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沈竺怔愣片刻，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华殷语气稍缓和下来，不答，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你当初说自小在平芜宗长大，可还记得具体是多大年纪？”
沈竺眨了下眼：“应是五岁上下。”
“那就是说，你五岁之前曾住在旁的地方。”华殷心里隐隐有个猜想，“你并不想告诉我，是吗？”
沈竺不作声，算是默认。
因为那段记忆总是凌乱破碎的，他也记不大清楚，只模糊记得自己总是在奔逃的路上，却骤然间被人截堵，关在一处地牢似的地方。
再然后，便是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华殷将项链丢到他手里，道：“知道了，我不会多问，但我方才说的话你要记好。”
她看着他：“如果你不想走火入魔的话。”
沈竺垂着头，听到这话心里一颤。
走火入魔……
难道这条项链当真非正道之物吗？
可若是邪物，舅舅临到终了又为何要将此物交与他？
他指腹轻轻摩挲在那块碧色的小石上，闷声道：“是，师姐。”
华殷看他好生失落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
于是她随口道：“多谢你的培元丹，效果很好。”
不料沈竺猛地抬头，同她的视线对上，只一刹便移到旁处。
“师姐说什么、什么培元丹……”
华殷看他这副不想承认的模样，觉得有意思，故意道：“就是你一回来便跑去敛玉峰，托师兄以那颗五级妖兽的内丹作基底炼制的培元丹啊。”
沈竺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小声道：“江师兄明明答应过我的……”
华殷忍着笑：“啊……这个，师兄也告诉我了。”
“……”沈竺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既是你的心意，为何不想让我知晓？”
华殷缓缓蹲下身，平视着他，让他的眼神避无可避。
“因为……”沈竺抿了抿唇，坦诚道，“我怕师姐吵我……”
华殷稍一回想，自己那时第一反应好像确实是要找他说道说道来着。
她噗地笑了：“你倒是清楚。”
“那你就不怕，我误以为是师兄的心意，从此真心错付？”
华殷自认眸中情深脉脉，特意把话说得暧昧了些，就怕沈竺不当真。
沈竺果然闻声一愣，看进她眼中：“真心……错付？”
好了，够了。
要的就是这一点错觉。
华殷满意地搓了搓手：“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起身，丢下一句话：“五日后，宗门大比，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说罢，也不管此时沈竺心里掀起几重浪，她都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
九月初七。
仙门百家齐聚青岱山巅，这是每二十年才有幸得见一次的盛况。
遥见云尽处，仙鹤衔枝来。
浮玉宗一行人乘仙船抵达青岱宗时，有两名小仙侍前来引路，引着一行人去往迎客殿。
殿内已宾客满堂，却并不吵嚷。
数名乐女散在大殿各处，琵琶相和，筝声绕梁。
华殷刚踩着林自闲的脚后跟踏入殿内，便遥遥看见一位笑意盈盈的娇俏少女，正朝着她这边挥手。
“姐姐，来这边坐！”
慕微吟指了指身侧空着的位置，传音于她。
她邻座的慕栖山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瞥了华殷一眼后，同左手边的薛明樾碰了下酒盏。
薛明樾看见华殷，只微微颔首。
华殷笑着婉拒了慕微吟的邀请，传音道：“不了，我师姐还在呢。”
林自闲眼力极好，自然也看到了，偏头对华殷道：“慕家仙子特意给阿殷留了位呢。”
华殷挽住她的胳膊：“师姐，我都跟你说了，这兄妹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林自闲打趣她：“可我瞧着，慕家仙子是极喜欢你的。”
华殷撇撇嘴道：“那又如何，我只挨着师姐你坐。”
慕微吟见招呼不动她，只好作罢。
浮玉宗众人入座。
沈竺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紧紧跟在华殷身后，亦步亦趋，两只眼睛不敢乱瞟，只能放在身前人那条一晃一晃的水蓝色发带上，不知不觉就到了座位前。
按理说，宗门大比是筑基后的修士和同阶强者比拼实力的擂台，因而浮玉宗也只带着筑基期以上且报名参加的弟子前来。
沈竺不过练气六阶，如今不再借助那条项链修炼后，修为提升得愈发缓慢。
华殷是破例带着他的。
想到那日华殷离去时说的惊喜，沈竺就不由自主地两颊发热。
好奇怪。
“发什么愣，快吃啊。”
华殷的声音打断沈竺的思绪：“这些可都是由上等灵草和妖兽的肉制作而成，不仅美味，对身体亦有一定的补养之效。”
