰自己也跟姑姑一样倔强,既然当初已经选择了离开那个“家”,现在就没有理由再回去了。所以,虽然姑姑让她好好想一想,但是星辰当时其实已经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接下来她就要为自己的想法做好计划和安排。
为了不影响姐姐冲刺高考,星辰只把自己确认后的想法告诉了姑姑和奶奶。她也找到了班主任郝老师,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想听一听老班的建议。郝老师一向是个开明的班主任,他在听完星辰的想法之后,给星辰提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在高一结束之后,先到校办申请休学一年,如果在一年之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缓解,可以再申请复学,如果一年时间还不够,他可以再为星辰申请延续一年,但是最多只能保留学籍两年。星辰对老班的建议非常感激,这样既可以帮助他们家暂时渡过难关,也给自己将来的复学保留了希望。姑姑和奶奶在得知这个可以暂时休学的方案后,也非常高兴。
但是,星辰没想到,对自己提出的休学想法反应最大的竟然是华鸣远。就在星辰跟郝老师谈话之后的当天下午,华鸣远就匆匆地来到星辰的教室外,把星辰叫了出去。
还没等星辰开口,华鸣远就披头一句:“星辰,你为什么要休学?”
“你,你怎么知道的?”星辰疑惑地问道。
“你先别管这个,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休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华鸣远着急地质问着。
星辰被他严厉的语气激怒了,回怼道:“这不关你的事!”
“星辰,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我们是一起从乡下考上来的,我们应该都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就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我也许能帮你。”华鸣远缓和了一下语气。
星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每在华鸣远面前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愿意把自己家的窘境袒露给面前的这个人。因此,她仍然咬着牙说道:“那只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我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你这样的优等生,与其在这里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
“你学习上有困难,可以跟我说呀,我可以帮你。咱们这样的乡下孩子,只有考出去,才能挣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才能不再像我们爸妈那样窝囊呀!”华鸣远继续劝道。
星辰不愿再多说什么,就撂下一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然后就扭头回教室了。
萧然从一开始就在关注华鸣远和星辰俩人的谈话,所以他也知道了星辰竟然有休学的打算。他知道这应该跟星辰姑姑的下岗有关系。看着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星辰,萧然觉得十分歉疚,毕竟他父亲是厂长,却没有保住工人们的饭碗。在晚上自习结束之后,萧然故意支开了李浩仁和郭一航他们几个,他单独跟星辰一起回到了厂区。在推车进入厂区大院的时候,萧然轻轻地对星辰说:“对不起,星辰!”星辰亦觉得奇怪,不知萧然是为什么而道歉,她疑惑地望着萧然问:“你怎么啦?”
萧然低声说:“我今天听到你跟华鸣远的对话了。你要休学,是因为你姑姑下岗了,对吗?”
星辰以为萧然会跟华鸣远一样指责自己的轻率,她像个刺猬一样马上给自己披上了“铠甲”,望着萧然说道:“是呀,怎么,连你也要怪我吗?怪我轻率,怪我不努力坚持……”
萧然见星辰误会了,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星辰,我知道你们家的困难,我没资格责怪你,我只是为我爸的无能而感到羞愧。他没能保住大家的饭碗,每天都有人骂他,我更觉得无地自容。对不起!”说完,萧然深深地低下了头,他不敢看星辰的眼睛,他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就像厂里的其他人那样。
但是,星辰却笑了,她释然地笑出了声,还拍了拍萧然的肩膀揶揄道:“嗨,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一个比一个惨!看着你这么自责的样子,我竟然有点开心。”萧然知道星辰并没有真的怨他,只是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也稍许放松下来,接着问道:“那你休学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星辰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暂时还没有想好,只是想要去学门手艺,挣点钱,帮家里减轻一些压力。”萧然在路灯下停下了脚步,他向星辰伸出一只手,说道:“星辰,把你的手也伸出来,我给你加个油。”星辰依言伸出了手,只见萧然把自己的手放在星辰的手心上,两个掌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似乎有热力从彼此的手心里传出。萧然看着星辰,坚定地说:“星辰,勇敢的向前走,加油!”星辰感到了温暖的力量,她也坚定地回道:“嗯,我一定会加油的。”