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忙碌的时光总是飞快的，不知不觉间，星辰就已经在面馆干了三个月了。星辰本以为她的试用期大概就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后霞姐肯定会给她分配正式的活儿。可是，三个月过去了一天、两天、三天，霞姐依然什么也没有说，星辰依然在干着各种各样的杂活，连厨房的边都没有碰到，星辰很是有点憋屈。她自认为自己在这三个月里也算勤勤恳恳，没有出过什么大错，为什么霞姐就是不肯给她转正呢？

星辰向来都是一个明朗的人，她不喜欢把情绪都憋在心里，所以，终于在一天晚上收工之后，她特意一直等着霞姐关店门。霞姐见她一直在店门外等着，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说，就跟星辰一起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星辰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霞姐，我已经来咱们店三个多月了，什么时候可以转正呢？”霞姐忽然笑道：“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真是小孩子，性子急，等到下个月15号给你发工资的时候就给你涨到正式工资了。”星辰还是一脸疑惑地问：“那您算是认可我了吗？”“当然啦，你这几个月勤勤恳恳的，我都看在眼里的。”霞姐说完，还鼓励似地拍了拍星辰。星辰紧接着问道：“那为什么您还不给我安排厨房里的活儿呢？是怕我干不好吗？”霞姐这才明白星辰疑虑的是什么问题，她恍然般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之所以没有给你安排厨房里的活儿，主要还是怕太累着你，你姑姑和奶奶都很心疼你，希望我多多照顾你一下。虽然，我没有当面应承你姑，但是我也知道你毕竟还小，而且一年以后你可能还要再回去上学，没有必要在这一行里蹚那么深。”星辰听完霞姐的话，终于明白了家人和霞姐的良苦用心。她跟霞姐分开之后，没有着急骑车回家，仍然推着车在路上边走边想。

当星辰刚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远远地喊她的名字，她忙抬头回望，果然看到萧然在昏黄的路灯下骑着车过来了。萧然在星辰身旁下车，笑问道：“星辰，在想啥呢？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听到。”星辰故意岔开话题，反问萧然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晚自习应该早就结束了。萧然说他刚送父亲坐夜班车去W市开会，所以才这么晚。然后，俩人就一起推着车往二厂家属院的方向走着。星辰就一直跟萧然聊着郭一航、李浩仁他们的近况，似乎不想跟萧然谈及自己，谈话间还一直故作轻松的哈哈大笑。但是，萧然感觉到了她的刻意回避，就在俩人已经走到大院门口时，萧然才又问道：“星辰，你是打算最后也不说说你的烦恼吗？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星辰看着萧然定定地看着自己，只好把今晚跟霞姐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下，说完之后，她苦笑着说：“我知道家人和霞姐都是为我好，可是我又总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只是把这一年的时间用在纯粹的体力劳动上，我还是想学点真本事。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萧然听完之后，释然地笑了：“我当多大点儿事呢，我觉得霞姐说的有道理，你在一年以后毕竟是要回来继续上学的，如果人家真得让你在店里做很重要的活儿，那一年以后你离开了，人家是不是还得再另外找人顶替呢？再说了，你现在干的这些所谓的杂活儿，就真的只是纯体力活儿吗？我倒觉得你可以在现有的工作里找到你可以学习的点，就像咱们在学校学习一样，大家都是上同样的课，为什么有人会觉得无聊，有人却能吸收知识呢。关键还是在于学习的人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对吧？”萧然刚说完，就被星辰重重的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惊诧地看向星辰，只见星辰还准备再来一掌，他赶紧往后躲。星辰见他后撤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萧然竖起大拇指道：“哇，不愧是学霸，你真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啦！”说完，星辰就骑上车，一溜烟地冲进了二厂大院。

