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26岁的某一天
秋山京治,26岁,一年前被工作了一年半的研修医院劝退成为无业游民至今,目前无存款,无收入。
三个月前从东京乡下的医疗院逃跑,短租的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这个月底到期。
住在出租屋里,每天躺在不足六畳的榻榻米上辟谷,无法思考,接连不断地吃药,忍受副作用,是她从那个所谓的医疗院跑出来后所做的所有的事情。
在精神状况健康的前几年,她曾经在附近生活过一段时间,这边算是比较繁华的地区,附近有大学,周边文化性公共设施也密集,离家还远,根本碰不到熟人。那时她还会经常去看电影画展,即使医院工作很忙,每个周也会坚持去健身房和图书馆。
更早一点追溯到在京都上学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就会电话骚扰一下以前的朋友,甚至会坐8个多小时的电车,乘新干线回东京,跟那帮东万解散后的无业游民聚餐,也会经常性发消息给赤苇。而赤苇,就算只是出于礼貌,也会回应她这个不熟的同学。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几年前的她,秋山觉得她会很自然地主动跟赤苇打招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
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完这句话,低着头像街边见了人的老鼠一样溜走。压抑着突如其来的焦躁,即使血液鼓动着皮肤涌到头顶,沸腾得好像要冲破表层,即使心脏痛苦而剧烈地跳动,也要装作若无其事。
雨一阵大一阵小,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上,梅雨季就是这样,到处都潮湿的不行,尤其是在太阳落山后深沉的黑夜,街边店面的灯光照亮了眼前的路。
秋山一直觉得,赤苇是那种在路上看见流浪猫都会去便利店买点粮喂两口再走的好人,就算是看见陌生人这德行跟上来看看会不会出事也很像赤苇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有这个认知是因为在国中,赤苇跟秋山绫一个排球队。
秋山绫从小就是个麻烦精,脾气又臭,以前不知道被多少二传嫌弃过,到了秋中学以后居然能跟二传做上朋友,真是稀奇。秋山觉得,那个二传要么就是水平比同龄人高出一截,要么就是人品人格道德素养十分高尚,脾气还好。
从某些方面讲,这个二传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秋山想。
当时,抱着这样的念头,她还去偷偷看过都那个能跟秋山绫和平相处的二传。
一眼就看到了他。
赤苇京治。
浓眉,凤眼,黑卷发,是一个很清秀很漂亮的男生,有点清冷的书卷气质,看起来就是好人家的乖孩子。当时她只是这样想。
等到高中的时候,她考入了枭谷,不再跟秋山绫一个学校,反而短暂地跟赤苇做上同桌,命运琢磨不透地在"赤苇漫长的一生能够遇见的人”里加上了她的位置,让她幸运地受到了他的庇佑。在他跟做同桌的第一天,赤苇就会提醒那个他第一次见,还是做不良少女的同桌,老师来了,不能再睡了。
后来到今天,在她活的这二十六年的漫长岁月里见过那么多漂亮的男人,也没有一个人能跟赤苇那样的气质和神韵媲美,如同一场雨过后从竹林间轻轻掠过的微风,如同某一天清晨上学路上抬头看到的如雾的细雨。
为什么还要见到他,为什么现在会碰见他。
……
赤苇举着伞,看着秋山从他身边匆匆过去,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前走。
她靠近他时,他甚至不敢相信过来面前这个人是秋山,直到她走过来,他才发现她的状态到底有多差。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皮肤青白中透露着不正常的红色,眼神黯淡无光,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上没有一丝活气,像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他在秋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震惊中,就反应过来为什么秋山要装作不认识他。
如果换成是他变成这个样子,他也不会希望以这样的面貌站在以前的朋友面前。
她从他身边经过,如同一道黑色影子飘了过去,衣服、脸庞、头发,全身上下湿得像落汤鸡,在雨里越走越远。
雨越来越大了,能见度越来越低,秋山走得很慢,震惊中的赤苇回过神,看见她走不动了,扶着墙蹲在原地。
……
秋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走得那么慢,好像脚下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根,没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把它们扯断才能前进,多么令人羞耻,她现在连行动都这么困难了。
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雨没有再打到身上。秋山一抬头,赤苇的伞遮在她的头上,而他半个人站在雨里,雨点溅在他的眼镜上,顺着他的脸流到路上溅起水花,那双镜片下美丽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过了好久声音才传到她的耳朵里。
“这位不知名的小姐,在这把伞下躲一会儿吧,这雨下的太大了,希望您不要介意。……而且最近总是下雨,记得出门要带伞。”赤苇认出她了吗?她不知道。
秋山知道她这是又发病了,她只想离开这里,她想告诉赤苇别管她,一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憋红了脸,努力地沙哑着挤了半天对赤苇说了几个词:"不用、谢谢、下次我注意。”
"好,这位陌生的小姐,请深呼吸,冷静,慢慢平复下来,……没事的,没事的。”赤苇顺着她的背,把伞举得离她更近了一点。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泼洒着满天大雨。
她没听到到赤苇那一声叹气:"秋山,流浪猫下雨的时候都要找地方避雨的。"
她只听到了他弯下腰低头问她那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回家?
……
赤苇在冷冰冰的一个雨夜里看到一只可怜巴巴,饿着肚皮流浪了好久的流浪猫。
流浪猫很怕人,在他跟她打了招呼之后避着他走。
赤苇忽然抬起头,没道理地四下张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周围没有人,只有无边际的黑夜和无休止的大雨,虽然她脖子上还挂着回家的钥匙,但她没有保护她的主人,确确实实是只流浪猫。
他可以把她带回去吗?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他这样想就这样问了。在他问出口的瞬间也忽然明白了,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如果他不想带流浪猫回家,他就不会跟上她,她是只"陌生的"流浪猫,跟他没什么关系。
虽然没有关系,但他还是可以把她带回家。
她只会在他家呆一个晚上,他可以暂时收留她一下,起码不要这样可怜,起码能干干净净填饱肚子。
不过,虽然这样问了,猫咪也不一定会答应,毕竟猫咪不是很想认他这个朋友。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恶意只是雨下得很大……”
秋山抬起头看着赤苇。
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吹歪了赤苇的伞,雨粒打在秋山脸上,赤苇的头发比以前长了点,风吹过来的时候,和雨一起飘到了他的额顶有点落到眼睛里。
赤苇扶正了伞,透过沾上雨滴的眼镜看向秋山,她还在看他。
赤苇微微低下头,朝她伸出了手,"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跟青春期有些男孩子不一样,赤苇很爱干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整洁的,干净的,甚至外套都带着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她曾经像个变态跑遍了家附近所有的商场,闻遍所有的洗衣液和香皂,为了寻找赤苇的同款。
跟青春期的女孩子们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见秋山,她总是游离在人群外,做的事情跟大家不一样,比如上课的时候偷跑出门,跳在外面的单杠上抬头望着太阳。偶尔他坐在教室的窗前瞟到她时,也会好奇想她在想什么。
"好。"秋山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握赤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