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参,一道珍馐
玉璎师妹人站在最外侧,很是兴致勃勃地拿着大刀在空中挥砍。
她手法很好 ,哪怕距离极近,那柄刀也没伤害到那些植物分毫。
“刷啦,刷啦”是刀劈开空气的声音。这声音穿插在我和掌门师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声中,拉长了时间,缓和了初夏的沉闷,带动着人与人情感上的相接。
上山的路很长,我依稀记得,我是花了不少的时间走上来的。可我没想到,下山的路也是如此的长,长到我清晰地记得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
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脚踩过台阶的沙沙声,混着带有湿意的空气,一切的一切都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可否认的是,掌门师兄所起的作用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人很健谈,天南地北的话都能聊上几句。
在意识到单方面的输出并没有太大作用后,他换了个方式,他聊起了曾经,这个世界的曾经,还有“我”的曾经。
老奸巨猾的狐狸,如果我是他的敌人,我一定要如此痛骂他一番,真是会抓重点。
可惜我是他师妹,身为当事人,还是受益的那一方,我不得不接着他的话,继续深挖下去。
我们聊的当然不止这些,只是很单纯地叙述往事,当一个只长耳朵的听众就够了。所以我会在他停顿下来的时候,聊一下我那个世界的故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平等交换,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平等的交流,以一个异界人的身份。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小,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早年间,师傅身子还算硬朗,秉持着惩恶扬善的理念,常年往返于前线,你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师傅带回来的。”
:“他不忙吗?”永远抓不住重点的我,发出了提问。
:“不忙,他已经卸任好几年了。”
:“听起来,他很喜欢小孩。”
:“是的,你、六师弟以及七师妹都是师傅抱回来的。”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大家都说他是个烂好人。”
:“谁知道呢。”
:“那日已过了深冬,雪下的很大,他突然就抱了一个婴儿回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嗯,怎么说?”
:“乱世出灾民,时逢大批妖魔入侵。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很正常的事。大街上的流浪者很多,有老人,有青年,还有小孩。”
:“所以,为什么要感到惊讶,他不是个好人吗?”
:“这是规则,新生儿是不被允许抛弃的。每个人都有他选择的权利,而婴儿没有。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在乱世中出生的婴儿,便是那个选择。”
:“这听起来未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婴儿长成了孩子,依旧会被食不果腹的父母放弃。”
:“是啊,说不清这是规则制定者的怜悯还是作恶。”他簇着眉头,我第一次看见那么鲜明的愤怒出现在他脸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掐灭了源头,规避开那些规则呢?”
他眉头皱得更深,整张脸都表示了嫌恶:“并不是所有妖魔都是强劲的,有些弱小的妖魔,连凡人都可以跟它过上几招。”
我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感觉指甲都刺进了皮肉里,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接着说道:“会跑会叫的孩子是最好的诱饵,可以趁着妖魔对孩子发动袭击,他们群起攻之,胜算会大点。”
:“就,没人会阻止他们吗?”我的声音在颤抖,哪怕这是一句废话,我也想抛出来,得到确定的答案。
:“不会,他们在战场的末端清理掉妖魔,对所有人来说是好事。有些宗门会特意高价买下他们手中的妖魔,以示嘉奖。”
所以,这是个死循环,生孩子——杀妖魔——换钱——生孩子。
即使有些父母的心中尚且存有良知又如何,人是群居动物,大家的意见,便是你的意见。牺牲掉一个孩子,换上每人快活地过上小半年,没人不愿意的。
若你不肯牺牲,那就是不顾念情意,没有集体精神,脑子坏掉了,有钱还不赚。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一个渔夫的女儿。她没读过什么书,胜在踏实能干,被父亲娶回了家。
我的父亲是个败家子,按我奶奶的话来说,他就是她人生路上一道爬不过的坎。
我奶奶算是幼年家道中落,青年白手起家。在颠沛流离了大半生后,她才有了人生中的唯一一个孩子。
爷爷去世的早,在父亲五六岁的时候,害了病,走了。当时的医疗条件 ,比不上现在,爷爷还没坚持到奶奶回来看他,便咽了气。奶奶只能匆匆忙忙地处理完他的后事,然后跳入忙碌的漩涡中,继续拉扯着她的事业。
每当谈到这个的时候,她就会苦笑一声:“事业才是我的孩子,那只蜱虫是个只会趴在我身上吸血的东西。”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抹眼泪,骂自己无用,连孩子都没管教好,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奶奶上无尊亲,旁无宗亲,靠的是一口伶牙利嘴和一个好脑子,才堪堪守住祖辈留下来的的家业。
她说,我命已至此,此生愧对的人很多,想要补偿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就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奶奶很忙,那个世界对女性太过苛刻,她总是得不停在各种场合周转,把自己忙的像一只陀螺,才能做到像男人一样活着。
因此,她在父亲最需要她的大部分时间中缺失了。当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已经成了那一片地区的混混头目。
他沾染了太多的恶习,是永远洗不干净的抹布,烂芯的苹果,一个遇事只会拿钱摆平的纸老虎。
他什么也不会,做人该有的的美好品德,他似乎一样也没有。
他不肯读书,用着他所认为最极端的方法去抵御奶奶给予他的“爱”。
最终奶奶屈服了,她为他相了一个渔村的姑娘。不是说对方条件有多好,而是那个姑娘有韧性,像年轻时候的她,漂亮且不服输,可以管住自己的儿子,这就够了!
