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相
壮年男子可不比我悠闲自在,他一人便要操持偌大一群人的伙食。
他手中的长矛掷了出去,又很快地拔了出来。待速度练出来了,那矛便在他手中成一片虚影,快得让人看不出模样。少顷,岸边立起了一小堆鱼。
:“汝那长矛也是用如神速,不比我吾差!”
:“讨生的手段,练多了也就掌握了技巧,实在拿不出手,让恩人见笑了!”
这可不见得,他刚拿起长矛时,那犹豫踌躇可不像常年打鱼为生的。几次下来,他已不像初时那般生涩,次次都能中军,这怎么算不上好能耐?
我不再说话,而是拿出一席破布,将我捕到几条鱼裹了起来,拿到河中清洗。
河边多湿泥,先前在岸上垂死挣扎的鱼,在多次的自救后,给自己裹了一层厚厚的泥,让人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得先洗一洗,我这样想着,然后抬脚迈入壮年男子下游的水中。
小河中的碎石在多年的冲刷下,变得薄而光滑。
我挑了块趁手的菱形石头,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磨了磨边角,而后对着已经洗干净的鱼手起刀落……
我逆着方向,将一条鱼按在石头上,细致又认真地刮去了鱼鳞。
刮光鱼鳞后,我剖开了鱼腹,里面是一个大工程。
鱼的内脏是最为腥臭,也是最不好处理的纯在。我屏着气,小心翼翼地对着苦胆的前端下手,将那糟糕的东西摘了个干净。
按着顺序,我将那些内脏一一摘除,鱼胆,鱼鳔,肠,肝,直到我摸进了鱼头,将那鱼鳃仔细的洗了洗,才终于放过。
壮年男子专注于捕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重了目标,便是“轻呵”了一声,将鱼定在原地。
待他注意力重新分散到我身上,我已将一条鱼处理好,放在一边备用。
壮年男子已受了我不少帮助,怎能看着恩人蹲坐在那,埋头处理几条生鱼!
他立即阻止:“恩人,您帮助我良多,区区情报怎能比的上您给予我的恩情。请将那些鱼放在岸边,我家内子会过来收拾的!”
说到这,他立马传唤了他的妻子:“阿杏,过来帮我们处理一下鱼肉!”
:“诶,我这就过来!”他的妻子将母亲安顿好,“颠颠”跑了过来。
离得近了,她看清了我们几分。她有些紧张地搓手,笑呵呵道:“恩人啊,您到火堆边坐着。过会儿啊,我就给您送过来!”
壮年男子也笑道:“我家阿杏手艺是顶顶好的。恩人不必担心,她绝对给你处理地干干净净送过来!”
盛情难却,我便没有拒绝,踏着缓慢的步子往回走。
路过马儿时,我顺道拍拍它的肩头:“别等了,先到那边去休息吧!”
马儿却很是不舍地望着正在那妇人手中磨挫的草鱼。
:“算了,你想看,就看吧!我先过去了。”
马儿很是敷衍地吐出一口气,拿头蹭了蹭我的手,然后继续看着那几条等待处理的鱼。
步入修道,无论山间野兽,还是两脚直立之人,皆是口欲淡淡,也不知怎么养成了它这一副好吃鬼的性子。
明亮的光芒是整个树林里最温暖的存在,一群人围坐在那,抬高手,将手掌心微微贴近了柴堆。用火光,驱逐着身上的寒意。
一个清俊的身影逐步靠近,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明明这人面庞柔和,笑容和熙,大家却有些怵他,赶忙让出一条道。
像是看见众人的退避一样,我怡然自得地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
:“介意我换下长靴吗?我的靴子里进了水。”
一道堪称温柔的声音响起,吓了神思不属的几人一跳,他们相互交换神色,最后由年老的长者发言。
他道:“咱们是一群贫民百姓,不会被规矩拘束,恩人想换就换吧!”
我脱下了下水前换上的油靴,将油靴翻过身来,倒掉了里面的积水,然后把它整齐地摆在火堆前,静静地烘烤。
耗费玄力烘干自己的脚,实在不划算。我思考了片刻,而后将脚翘到了油靴上。
这放浪不羁的行为,引起了众视。有人在小声地嘟囔,却不敢把真实的想法表露出来。
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眼神,透露出众人的想法,他们没能像想象中的那般视规矩于无物。
脚是非常隐私的存在,只有在私人的环境下才可以露出。
长者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一样,围观了人们的窃窃私语。
他很是坦然地脱下布鞋,露出双脚,像我一样,将脚靠近了火堆。
有人惊呼“长老”而后被眼疾手快的人掩住了口鼻。
那半环着泄密者的人讪讪地冲我笑了笑。在手下的人放弃了挣扎后,他才缓缓放开了手。
而后长者发话了:“不就是露个脚,有甚么害羞的,以前你们下地干活的时候,不也露着脚?”