这既是对萧然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在明确了自己的方向之后,星辰也仿佛释放了心中的重担,对于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她也格外珍惜,她竭尽所能地吸收着老师们教导的每一个知识点和每一句人生哲理,希望这些都能为自己的将来提供些许帮助。在学习之余,她也利用周末时间积极地观察和打听有关打工的信息。她觉得自己对于“吃”的方面比较敏感,所以,她确定要在餐饮方面找一找相关信息。也许是上天的怜悯,就在星辰请萧然在A市吃牛肉面的那家店,她听说老板打算在他们县城开分店的消息,于是她连忙向老板自荐。这家店的老板也熟悉星辰,知道她是他们家的常客,但是对于星辰未成年的身份以及毫无工作经验这一点却很犹豫。星辰为了打消老板的疑虑,非常诚恳的对老板说,自己可以从最简单的体力活干起,也可以比其他熟练工少拿一些钱,等她什么时候通过老板的考核了,再给她涨工资。正当老板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位跟星辰姑姑年龄相仿的妇人帮忙说了句:“我看这孩子挺机灵的,先试用一段时间看看吧。”老板见那妇人开口应允了,竟就一口答应下来,并给星辰介绍说:“还不赶快谢谢你将来的老大?她就是你将要去的那家分店的店长哦。”星辰连忙向那位妇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开口就喊:“谢谢师父!”那妇人赶忙扶起星辰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嘴甜,这声师父可不是那么好叫的,我还从未收过徒弟,后面还是要看你表现哦。在那之前,你别叫我师父,叫我霞姐就好。”星辰连连点头,称了声“霞姐”。
回到家后,星辰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姑姑和奶奶,姑姑和奶奶都不太放心这个凭空掉下的“馅儿饼”。于是,星辰就带姑姑一起去见了一次霞姐,见面之后,霞姐竟与姑姑相谈甚欢,因为霞姐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她与丈夫离婚多年,所以,她与姑姑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是,霞姐跟姑姑却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姑姑比较温柔内敛,而霞姐则非常直率豪爽。所以,对于星辰,她也毫不客气地说:“星辰啊,当着你姑姑的面,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哦,干我们这一行的,可不是一般的苦,如果撑不住,可不要勉强哦。”星辰坚定地点点头回应道:“我不怕苦,我一定坚持到底!”至此,星辰就正式成为了这家“好再来牛肉面馆”的一员。
面馆在红红火火地筹备装修中,星辰也在学校里渡过了最后一段紧张的学习时光,暑假伊始,面馆就在一片热闹的鞭炮声中开业了。与此同时,星辰的姐姐沈明月也终于在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省会W市最好的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星辰奶奶为大孙女准备了一桌好菜,大家都高兴地举杯庆祝,但是沈明月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小妹做出了休学的打算。她非常愧疚,作为大姐,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小妹护在前面。在饭后散步的时候,星辰一直在用各种笑话逗她开心,她看着妹妹的笑颜,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想到小时候,她们一起在田野里玩耍,因为跑得太远,她们俩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背着妹妹走在月光下的田埂上,妹妹曾说:“姐,将来等我长大了,我也来背你!”那时,她只是觉得好笑,妹妹那么小小的个子怎么背得起呢。然而,自从爸爸走后,妹妹似乎一直在“背”着她:每当那个人无端打骂的时候,她只会默默地哭,而妹妹会梗着脖子跟继父硬杠;当那个人伸出龌龊的手时,也是妹妹勇敢地把那畜生打倒了;现在,家里有困难了,妹妹又主动扛起了这个担子。这一切都让沈明月觉得亏欠,她觉得自己太软弱了,除了会读书,她什么也没做好。她想改变这一切,她也想更勇敢。她说:“星辰,姐不去上大学了!”星辰早知道姐姐会反对她休学,所以才想等到姐姐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再把这件事说出来,可是没想到姐姐竟然会想要放弃上大学,她知道姐姐一定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她决不能让姐姐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于是,她故作烦恼地说:“姐,你即使选择不上大学,我也不想再回去上学了。”“星辰,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放弃上学的,我不想你一直这样护着我,我才是大姐呀,可是我为你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沈明月哽咽地诉说着。“不,姐,你上大学也是为了我呀。我的成绩你是知道的,我即使再努力,也达不到你那样的水平,继续读书也不一定能考上本科。但是,你已经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能去那么大的城市,将来等你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我就能去找你,我也能去那么大的城市了。你不只是一个人上路,你是带着我上路呢,不是吗?”星辰说完,轻轻地抱住了姐姐,她把头放在姐姐的肩膀上,笑着说:“姐,相信我,我会一直跟着你的,跟着你出去看更大的世界!”沈明月紧紧地回拥住妹妹,释然地回道:“好,姐带你上路!”
