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言郁开始学说话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而是“奶奶”。
是言郁的奶奶教她的。
从记事起,就是和爷爷、奶奶、爸爸一起度过的。
那是六岁前。
奶奶看上去有点凶,但只要言郁听话,积极帮奶奶做家务,就会被奖励多看会儿动画片。
爷爷总会背着奶奶带自己出去买各种家里不让买的街边零食吃。
还会带自己去玩人民广场上最新的充气玩具城,言郁可以在里面蹦蹦跳跳一下午不嫌累。
爸爸每天上班很忙,经常应酬,不过闲的时候也会去幼儿园接自己放学。
除了爸爸总是会抱着个瓶子喝,喝得多了就会摇摇晃晃,一身酒臭味。
所以言郁一直觉得自己很快乐,即使别人有妈妈自己没有,也从来不觉得怎么样。
毕竟对她这样的孩子来说,一生下来就没有接触过母爱,并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可怜的,往往是曾经拥有过,却又失去的人。
也不是没有好奇过自己的生母。
三年级有次让陈以南为自己望风,言郁偷偷翻过爸爸的柜子。
在一个铁盒子里的最底部有一张黑白的大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夫妻感情不和,法院准许离婚,因考虑女方经济水平,故将其共同孩子言郁判给男方,判决即可生效。”
只不过是万千离婚中最习以为常的故事结局。
后来,言郁听赵女士提起过自己的生母,90年代两人阴差阳错都在一个厂子工作过,有共同的同事。
赵女士说那个女人离开厂子后就跟人去了沿海地区工作,没有再回来。如果自己想联系,赵女士也表示理解。
话是这么说着,但是折菜时的神情明显带着试探,虽不是亲生也养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
言郁笑笑便一起帮着折菜,没有什么好联系的,不过是留着同样血脉的陌生,现在就很好。
所以当初中被自己以为的朋友背刺,甚至在知道了自己的家事后造谣自己的生母是妓|女。
比起被诬陷,那一瞬间,更多的是,有点想笑。
“你不提,我都快要忘记我的生母了。”这样的心态。
清晨七点的闹钟响起的一瞬间,言郁同时起身挂断。
穿衣,洗漱,一气呵成,检查背包及行李箱还有无落下的东西。
七点二十,已经站在公交站台等车。
言郁并没有怎么睡着,江城三中从他们这一届开始军训改革,直接拉到基地集训一周。
没有什么前人经验可以借鉴。
昨天晚上开始脑补了一晚上各种可能的艰苦训练。
说实话,有点紧张。
5路车到站,像往常一样一手刷卡,眼睛已经朝车厢内望去,看有没有空位。
真不巧,这趟车没空坐。
更不巧的是,刷卡机传来“余额不足,请充值”的冰冷机器声。
兆头不好,言郁冷不丁地冒出这样的想法,正准备掏钱包找现金,。
“滴-滴”连续两次刷卡声。
陈以南站在自己身后,帮忙付了款,同时顺手拎过行李箱就往后走去。
从哪儿冒出来的?
心里疑惑了一秒,怕堵着后面的人,只能跟在陈以南身后。
两人一同挨着后门的旁边找了个扶手抓着。
“刚刚谢谢了。”言郁知道陈以南站在她身后,有些熟悉的薄荷味道。
“没事。”男生简短地回答。
此时公交车又经过一站,乌拉拉上来一群人,穿着跟言郁爸爸一样的工人制服。
都是往红钢城方向去的。
但也没人往言郁这边挤。
男生站在她身后,像一道天然屏障。
公交车继续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一排排树木往后倒退着。
“你…还没吃饭吧?”言郁嫌车上人吵刚准备掏出耳机,清冽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
嗯?
见女生略显疑惑的抬眼看向自己,陈以南也迎上言语的目光,睫羽敛下。
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
“姨妈说……让我喊你一起吃早饭。”
七点五十,离集合还有四十分钟。张帆不紧不慢地打着哈欠走在路上,看了一眼手表。
得,真不愧是自己亲妈,这么早就把自己叫起床。
想着既然来早了,就去慢悠悠过个早。
三中旁边新开了家肯德基,去基地怕是一个星期不能吃到薯饼了。
快要走近时,张帆瞅着玻璃窗那边有个人影特别眼熟,再一看。
这不陈以南那小子!
至于对面的女生……
诶?
—
“你…点这么多,吃得完?”言郁看着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餐食。
陈以南说赵女士喊自己一块吃饭,刚没反应过来就答应了。
仔细想想,不是她的风格啊,赵女士这人最不喜欢麻烦人,何况是小辈。
“这么多,不会要AA吧,我可不想花这么多钱……”不由得心里盘算起来。
像是看穿了女生的小心思,陈以南无奈的淡笑了下。
从小就精打细算的人,还是没变。
“没事,你挑你想吃的吧……我正好也要给同学带,姨妈给了钱的。”
男生把面前的餐食往言郁那边推了下。
“军训会耗费体力。”
陈以南说话的语气听着并没有什么破绽,言郁也就没再多想。
“嘿!”刚拆开至珍七虾堡的包装纸,面前突然冒出来个男生。
看的有些眼熟,再看他跟陈以南的熟络劲。
应该是一个班的吧,男生也冲她招了招手,言郁低颌算作回敬。
“你这什么情况啊?”张帆压低了嗓子对着陈以南挤眉弄眼,回答自己的则是眼前的两块薯饼。
“……多吃点把嘴闭上。”陈以南同样压低了声音。
“得嘞!”张帆这人的优点就是只要有自己感兴趣的,绝对不会过分八卦,够简单。
这也是陈以南能快速跟他处得来的原因。
八点三十分,江城三中全体高一新生在操场集合。
校领导、总教官正轮流在台上发言,宣讲对高一新生的期望及军训的重要意义。
“诶,王一!”张帆拍了下前排的男生,“你看到陈以南没?”