老妇被细心地照顾后,恢复了大半的意识。看见自己的丈夫露了脚,她咬咬牙,扯下了鞋子,将脚靠近火堆。
:“这风湿露重的,老身染了毛病,可受不了这些。”
见领头的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再拘谨,纷纷脱下了鞋袜,将脚凑地离火堆近了些。
唯有一幼儿,躲在母亲身后,始终不肯出来。
现已入秋,这山间的风可不大让人好受,我看见那孩子被风吹的直发抖,也不肯靠近温暖的火光。
她母亲可见不得这些,揽着她的腰,就把她往前推。
胳膊拧不过大腿,孩子磨磨蹭蹭地站在了火堆边。
她约莫三四岁大,整个人瘦的没有精神气。她那大的有些突出的眼睛里掺杂了许多情绪。羞涩,害怕,紧张,这是一个正处爱美年纪的女孩,在她最糟糕的状态下,面对陌生人的真实写照。
怕生的孩子对外人的视线是最为敏感的。她感觉到我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立马垂着头,很不好意思地拿右脚磨蹭着左脚。
她那沾着泥巴的脚在相互磨擦下,脚背上也沾满了泥土。
她的母亲看不得她如此作态,命令她坐下。即使她尴尬的无所适从,还是听从母亲的命令,慢吞吞地坐下,顺带着将自己的脚,悄悄往里缩。
只是一个可怜的早慧女童,再看下去,只会让她的心更加地煎熬,于是我收回了视线。
足是乃人之二心也,足之温暖,便是人之温暖。感受从脚上传来的热意,不少人发出了舒服地喟叹。
:“这方法真是舒服,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一半大少年懒洋洋地靠着树,嘴中呢喃着。
一旁用布条盘着头发的妇人,拿手狠拍了一下他的腰。
:“天气一冷,你便赖在被窝里。好容易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根本冷不着你。还怎么没早点发现这个法子,我看懒不死你得了!”
:“哎呦!小心点,我的老娘哎!别打坏了你的手,你这样以后可不能下地干活了!”
:“就知道贫嘴,别以为你满嘴蜜糖,我就能饶过你!多大年纪了,啊!以后跟我下地干活,知道了没!”
:“知道了,我的好阿娘,您儿子什么时候没听过您的话?”
两人调笑的声音缓和了僵硬的气氛。大家像是放下了戒备,友善地交洽着。
:“小哥,我见杏娘被叫过去杀鱼了,她夫婿抓了几条鱼,你瞧见否?”那个用布条缠着头发的妇人问道。
这也难怪她会提出疑问,我们扎寨的地方离那条河好几米远,中间又被密密麻麻的树挡住,看不见那边的情况。
这条河生的怪异,被茂密的树围了一圈,就留出了几人排着站的位置。无奈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营地安的离那河远了些。
我仔细地回想后,说道:“我还未走时,他约莫抓了三十条了。”
那妇人听到此话,又是“啪”的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背部:“你叔抓了那么多条,你婶怎么忙的过来,还不抓紧过去帮忙!”
:“好了,好了,阿娘,我这就去,莫催,莫催!”少年郎一副怕极了的模样,捂着屁股就往那冲。
:“又不是打你屁股,捂屁股干嘛?”
少年的声音传来:“还不是阿娘惯爱揍我屁股,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往下接着揍,我可舍不得我那屁股遭难!”
:“你这臭小子……”妇人吐出一口气,气笑道。
一个较为瘦弱的男人安慰她:“阿玟,孩子这个年纪调皮点也正常,等再过几年,他就会懂事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去帮忙吧!你给咱儿子立个榜样。”
瘦弱男子立刻低头去看地,不敢和她对视:“阿玟,你也知道我身子骨虚,杀鱼什么的……”
:“还不快去!”妇人瞪着他,一只手揪着他右耳往后拧。
:“疼疼疼,娘子,我去,我这就去!”
妇人拽着她龇牙咧嘴的丈夫往外走,路过我时,笑了笑:“让小哥见笑了!”
然后,她生扯着她男人的手穿过了那几棵围堵着的树木组成的屏障。
见到此情此景,众人皆有些坐立难安。在一通絮絮叨叨后,一妇人领着她女儿站了起来,朝那条河走去。
而后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她有些怯生生的,一步走,两回头,不停地看她那沉默寡言的男人。她男人围着火堆,在那里摆弄着柴火,并不看她。最后她只能抿着嘴,跟上了前面妇人的脚步。
同样是一位年轻的妇人,她站了起来,在迟疑片刻后,又坐了下去。
我观她身边只跟着那个不大的女童,心中顿时明白了她的想法。
这妇人身边没男人照应,她的孩子又太小,还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她脱不开身。权宜片刻后,她尴尬地坐回原位,等着别人送吃食予她。
她的女儿依旧小心地缩着那双沾满污垢的脚,抬头看自己的母亲:“阿娘,你若是想去,那便去吧!我不会乱走动的。”
她的母亲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抱紧了自己骨瘦如柴的女儿。
她低低地啜泣了一声:“是母亲对不住你!”而后擤了一把鼻涕,努力挺着背,像一只骄傲的鹤,缓缓地走远了。
嬉嬉笑笑的声音截然而止,世界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低下了头,以沉默来哀悼。
人,生有百相,爱、恨、嗔、痴,这四个字衍生的百态,构成了人那跌宕起伏的命运。
若不体会人间冷暖,怎能找到本我,怎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才是整个宗门任务的核心目标:在探险的路上,找到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最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入心,本心,随心,最后在人与人的相处中,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