至此之后，星辰对待店里的工作就坦然了很多，她比以前更加用心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真得看到了很多她以前未曾看到的点：比如霞姐与店里的熟客会相处的像老朋友，她甚至记得一些客人的家庭情况和近来发生的大事儿，每每来客，她都能跟人家寒暄一些家长里短，这让星辰第一次意识到做生意其实更多的是在做人；再比如每当星辰七点到店的时候，霞姐都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她原以为霞姐只是比自己早来一点，但是后来她才知道霞姐每天四点钟就已经开始工作了，她会赶最早的集市去挑选价廉物美的牛肉和其他食材，而不是像其他店家那样让别人送货上门，星辰这才知道霞姐的辛苦不只是她眼里看到的那部分，而是更多。所以，星辰就在自己分内的工作中学着霞姐的待客之道，也渐渐跟店里的熟客们聊起了家常，尤其是对于很多老客户的口味，星辰也能记得一清二楚，每每来了这些老客人，星辰不需客人说什么，就能直接按照客人的口味来下单。而且星辰在知道霞姐每每都是四点就去集市之后，就主动把自己的上班时间调早到了五点，她让霞姐把早上的一些准备工作交给她，以便霞姐从集市回来后可以直接干正事。霞姐看着星辰在店里越来越得心应手，也非常欣慰，觉得这孩子当真是做这一行的料子，如果这孩子不是要在一年后复学，她还真想收下她这个徒弟。

正当星辰在店里干的越来越好时，却突然听到姑姑和奶奶说起了一个噩耗：“萧然的爸爸萧厂长去世了！”而且，据说萧厂长是在自己家的卫生间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沈若云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她看到那一幕之后就昏倒了，现在还躺在县医院里。萧然的情况也很糟糕，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天了，一直没有出来过。星辰的奶奶、姑姑都很担心那孩子做什么傻事，就急匆匆地去牛肉面馆把星辰叫回来了，希望星辰能够去萧家劝劝萧然，现在那个家已经顾不上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星辰来到萧然家，发现虽然是白天，家里的所有窗帘都拉的严严的，房间里昏沉沉的，让人觉得憋闷。星辰先拉开了客厅的窗帘，让窗外的阳光能够给这个冷清的屋子带来些许温暖。然后，她走到萧然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没有任何动静，星辰就在屋外喊了一声：“萧然，我是星辰，你能把门打开吗？”星辰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动静。她沉了沉气，然后冲着房内大声喊道：“萧然，你如果不开门，我就硬撞了哦！我真的撞了哦！”星辰就真得找了一个大椅子，使劲往门上砸去，正当她欲往下砸第二下时，门突然开了。星辰连忙放下椅子，轻轻推开了门，一股呛人的烟味直冲鼻腔，屋里一样是黑洞洞的，星辰竟一时找不到萧然的影子，她正欲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却听到一道嘶哑的声音：“别开灯！”星辰循声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床边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黑影。星辰朝着那个黑影轻轻地走过去，蹲下来，她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那团黑影，这才确定那是萧然本人。她问道：“你抽烟了？”没有人应，但是星辰听到了很轻的啜泣声，像是刻意压抑住怕哭出声。星辰用手握了握萧然的胳膊，柔声说道：“萧然，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大哭一场就没事了！”说完，就听到那啜泣声越来越大，断断续续，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难以呼吸似的。星辰顺着萧然的胳膊，慢慢朝他靠拢，用手轻抚着他的背，希望能让他顺顺气。就这样，星辰陪着萧然，一言未发，萧然终于哭累了，哭声又渐渐变弱，直至无声了，星辰才发现他竟然累得睡着了。星辰就给他盖上了一条薄毯，然后打开了卧室的窗，把满屋的烟气散净，再开了床头的夜灯，就出去给萧然准备吃的了。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变弱，房间里的的夜灯反而衬得越来越亮，萧然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点昏黄的灯光，他仍然如最初一样蜷缩在床边一角，只是身上多了一条毛毯，灯光把他的影子拉的格外长，一直延伸到了门口。从门缝里，萧然看到了门外有更明亮的亮光，他趔趔趄趄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的瞬间，竟然觉得外面强烈的灯光分外刺眼，一时竟看不清那个模糊的人影是谁。他晃了晃头，定神看去，才看清那是沈星辰，她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肚子竟然不知觉地咕咕叫了起来，此时此刻萧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他试着叫一声“星辰”，却发现嗓子干哑的像要冒烟似的，所以这声音微乎其微，星辰当然听不到。于是，他先转向客厅的茶几处，想要先喝点水润一下嗓子，不曾想刚端起水杯，杯子就差一点滑落，水洒了一桌。星辰这时才听到响动，循声望过来，她朝着萧然灿然一笑道：“萧然，你醒啦，饭菜马上就好了，你再等一会儿。”萧然勉强地挤出一个感激的笑，轻声说：“星辰，谢谢你！”星辰爽朗地笑说：“你是得好好谢谢我，后面一定要请我吃大餐哦！”萧然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活跃气氛，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也再也挤不出一个笑了。