在送姐姐踏上去W市的火车之后,星辰就正式地投入到了面馆的工作中了。然而,一切似乎跟她原来想象的完全不同,她原本以为,她一开始就能跟霞姐学习做面点的技术,但是没想到,她进入面馆一个月了,竟然都没碰过“面”,只是一直在“打杂”。店里除了她和霞姐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阿杰”和一个年长的阿姨“王姨”,阿杰显然是已经有多年后厨经验的,所以日常厨房里主要都是霞姐和阿杰两个人在忙活,王姨则主要负责洗碗和收拾卫生,而星辰则是会被安排在除了厨房以外的任何一个岗位,要么是帮霞姐收银,要么是帮王姨洗碗和收拾卫生,要么就是在招呼客人,就是没进厨房干点儿正事儿。即使是这些杂活儿,也把星辰累得够呛,她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要赶到店里,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回到家倒床上就能立马睡着。奶奶见孙女每天早出晚归的,比上学时还累,心疼不已,还让沈红英去跟霞姐说一说,但是霞姐也毫不留情面地回道:“红英,我之前就说过,这条路不好走,如果熬不住,就让孩子早点放弃吧。”沈红英也就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能在侄女的日常生活上多给她补一补身体。星辰本就要强,她一声不吭地硬抗着,无论霞姐分配什么活儿给她,她都老老实实地去做。
一天早上,星辰刚到店里不久,正在清点整理新一天的餐具时,突然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车铃声。铃声在店门前响了好一阵,星辰疑惑地抬头往外望,竟然看到萧然、郭一航、李浩仁、高玉雯、闵小桃他们齐齐地把车子停在了店门外。萧然率先走进店,朝星辰喊道:“给我们来五碗牛肉面!”“两碗不加香菜!”郭一航也大声地喊着。“一碗不要葱,也不要香菜!”李浩仁又紧跟着喊道。星辰走到高玉雯和闵小桃跟前,笑着说:“玉雯你不要辣不要麻,小雯你啥都要,对吧?”玉雯和小桃也连连点头笑了。星辰跑到后厨亲自给老同学们端来了一碗碗牛肉面,郭一航刚吸溜一口,就连连竖起大拇指说:“星辰,你们家的牛肉面果然不一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夸牛肉面如何如何好吃,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及星辰的“休学”问题,也没有人质问她为什么没有跟他们告别。她曾经也想跟大伙儿聚一次,正式地跟大家伙儿说出自己的决定,但是她没有勇气去直面这些朋友们,她怕看到他们的质疑、怜悯、同情……,所以她选择了回避。但是,没想到今天竟以这样突然的方式与大家伙儿见面了,而她之前害怕的所有都不存在了,大家仍然像老朋友一样跟她聊天、玩笑,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狭隘。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们呀,他们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化解她内心的自卑和怯懦,她看着他们笑着闹着,心里也敞亮了。大家吃完,也没打算再占用星辰的时间,就如常地告诉星辰回头再来吃面,然后就骑着车离开了。不知谁起了个头,星辰在远去的车铃声落下后又听到了那首他们曾一起唱过的歌: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
愿与你分担所有
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
要勇敢地抬头
谁愿藏躲在避风的港口
宁有波涛汹涌的自由
愿是你心中灯塔的守候
在迷雾中让你看透
阳光总在风雨后
乌云上有晴空
……”
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但是在星辰的心里永远都在回响,它将伴随着星辰开启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