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那时的莫水流还不叫莫水流。他生于战场,长于战场,名唤战,后来依自己的兵器取了个姓,乾。
乾战在战场杀魔,以杀证道,是天生的战神。
浑身的血煞之气致使众仙家纷纷避让,无人敢与他交谈。他第一次见到清玄是在天界边界,那里刚刚结束一场战争。
等乾战回到战场时便发现战场中出现一名仙家。他鸦发如墨,用高高的玉冠束起,一袭青衫,只在领口有暗线勾勒的画纹,通身是仙家追求的仙气,淡泊强大,第一眼甚至会让人忽视他那张脸,漂亮的过分,却没有一丝人气,就如同凡尘所供奉的雕像一般。
似乎是发给了他,清玄回头看他,眼睫微抬,一双漂亮的眼睛露了出来,是最深的黑色,却干净冷淡,他开口,“你是何人?”就连声音都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让他想到了每次打完后的红雪,冰冷刺骨。
此后他又见到过几次,两人也成了好友。
因为成功,乾战接受了受封,第一次进入了天殿。
他跪于地,抬头便看见了前方天界的最高统治者,天帝,天玄,他的好友。
天玄目光似落在他身上,却又很虚无,眼眸漆黑点墨,却平静似水。在他眼里什么事都好像尘埃一样,随时可以拂去。
他开口了,声音不冷也不暖,极为平淡,是天界众仙所推崇的,声淡似水,不起波澜。
那怕后来见了无数次,天帝依旧是如此。即使是边界破裂,魔界入侵,他也不改颜色,平静的放下手中的玉笔,微微抬眼,倒映的是天地,却也是虚无,冷静的布下一切安排。
终仙都以天帝为典范,每个人都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但终归还是有一丝的。曾经他与月老树下饮酒,月老绕着手中的红线感叹道:“虽说是仙,但天帝却连一丝人气都无,这终究是不好的。”
人气,乾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过。
彼时,天帝一身玄衣站在天与地的边界,狂风也掀不起他一丝的衣角,他双手背于后,目光落在人间烟火上。
天帝面上依旧一片平淡,声音平淡,“乾战,人间烟火是什么滋味?”
“酸甜苦辣喜悲苦。”他答。
他又问,“他们因何喜因何悲?”
他再答,“因喜而喜因悲而悲。”
天帝点头,水墨勾勒的眼睫轻轻扇动,似乎认同,“你可知情劫?”
乾战答,“听众仙谈过,情劫过之者不足一二。”
“你修何道?”
“杀道。”
“天帝最佳一为无情道,二为杀道,你可勘此任。”天玄的目光悠远而平静,口中的意思却让旁人难以平静。
乾战怎又听不明白,心里一紧,“天玄。”他叫道,从他受封后他再也没喊过了,终归还是怀念的。
天帝却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旧落在人间烟火上,“我天人五衰将至,然情劫不至,最终结果难猜。但边界将裂,恐难为继,你下凡去吧,人间大乱,杀道可证,等你证道,我便传位于你。”
“天玄。”乾战的声音含着担扰,“狐族呢?总能补上。”
“狐族九尾一族皆因此殒命,现在只余一只,我又怎能迫害?”
“那你要以身殉道吗?”
乾战紧紧看着清玄,生怕他点头。
“总能偷几千年安稳,去吧,乾战,我信你。”
因为一句信你,乾战最终还是应了,天帝的命令他无法反抗。
只是亲疏远近,比之天玄,就是狐族灭族他也不会在乎。
乾战找到月老,直接迫他与那狐族最后一只九尾绑了三世情缘。他诞生于杀气中,没有情劫,但如能骗得那九尾,一切自然是好,若不能也无关系。
若能让那小狐狸爱上自已,自愿补天,旁人也拦不住。
晏清听到一顿,敛了眼里的情绪,问道:“那三世发生了什么?她爱上你了吗?”