那姑娘就是我的母亲,这是唯一一次父亲屈服的时刻。可能是因为我母亲漂亮,也可能是因为他把这当成一个任务,一个可以摆脱奶奶管教的任务,所以他们结婚了。
在家中,我父亲是不管事的,他平日里干的最多的是拿着大笔的钱出去玩,然后在某天拖着惫懒的身子回家,躺在床上等着别人伺候他。
从我有意识起,我就跟母亲睡在一起。她没读过几年书,每当我想要听睡前故事,她就会磕磕绊绊地对着童话书念,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念。
这并不是一个好法子,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抛开了书本,为我讲起她那边的风土人情。
她会划船,她用渔网捕捞过许许多多奇怪的鱼。她与我分享着她在海上发生过的奇人、奇事、奇物。
其中最令我映象深刻的是海参,一道摆在宴席上比较名贵的菜。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这个故事里掺杂了一些奇思妙想,反正在我看来,这个被讲了好几遍的东西,是很恐怖的。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每次她讲恐怖故事的时候,她都会这样。
:“在妈妈小的时候 ,大人们会在春季 ,去捕捞海参。
这个时候的海参最为鲜美,捞上来可以卖一大笔钱呢!”
:“妈妈,海参又不像鱼一样喜欢在水中游泳,他们怎么用渔网去捞海参啊?”那是小小的我发出的提问。
:“那是因为他们有其他的工具啊!”母亲笑眯眯地,并没有马上揭露谜底。
:“每到这个时候,孩子很多的家庭,难得可以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餐。”
:“妈妈,你都说难得了,而且他们家孩子很多,他们家应该很穷吧!”
:“对啊,因为贫穷,他们很多年没好好吃过一顿了。”
:“那他们怎么突然能吃顿好的呢?是赚到一大笔钱了吧!”
:“我的女儿就是聪明,那你猜猜,他们怎么赚到这笔钱的呢?”母亲最喜欢吊人胃口,问到关键问题,总让我猜上好几遍。
:“妈妈,你都说他们很贫穷了,家里就没什么可以卖的了,他们应该是做生意赚钱了吧!”
:“那你再猜猜,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呢?”
:“妈妈,你都提到了海参,那他们应该是卖海参赚到钱了。”
:“不对哦!你不是说了,单靠渔网怎么捞到海参呢?”
:“那就是另一件工具做的了,这个工具只有春天有,所以他们春天才能吃到好吃的。”
:“不是哦!在春天捕捞海参,是因为那个季节的海参很鲜美哦!”
:“其实那个工具什么季节都可以用,他们只是在春天用它。”
:“对的,那工具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很贫穷,所用的工具种类是很少的,他们是用鱼叉吗?”
:“用鱼叉太慢了。”
:“可是渔民不就那几样工具吗?他们总不会用鱼竿钓海参吧?”
:“你想想他们还有什么,再仔细想想。”
:“妈妈你之前特意提到孩子多的家庭,不会是因为孩子多,捕捞海参就快了吧?”
:“答对了!”
:“孩子都很小,就算让他们都下海,也捞不到多少海参啊!”
:“不止如此,其实孩子就是那个工具。”
:“工具,人怎么会是工具?”
:“海参喜欢喝血。只要把小孩子扔到海里,尤其是刚学会说话和走路的孩子,他们会开始扑腾,尖叫,吸引一群海参贴到他身上。这个时候,把孩子捞上来,他们就可以捕捞到一群肥美的海参了!”
:“妈妈,他们这样好过分,那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对啊,父母都会心疼孩子。所以他们把孩子卖给别人,让别人来做,这样就不算伤害孩子了。”
:“我不理解。”
:“不理解,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有些人是不配做父母的。”
我气地浑身发抖,总有人是不配做父母,无论在哪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