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华殷最终没能受得住慕微吟的软磨硬泡，带她一同御剑赶往瘴林秘境。
慕微吟瞧见入口处流光溢彩的好看光景，连声赞叹，却在踏进瘴林的下一瞬止住了声音——无他，实在是因为扑面袭来的阴森气息让她遍体生寒。
眼前尽是高耸入云的古树，墨色枝叶遮天蔽日，将日光挡得严严实实，唯有几点萤火引路。
借着萤火，依稀可见整座古林被笼罩在大片的雾气中。
“是瘴雾。”华殷叮嘱道，“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慕微吟便又靠她近了些，问道：“姐姐，我若碰到这些瘴雾会如何？我瞧着它们也没什么威胁，再怎么说我也有金丹期的修为。”
华殷勾勾手指，立刻有一小缕瘴雾漫过她的护体灵气，团聚在她指尖。
她将指尖的瘴雾送到慕微吟鼻下：“来，吸一口。”
慕微吟即刻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像是在问——你不是在说笑吧？
华殷坏心思藏得极好，面上丝毫不显，将手指转了转，凑得更近些：“你闻一下试试，不碍事的，这不是有我嘛！”
慕微吟将信将疑地抿了抿唇，当真准备去闻华殷指尖的那团瘴雾。
华殷指尖冰蓝色光芒一闪而逝，将那瘴雾冻了个结实，随手抛向不远处。
她捏住慕微吟的下巴，轻轻晃了晃，威胁道：“还真敢试啊！”
慕微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这是信得过你。”
“瘴雾盘踞在此已有数万载，不断积聚世间剧毒，若吸上一口，只怕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华殷松开她：“走吧，去寻金蚕，我可不想被旁人抢了先。”
慕微吟乖乖跟着她，没走几步，眼前的古林似乎变了样子。
她仔细一看，发觉凭空多了一条条黑紫色的藤蔓。
地上七弯八拐躺着的，树上丝绦一般垂着的，在瘴雾之中显得狰狞可怖。
华殷跨过一根藤蔓：“小心了，这些藤蔓都有意识，说不准会绕在你的脚踝上，将你拖去作花肥。”
慕微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似乎在蛹动的藤蔓。
“姐姐，难怪我爹从不允许我和哥哥来这个秘境。”她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可当真是稍不小心就会送了命。”
华殷观察着前方的路：“无妨，有我在。”
慕微吟眼里噙着笑，刚想拍她马屁，却冷不丁瞥见一道寒光迎面袭来。
她立刻提醒：“有人！”
挽霜剑踩着她的尾音出鞘来，同那道寒光撞在一起。
哐当一声，利器落地。
显然，挽霜剑更胜一筹。
华殷持剑在手，横竖两道剑气劈出，将身前的瘴雾驱散片刻。
“呀，是你？！”
来人认出她来，率先叫了一声。
华殷皱眉，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下一瞬，有一道身影跳到她眼前。
慕微吟瞳孔骤缩，一瞬间气血上涌，两手攥拳，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华殷左手按住她，不假思索地抬起右手，挽霜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她稍稍用力，压得那人丝毫不敢动弹。
“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华殷恨得咬牙，“……褚嬴。”
“等等等等——”
褚嬴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指捏住挽霜剑，试图让剑离自己的脖子远一些。
华殷使力下压，挽霜剑即刻划破褚嬴的手指。
褚嬴难以置信，扭头扯着嗓子喊道：“岑大哥，有人要杀我，你管不管！！”
“小公子放心，她并无杀意。”岑无算渐渐显出身形，站在褚嬴身侧，看向华殷，“华姑娘，仙剑锋利，易伤人，还请先收回去，再行问话。”
华殷扯了扯嘴角，轻蔑地说道：“若我就是要杀他呢？区区手下败将，如何拦我？”
岑无算打量她两眼，退到一旁：“……你请便。”
褚嬴气得火冒三丈：“岑大哥！你忒不讲义气！”
他口不择言地嚷嚷道：“喂！我身上还有共生咒，你杀了我，可就是杀了……”
“废什么话！”慕微吟哼道，“褚成君之子是吧？我这就取了你的项上人头，祭奠我青岱宗满门亡魂！”
“且慢。”华殷收回剑，拦在慕微吟身前，“我有话问他。”
脖子上的凉意骤然消失，褚嬴咬牙切齿：“……问话就问话，吓唬我作甚。”
他看向岑无算，见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更是气得慌。