莫水流本来不愿讲,但晏请问了他便也说了。
“大约是不爱的。”
他第一世是一名落破的穷书生,就在门口的白雪里看见了她,彼时她还是一只小狐狸,柔弱又漂亮。他把她捡了回去。细心呵护,也许是因为刚出生不久,她还很是天真。
莫约是舐犊之情,楚宁极为依赖他,喜欢也是这样改变。莫水流不得不承认,他是爱上了楚宁。第一世他还有些记忆,为了救这小狐狸,最后他早早离世。
楚宁却因此对他无法释怀,一直想复活他。
第二世他成了太子,楚宁为了救书生,来哄骗他,夺他的龙运,但龙运那是好骗的,最后却遭反噬。
那是第一次她失去了记忆。
晏清轻拢眉宇,“失去记忆?什么意思?”
莫水流顿了下,才接着道:“我因为兰崖之战后恢复了记忆才明白了。最后一只九狐,狐族全族都会严防死守,只是却不敢养于青丘。那时妖族为争夺妖王之位,整个妖族人人自危。楚宁的父母似乎传给了楚宁宝物,每到楚宁遇到濒死重伤时会失去所有记忆,但也可护她一命。”
“第三世我成了天阳宗弟子,因为月老牵的线,我又捡到了她,天阳宗虽诩正宗,但行事却狠毒,知道楚宁后,举派追杀,我为了护她,把她藏到了青城派剑池,然后便遇见了你。”
莫水流半低着头,目光看着晏清门怀里的小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抬手又放下,低声道:“那应该是她第二次失去记忆。”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他在记忆的漩涡里痛苦挣扎。
兰崖之战后,他虽没有重归仙位,却也解封了记忆。一年又一年,他还是恨的,不止一次他是想杀楚宁的,就是现在,心魔出现他还是想杀楚宁。
只有杀了楚宁,他才能勘破劫道,重归仙位。同样杀了楚宁,晏清的情劫到底渡与没渡也无所谓。
天帝归位,战神归位,魔族又何惧。
但他…莫水流曲着手,微微苦笑,哪里真下得去手,他不过希望楚宁能念得他罢了。
现在又忘了,彻彻底底。
晏清自然没有错过莫水流面上的悲苦,道:“她醒来后,会再次忘掉吗?”忘掉清玄,也忘掉他。
莫水流听闻,收起情绪,斟酌道:“楚宁突然去偷古剑,是想起了吗?”
晏清的手一顿,半响才道:“大约是的,昨晚她似乎入了当年与清玄的梦境。”
“我对你当年留了什么后手并不知晓,但对你们来说,她忘掉一切,对你们都好。天玄,你不能再逗留凡尘了,你该归位了。”
玄州那位已经要镇不住了,天界在等你回去。”
晏清抬头望他,张口欲言。莫水流却明白一般,摇头,“我知你不信这些,你在古剑的确也藏了一份记忆,但我也不清楚如何取出。但我知晓,最重要的是阴阳镜里的。你找到阴阳两镜,自然会明白。”
晏清一听,沉思片刻,不过错眼间,一面小小的铜镜正躺在他的手上,铜镜周围一圈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细看来,应该是古朴的文字。
“阳镜在我手上,但因为殇竹托我之事,我把阴镜暂时给了方媛,若想拿到阴镜,我必须回门派一趟。”
晏清说完收了阳镜,目光略有不解,“我当时手中便拿着阳阳两镜,但没有动静。”
在洞里近千年的无聊时光,晏清不仅读完了游记,同样对清玄落下的唯一物件细细了解了一番,但并无所获。
莫水流面上也显出惑意,沉声道:“不管如何,你必须尽快拿回阴镜。玄州封印撑不了多久,你打伤了天阳宗的人,天阳宗不会轻易放过,但他们也不认识你我,一时不会找到我们,但玄州封印之事,我们必须走一趟。”
晏清点头算作认同,“我现在便告知殇竹,让他带为收护。”
说罢,一柄指长的纸伞慢慢浮在掌上,撑开白色的伞面,白色的伞面突然出现墨迹,然后消失,化作一阵白光,消失在窗外。
“已经好了,我们现在便赶往玄州,楚宁。”晏清一顿,把怀里的小狐狸塞入怀里,“如果遇到危险,我把她送回青丘。”
莫水流久久才应了一声,“好。”逆着光,晏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他们的表情并不好看。
他们心里都知道,楚宁一旦送回青丘,依狐族族长的性子,自然会再次封住所有消息,他们再见她,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