被询问的男生摇摇头,“他不是站你后面吗?你都没看到我怎么可能知道。”
“奇了怪了,刚刚还在这……”张帆挠了挠头,左右张望着。
队伍按从低到高排列,男生队伍和女生队伍并列而站。
言郁的个头在女生也算高的,因此站在队伍后面,张帆刚刚地询问她也能听到。
“言郁,言郁!”听到张帆在叫自己,女生扭过头去。
“陈-以-南,去哪儿了?知道嘛?”
老师就在旁边转悠,张帆只得压低了嗓门,在念到“陈以南”三个字的时候,嘴型夸大。
想着早上才看到他们俩吃早餐,关系绝对不一般,于是就来问下言郁。
女生轻抬下巴示意张帆往发言台侧面看。
不在队伍里,他还能去哪里。
陈以南从小就是被老师喜爱的那类天资聪慧的学生,是众人需要抬头往上看的人
小时候因为老是被大人们在家庭聚会餐桌上明里暗里比较过。
言郁有过嫉妒他的时刻。
尤其是熟了后发现陈以南私底下也没有大人看上去的那么乖巧。
闷着坏。
“陈以南,你爸妈知不知道你一点都不乖啊,你要去山洞探险别拽上我啊,大人都说了不让去……”
男生执拗地拽着自己的胳膊,“做「坏事」不拉个人怎么行。你不跟我一起,我就跟姨妈说你昨天往老师办公室扔煤球。”
“陈以南你……”
三年不见。
看来是拉不到人跟他做「坏事」,继续当被众人注视的主角了。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高一(12)班陈以南同学作上台演讲……”
惯常的礼节鼓掌,张帆微微张大了嘴,双手却越拍越响,忍不住对着旁边班队列,并不认识的同学炫耀着说“陈以南,我哥们!!!”
站在高一(12)班方阵最末端的李生康双手背在后面。
虽没有跟着鼓掌,但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江城三中作为省重点,为了以身作则引导全省的教育新风向,从09级开始,也就是言郁这一届。
取消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划分。
中考进来的学生全部打散随机分班。
李生康在拿到自己所在班的学生名单时,特意研究了一下每个学生的过往经历。
陈以南虽然是江城人,初中三年却因为父亲工作外派的缘故,并没有在本市就读。
海川市的教育水平比内陆城市发达许多,陈以南是以海川市中考第一的成绩转回三中的。
望着档案袋里陈以南一溜的奖状证书,小学奥数竞赛金奖、少儿组空手道冠军、钢琴八级证书、海川市初中生英语演讲比赛金奖……
李生康乐开了花。
没想到刚带学生,就能收获一宝。
演讲结束后退到侧面站立着,一旁的校领导赞许地点点头拍了拍陈以南的背。
他则微微低颌,显得十分谦逊。
少年身着简单白色衬衣,脸上看不清过多情绪。又因为站在一群大人中,衬得犹如白杨般。
挺拔又灿烂。
陈以南的演讲不算长,简短,向他本人一样不爱说太多话。
但还是引来了台下不少人的骚动,以女生居多。
“我们年级竟然有这等帅哥,昨天怎么没发现……”
“这不说级草,校草都能排上名次吧!”
“他是(12)班的啊,我昨天看分班的时候就瞅着他站在角落里半天,我以为是在等人,没想到竟然是我们年级的……”
“他初中哪个学校的啊,太低调了吧!”
“三分钟,我一定要知道他所有的信息……”
“他的声音好有磁性啊,我这个声控真的受不了!”
操场上众多女生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谈论着。
张帆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莫名的伸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趁班头站到排头的空当,溜到言郁旁边,贱嗖嗖地低声来了句。
“你们家陈以南,很受欢迎哦。”
言郁睨了眼面前这位想看热闹的男生,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脸上是看热闹的表情。
“啊~还真是我们家的呢。”女生语调上扬,也带着些意犹未尽的戏谑。
张帆早上跟言郁近距离接触过,就发现这女生根本不像自己昨天以为的那样。
是一朵人畜无害的害羞清纯小白花。
分明是朵有刺的野百合,劲儿劲儿的。
看到自己过来后,拿起豆浆就冲自己和陈以南摆摆手。
“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自己怎么能让兄弟吃瘪!
趁这机会让面前这妹子也吃个醋!
但没想到言郁会大咧咧地这么回复,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女生像是看出了张帆的窘迫,狡黠一笑,声质都变得柔和。
像是补充,又像是缓和气氛地说了句。
“陈以南,是我那优秀的,同父异母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