不一会儿，星辰果然端上来一菜一汤一碗饭，她看着萧然一口一口地把所有饭菜都吃完。整个过程，星辰都没有问萧然任何问题，这让萧然安心了不少。他害怕别人的询问，无论是关切的问，还是疑惑的问，他都不想听到。当他看到父亲留给他的遗书时，他感到的只有悔恨和心痛。他恨自己为什么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都未曾好好爱自己的父亲，他痛自己从此以后真得就只有一个人行走在这世上，他不想再回味这任何一种感受，那实在让人难以承受。他希望自己能够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忘记一切，勇敢的往前看，代替父母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吃完饭之后，萧然坚持跟星辰一起洗碗，一个洗一个擦。萧然边擦着碗，边轻声说：“星辰，谢谢你——谢谢你来陪我，谢谢你什么也没问。”星辰笑望着萧然，爽朗地笑道：“不用谢，我也总算是扳回一城，否则就一直是你看着我哭，岂不让你一直笑话！”

第二天，萧然就向老班请了假，来到A市医院看望沈若云。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屋里传来老人的哭声，萧然竟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这时又听到了若云阿姨的声音：“爸，您别伤心了，即使我一个人也能好好过下去的，更何况还有萧然陪着我呢。”老人低泣着说：“可是萧然毕竟不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沈若云的声音打断了，“爸，萧然是卫民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一直都是！”沈若云急急地说道，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引出一阵咳嗽。萧然就趁着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了，他喊了声：“云姨，沈爷爷！”若云和父亲听见萧然叫了这一声，都心领神会地踏实了，他们知道这孩子没有离开。

为了尽快忘记萧厂长离世的那一幕，也为了能够更好的照顾沈老爷子，沈若云和萧然商量搬到A市跟沈老爷子一起住，也希望萧然转到A市去读书。萧然对此一直犹豫不决，他希望留在跟父亲一起生活的地方，但是也非常理解若云阿姨的考量。然而，他能去问谁呢？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了，他不知可以找谁诉说。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想边走边思考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不知不觉间，他看到了马路对面那个忙碌的身影，她一如既往地提着嗓门跟店里的同事传达着客人的点单情况，同时还笑容灿烂地跟店里的小客人说笑着，手上还麻利地收拾着刚离去的客人的碗盘。她现在做这一切都已经那么娴熟了，不，她似乎一直都能把所有事情做得很好，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果决地做出决定。萧然这样想着，突然像看到了明灯似的，不自觉中就在马路这边朝着那边大声喊出了声：“星辰，沈星辰！”星辰听到有人在叫她，还以为是店里的客人，但是在店里四处张望也未见人，然后又听到更大的一声“沈星辰！”星辰这才循着声音的方向朝店外张望，终于看到是站在马路对面的萧然在叫她。她朝萧然挥了挥手，大声喊道：“萧然，我现在有点忙，过一会儿忙完了再跟你说！”萧然朝她点点头，也没有着急过马路，他就这样站在马路对面，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望着她。一时间，似乎周围的人都模糊了，只剩下了沈星辰这一个唯一的焦点，如此清晰。萧然的眼睛就随着星辰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星辰才匆匆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直到星辰跑到面前，萧然竟然还有一种虚幻的错觉，貌似他们已经相隔了好多年。星辰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笑。星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地问：“我身上有啥不对劲么？干嘛一直这样盯着我笑？”萧然摇摇头说：“你刚才在店里忙碌的样子，像在发光！”星辰听到后，开心的笑了，她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现在可是咱们店的骨干呢！”然后，星辰赶忙问道：“你在这里等了我一个多小时，是有啥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萧然笑着说：“刚才是有的，但是现在没有了，你去忙吧，不要耽误你工作。”星辰觉得奇怪，又问道：“当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萧然点点头，然后推着星辰去店里，自己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这静静等待的一个多小时里，萧然慢慢地想通了。连星辰这样的女孩子都能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一往无前地帮家里分担，他这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感受就不顾忌云姨和沈爷爷的感受呢，他决定跟云姨一起到A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