慕微吟指尖劈里啪啦一阵雷响：“姐姐，你问。”
华殷看着褚嬴，问道：“沈竺的事，可是你转告于褚成君？”
褚嬴连连摇头：“不是我！我知晓母亲脾性，若告知于她，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那为何魔教尊主阎恪声称是褚成君给他的消息？”华殷逼问道。
褚嬴苦着脸：“我也是后来才知晓，那夜我去寻你们，讲的话都被梅师兄听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该贸然去见他——”他顿了顿，道，“不该贸然去见我堂兄的。”
岑无算忽然举起胳膊：“啊，我可以作证，的确是梅少虔在师尊面前讲起的此事。”
华殷半信半疑：“……你二人缘何出现在此？”
褚嬴抿了抿唇，不说话。
岑无算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小公子离家出走，自然得有个苦力跟在身边当牛做马，很不幸，我就是那个无甚长处唯爱操心的倒霉家伙。”
褚嬴撇撇嘴，控诉道：“又不是我非让你跟着我的。”
岑无算赔着笑意：“是，我这都是自作孽。”
慕微吟见华殷没了话要问，手心凭空变出一对天雷子，其上紫电噼啪，让人只看上一眼便觉浑身发麻。
她手腕转了个圈，天雷子分从两侧抛向褚嬴其人。
华殷瞥见雷光，但并未阻止。
褚嬴连忙抽出长赢剑：“卑鄙啊！居然偷袭！”
“若论卑鄙，你们天钧门也是不遑多让。”
慕微吟冷哼一声，两手分别操控着两颗天雷子，噌的一下从褚嬴额前划过，又哗啦一声自他身后绕过，轨迹变幻莫测，让人捉摸不定。
褚嬴被两颗天雷子戏弄得完全站不稳脚跟。
天雷子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道紫光缠绕的残影，触及，雷光入体，定然被电个外焦里嫩。而这张雷网，在慕微吟精巧的控制下渐渐收缩，饶是一只鸟雀都难以寻到缝隙逃出生天。
慕微吟面色冷峻，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处在雷网中央手足无措的褚嬴。
华殷知她心里有恨，便不欲插手，毕竟褚嬴身边不是还跟着一个岑无算嘛。
然她放眼看向岑无算，却未看出他有半点解救褚嬴的意图。
华殷心下生疑，视线不由在岑无算身上多停留了几时。
岑无算注意到她的目光，竟还咧起嘴笑了出来。
华殷觉得此人实在古怪，一双眼睛锐利似鹰隼，像是会读人心思。
褚嬴困于雷网之中，一咬牙将长赢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划，便划出血来。
他痛得龇牙咧嘴，怒目瞪视着华殷：“……你是不是忘了，我若身死，你师弟也活不成！”
华殷移转目光，对上他慌张的眼神，挑了挑眉：“他已被逐出师门，再不是我的师弟了。”
褚嬴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慕微吟猛地合掌，天雷子狠/狠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的雷光劈在褚嬴脚尖前一寸的位置，然后噼噼啪啪地绕着他的两脚，在地上劈出一圈焦黑。
褚嬴意想之中的五雷轰顶并未发生。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慕微吟张开手掌对着他这边，气息不匀地紧抿着唇。
她收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褚嬴的魂儿才重新跑回体内，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华殷偏头看了看慕微吟，从她脸上瞧见了夹杂在恨意之中的几分纠结。
她问道：“下不去手了，是吗？”
慕微吟用力闭了闭眼，右手重又垂至身侧，紧握成拳。
“是……”她的脸轻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毕竟屠我满门的人不是他。”
华殷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此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慕微吟感受着手腕上的暖意，缓缓松开了手指，也松了口气，道：“嗯，只是时候未到……”
岑无算眼中噙着淡淡笑意，走过去想要搀扶褚嬴。
褚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兀自撑着长赢剑站起来。
岑无算耸了耸肩，道：“我能看得出来，慕姑娘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