她还特意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
“你尝尝。”
沈竺夹起那块肉送到嘴里。肉质细腻，滑烂不柴，香而不腻，实在是美味。
华殷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两眼发亮，便又往他碗里夹了两块。
“师姐，我自己来就好。”沈竺颇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好像在投喂灵宠……
华殷却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只顾埋头吃就是……对面坐的，是天钧门的人。”
沈竺呼吸一滞，下意识抬眼去看。
华殷眼疾手快揽过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头往她这边靠，两人的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
“让你别看。”
离得太近了，呼吸相闻。
沈竺轻轻点了下头：“知道了。”
华殷脸上带着笑，松开他，回正身子时状若不经意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天钧门掌门褚成君。
那是个传说一般的女子。
听闻她天赋卓绝，潜心苦练，在五百年前仙门秩序尚显混乱的时候一力撑起天钧门，铁血手腕平定门中杂音，为天钧门的强盛打下了稳固的根基。
而她自己，则是如今仅次于云山道人和云兆真人的仙门第三大强者，修为已臻炼虚境。
拨魂琴音碎心裂魂，饶是鬼神见了她都得避让三分。
然而华殷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视线方才本该从沈竺身上一扫而过时，竟多停留了一瞬。
幸好只是一瞬。
华殷觉得她这样的天上人，不该知晓沈竺此人的存在，但还是提防些为好。
一场仙宴，她就忙着吃吃喝喝，顺便给沈竺添菜了。
*
青岱宗掌门慕远坐在上首，瞧见自家儿子虽安生坐着，面上也没什么异样，眼神却总时不时地向远处瞟去，而后嘴里一声轻嗤。
他心有疑虑，便问道：“山儿，可是有人招惹了你？”
慕微吟笑呵呵道：“爹爹，哥哥这是心里醋着呢！”
慕栖山眉毛一横：“胡说八道！”
“哥，姐姐身边坐的那名小弟子长得可真好看，难怪姐姐喜欢。”
“瞧她那殷勤劲儿。”慕栖山又瞥了一眼，“我以为她心气儿多高呢，原来也是个好色相的浅薄之人。”
“哥哥不好色相吗？”
“我……我自然跟她不一样。”
“可哥哥心里那个人明明也是极好看的。”
“我心里的人？”慕栖山一愣，“小妹这是什么意思？”
“哦？”慕远也搁下筷子，眼神在殿内扫了一趟，“不知山儿心里装的是哪家仙子？”
慕栖山实在冤枉：“爹，我没有——”
慕微吟惯会添油加醋：“哥哥他上次宗门大比输给了浮玉宗的华姐姐，心里可是一直挂念着呢！”
慕远显然也是知道华殷是小辈里面比较出色的一名女修，甚至没细究此事的真实性，当即盘算起来。
“若是山儿喜欢，不妨由为父做主，将那华姑娘娶了来。”
慕栖山双眉倒竖：“爹，你疯了吧，谁要娶她啊？！”
慕远哼道：“行了，吃你的。”
慕栖山气得敲了下慕微吟的头：“再胡说，小心我把你的脸给画花！”
慕微吟吐吐舌头，赏他一个鬼脸。
薛明樾不动声色地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慕栖山斟了一盏酒，淡淡道：“若是无意，慕兄还是早日向慕掌门解释清楚。”
*
宴罢，诸位弟子抽取了比试的顺序，各自回房休整。
各个境界均分为天地玄黄四组，每组决出一名胜者，共四人。这四人有自行选择对手的机会，两两相战，再次胜出的两人将进行最终场比拼。
华殷抽到的是玄字第二场。
林自闲抽到的是天字第一场。
触及元婴境的弟子不多，华殷数了数，自己若要问鼎最终场，须得胜过三人。
一位是她的首场对手，一位是玄字组剩下两人中的胜者，还有一位，便是她要自己选的了。
她对林自闲道：“大师姐，可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林自闲苦笑一声：“怕是我有心与你战一场，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华殷疑惑，凑过去看她手中竹板上显示的首场对手——天字一场，浮玉宗林自闲，对阵，云山宗薛明樾。
林自闲耸耸肩：“我尽力而为吧。”
华殷想起那时云山上短暂的接触，最印象深刻的就是薛明樾淡然应对万事的态度了。
同代翘楚，到底是多厉害呢？
“师姐，莫要先卸了劲。”她对林自闲道，“只要没到最后，成王败寇都未可知呢！”
林自闲转头，见她眼中好似掀起巨浪，战意灼灼，不由笑了起来。
“阿殷还是年轻啊。”她放眼望向天边明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