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的一天
新宿区最繁华位置的公共交通总是很便利,在缩小的地图上看,公交车和电车的线路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几乎占满了中心区域的每一寸土地。
秋山提着运动背包,穿着赤苇买的拖鞋,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坐在公交车上,望着清晨的城市。此时距离她跟书店奶奶告别离开书店,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秋山不知道往何方去。虽然她知道市中心很难租到便宜的房子,但她还是想碰碰运气,万一能找到,就在房子附近找个活干,打点零工。
秋山胳膊支着头向窗外看去,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透过干净的窗外望向远方,能看到东京塔的塔尖和……她大学实习和研修时的医院。
公交车在站点缓缓停下,车门缓缓滑向两边又关上了。
秋山站在医院车站门口看着那座冰冷又神圣白色的建筑群。
她小时候得过重病,这是救治过她的地方。她长大后做了医生,这是她实习的地方。
医生”这份工作高尚而伟大,而她在大五实习之前从来没喜欢过这个职业。
这个看法后来完全改变,改变的那一天,是她站在这个医院门口,实习的第一天。
秋山仰头看着面前建筑,想起了她刚入职的时候看到这座建筑的场景。
从少时痊愈后,她就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踏入这个地方,最后却阴差阳错地以另一种身份又回到这里。
作为一个医生。
……
因为大五春天哮喘发作,秋山没赶上自家大学附属医院的实习,同期们都已经成组开始了。这种情况就是一步慢步步慢,错过了就很难找到实习的医院,为了能按时毕业考试,她回到了东京,拿着老师给写的推荐信,疯狂找能接收她实习的医院,最后终于找到了,她的“老熟人”,小时候救护过她的医院。
甚至指导她的医生里还有她小时候给她诊断过的医生。
第一天实习,秋山根本没有心情抬头看着面前的建筑是否更新,她只是很有心理压力,因为第一个轮换到的科室是内科诊室。
医院里仅有的几个实习生是一个大学的小团体,她算是半路插一脚的“外人”,虽然没有明显的排挤,但是相互进行问诊练习时,她就被剩下了,像这种情况她也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她一个人自问自答。
怎么说,比上课有趣多了,她还会悄悄用不同语气模仿不同的人,实习挺开心。
就在她独自开心时,一个研修的前辈,或许该叫她师姐(因为跟她一个学校),发现了她,并以一种“看见了路边的怪东西,得仔细看看”的姿态“收留”了她,百忙之中带她做问诊练习。
那时她还不知道后来师姐会死,只是觉得她会是个很好的医生。
……
秋山背着背包进了医院里。
她绕过医院建筑,往后面的草坪旁的偏僻小路上走。她有自己的目的地。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路过了,就去看看吧。秋山想。
医院后面有座小山,小山上有一座废弃的神社和鸟居,她小时候在那里祈过愿。
小时候的那场重病开始的表现只是反复肺炎,治疗一下就会短暂“痊愈”,直到有一天她倒在地上开始咯血。
严重的肺部感染让她来到医院的那一刻,就被医生下达了死亡通知,从那时起,她的世界就只能看到白色的墙和窗帘,活动范围变成了只能穿着病号服在空荡荡的病房走廊里走动,鼻子只能嗅到很讨厌消毒水的味道,闻不到花香。
她讨厌医院,讨厌打针,讨厌吸雾化,讨厌旁边仪器发出的响声,讨厌像蚕茧那样挤在一起的病房,讨厌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小绫只能待在病房的日子,也讨厌穿着白大褂在她旁边走来走去,像幽灵一样的医生。
她或许对“医生”的偏见就是从那时起的。
那时她每天咳得肺好像都要破掉,嘴里弥漫着血的咸腥的味道,她无力地躺在床上,想着觉得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下个月她就会死掉,永远不会好起来。
这样的想法一直存在于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挥之不去阴影趴在她后背上,跟着她。或许也是因为她毫无希望的想法,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在某一个黑夜迈向白天的凌晨,她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飞了起来。
她轻飘飘地浮在天花板上游来游去,看到了走廊间父母压低声音的争吵和哭泣,看到了秋山绫怀里抱着一只鸟正在祈祷的背影,看到了医生边摇头边放下了她的病例,可他们却看不到她。
看到了她病房外后面的小山上废弃的神社和鸟居。
那是她前一天偷偷跑出去时,去往的地方,她从那里捡到了一只跟她一样马上就要死去的小猫头鹰,向鸟居许愿要跟她的小鸟一起活下来。
她不信上天,可在那个仿佛受到庇佑的清晨,她不再是回光返照般醒过来,而是真正迈过了生与死边缘,她游荡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这个洒满阳光的世界。
……
她痊愈从医院出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直到几年前,她把师姐和“小雨”的骨灰埋到了那个神社的大树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