褚嬴白他一眼：“那也不是岑大哥拿我的性命来做赌注的理由。”
他吸了吸鼻子，将自己脖子上那道伤口止住血，低声道：“……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他是褚成君的儿子，血肉受之于她，魂灵受之于她，长成如今这般模样无一不是因为她。
唯独，养成了一副不受她待见的软弱脾性。
当初褚成君灭平芜宗满门，他鼓起勇气提了一句：“这样做的话，父亲他更加不会愿意回来的。”
结果褚成君转手就将他关在禁地，命令他将修为提升至筑基期大圆满，方可离开禁地重见天日。
褚嬴自小修魔道功法，却在里面日日受纯阳罡风的折磨，晕了醒醒了晕，几乎脱了一层皮才升至筑基期大圆满。
出禁地之后，他再也没有在褚成君面前提过沈灯青。
直到听闻青岱山一夕被屠，沈灯青被褚成君掳回天钧门，他深感罪孽深重，便只身拎着长赢剑趁夜出逃，试图单方面斩去这样的血脉关系，反正她一直也不待见自己，只是想利用自己体内的合欢宫血脉罢了。
褚嬴如是想着，忽然听到华殷的声音：“……瘴林多毒虫，你们多加小心。”
他回过神来，看见华殷和慕微吟转身欲离去的背影，慌忙喊了一声：“等……”
随即，他感觉脚下踩到一件软物。
岑无算终于摘下那副无所谓的面具，有些乱了阵脚：“小公子！”
几乎是瞬息之间，那软物缠绕上褚嬴的脚踝。
岑无算立刻伸手去捞褚嬴的胳膊，只捞得一手空。
褚嬴脚踝处传来被吸附的感觉，下一瞬，他已经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长赢剑也不慎离手。
身下一根根藤蔓仿佛活了过来，纷纷攀附上他的双腿，将他拽向瘴林深处。
华殷和慕微吟转身，便看见岑无算捡起长赢剑追着藤蔓而去的背影。
慕微吟稍一犹豫，望向华殷。
华殷皱起眉头，唤出挽霜剑，对慕微吟道：“追。”
两人飞身追去。
褚嬴手忙脚乱地去扯缠绕在腿上的藤蔓，却发觉这些藤蔓像是吸在他的皮肉上，若要强行扯下，定然会连皮带肉一起撕下来。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活命要紧。
岑无算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裹挟在风声里，有些杂乱：“不要……硬扯……等……”
褚嬴心道，等什么等，等他被拽过去吸净血肉变成人干吗？
他咬牙拽住两根藤蔓，向外用力扯。
果然，他的皮肉被扯得生疼。
“别乱动！”华殷的声音响起，人也随即闪到了褚嬴身侧，“松手。”
褚嬴下意识地信服她，松开那两根藤蔓。
华殷用剑划破掌心，轻轻一甩，将血液洒在藤蔓上。
吸附在褚嬴腿上的藤蔓像是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先是有些犹豫，而后有几根蠢蠢欲动，从群体中脱离出来试图涌向华殷。
趁着绝大部分藤蔓被鲜血诱惑而分开的那一刹，挽霜剑干脆利落地劈下，将一根根分散开来的藤蔓斩断。
瘴林里的黑色藤蔓生有意识，分则一无是处，合则无懈可击。
褚嬴感到右腿顿时得到解放。
华殷正欲再度解决他左腿上缠绕的藤蔓，便见一道寒光迎面而来——九节骨鞭将贴合在一起粗如树干的藤蔓裹了几圈，而后收紧将其绞断。
岑无算扶着褚嬴站起来，替他把腿上残留的小段藤蔓扒拉下去。
“好巧。”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洛水门的言湫和池鱼两人朝这边走来。
言湫温温和和地笑着，池鱼面无表情，正不紧不慢地收回九节骨鞭，缠绕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华殷瞧见她们，亦是笑道：“好巧。”
岑无算向二人施了一礼：“多谢洛水门道友相助。”
言湫回他一礼。
池鱼瞥了褚嬴一眼，难得开口道：“小子，下次小心些，那边的两生花可是迫不及待要噬人血肉的。”
褚嬴讪讪道：“多谢这位仙子的提醒，我记住了。”
言湫的目光落在华殷身旁的慕微吟身上，愣了一下，道：“……慕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处？”
慕微吟一头雾水：“宗门覆灭，我受浮玉宗收留，跟在姐姐身边……言湫姐姐此话何意？”
言湫和池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言湫重又看向慕微吟：“方才，我们看见了你兄长……”
慕栖山？他也来了瘴林？
华殷观洛水门两人的神色，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慕微吟心头一喜：“我哥也来了？他在何处？”
然而下一瞬，言湫的话让她唇角上扬的弧度完全僵住——
“他方才是和你同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