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散
卫婧为卫援幼女,自幼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下成了皇后,更不知收敛,在宫中尽享奢华,一会要这,一会要那,陌童对她极尽满足,更是特许了管理宫中财物的宦官不必通报自己就可将珍宝献给皇后。有想攀上卫家这棵大树的,不停谄媚于皇后,恨不得将国库搬给她,卫婧自是觉得十分得意,陌童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记下宫中库房出入。
卫婧效仿沈皇后,每日也到太后宫中侍奉,段太后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外祖父或许真不要脸面,也不需要什么人伦节操,卫婧可是她的小姨妈!卫婧习惯了被伺候,这一下侍奉他人不免有些毛手毛脚,段太后也丝毫不为她放宽标准,她盯着卫婧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哪哪都不满意,一番忙碌后,卫婧对她道:“臣妾先告退,太后好生休息。”段太后简直要晕过去了,心想她还是别来的好,来了还不是折磨我。然而卫婧凭着性子来,真来了段太后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卫家瞎折腾。
宫中卫婧天天倒腾,宫外的卫家子弟也没闲着,与其他大臣家争抢道路,偶有口角之纷也大打出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几年下来卫家又得罪了不少朝臣王侯。卫援的身体渐渐一日不如一日,他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们一天比一天嚣张跋扈,自己却无从管教约束,或许儿女也自有天命吧,他想。回想起这一生,从刘密托孤于他那一刻开始,上天就考量着他的忠心与野心,最终哪一个会占据上风,或许他真对皇权动心过,但终是不愿辜负刘密的信任与嘱托,对于家人,卫援自感对他们还是太放纵了,如今眼见几个儿子越来越脱缰,心中也早感不妙,只是自己已是尽力了,这一生为了国家,为了自己,也算是顺利过渡了政权,重振了卫氏家族的荣光。不久后,卫援病逝,死前他向皇帝提出将自己的儿子过继于兄长卫渐一,陌童在其病榻前大哭,答应了他的一切请求。
卫氏家族在卫援死后仍不知收敛,众朝臣也不伪装了,昔日有的和卫家能维持表面关系的,这下也都纷纷倒戈。陌童提拔了管会为丞相,听从他的建议任命了聂默为大将军,卫家自以为聂默素来与卫□□好,还误认为此事他们仍占据着上风。陌童紧接着拿走了卫氏女婿们手中的兵权,只保留了其身份,还未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陌童再一次削弱卫家势力,将卫家族人发放各地上任。在此之前沈季中进宫面圣,陌童留他一同吃饭,席间陌童想起他曾是昌邑王刘滨的属下,问昌邑王其人如何,沈季中如实回答:“臣还在其手下时,常听闻他喜骄奢淫逸,时常打骂下人,但其人在诸侯王中倒算是安分守己的了,未有过异心。”陌童不够放心,遣了特使到昌邑国看望刘滨,确认其人与沈季中所说无差,没有威胁,这才放心放逐卫氏族人。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陌童为乐新改名为“翾”,以便民间百姓避讳,并择了吉日将刘翾立为太子。卫援之妻气急败坏,鬼迷心窍地再次指使女儿祸害太子,这一次再未得逞,陌童将朝臣上报的,宫中收集的罪状一一列数,卫氏族人尽数被诛杀,卫皇后也被打入了冷宫,十年后郁郁而终。段太后因年幼无辜,并未受到牵连,在后宫中孤独终老。此时此刻再去追究当年毒杀幼清之人张衍息时,如何还找得到?其人早已被卫家灭了口。
陌童提拔了林氏,沈氏的族人,又将聂敏封为了侍中中郎将,二人感情一如当年,常同辇而行。聂敏在幼清死后几度欲闯进宫中找陌童商量对策为他报仇,皆被其妻拦了下来,如今见大仇得报,喜道:“天日昭昭!”不久后沈季中因病而逝,正应了他的话,只等着为女儿讨个说法,这个结果他等到了,此生也再无牵挂,可安心而去。陌童伤心不已,追封了他为幼恩侯,感激沈父对他的教导,照顾之恩。
幼清的墓地在他们在民间所住的房屋附近,几年后终于修缮好,陌童视察时,特嘱咐将墓的封土堆砌成昆仑山的形象,回宫时他特意从他们时常闲逛的街道上过,路上的人早已被肃清,陌童看着当年熟悉的店面,熟悉的断桥,淅淅沥沥的小雨使街巷景色都笼上了一层云烟,那个抱着书简在雨里奔跑的女孩,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几年陌童勤勤恳恳地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国事中,对内吏治清明,百姓生活大多得以保障,以修养生息为主策,对外重防御不主动出击,度势而行,虚耗的国库得以一点点恢复。陌童提拔的丞相管会,御史大夫马肃之等人皆为不世出之才,陌童从善如流,听取他们的意见,在众人的帮助下,国力蒸蒸日上。
管会死后,长孙康接任了丞相,陌童这时才得知他就是当年将自己护下养在监狱的恩人,对他十分感激,长孙康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且对同僚友善,在民间朝堂口碑极佳。陌童早年在民间见尽百姓生活艰苦,如今有了能力自是对百姓竭尽所能的好,每逢天灾,战乱,皆发放救济之物,时不时向老人,小孩补贴物资,整顿吏治也是不停的考察各个官员。陌童在地方官员上任之前,会让他们阐述一下治理理念以及目标,如若不达标,即被撤职,这样一来,地方治理成效高了许多。对地方豪强的遏制,采取了“礼法并驱”的手段,有了一定的效果,在此前连年的征战导致民怨四起,现在也渐渐消失了。皇帝以身作则,自律自省,兢兢业业,臣子们也不敢稍作懈怠,在大家的努力下,终于迎来了盛世中兴。
但正如陌童对幼清所说,富人愈富,穷人愈穷仿佛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循环规律,真正被剥削的奴隶,只会随着政策的更迭,好的时候能多吃上一口饭,坏的时候就只能饿肚子,问题的源头总是无法解决,千百年耕种制度导致的贫富差距,皇权治理下必不可少的阶级差距,都是时代的病因。遇上好的君主时,还可缓一口气,遇上无能的君主,天下又会迎来灾祸。如此往复仿佛魔咒一般,多少人困在其中,一生挣扎,劳碌奔波,依旧看不见曙光。陌童时常自责自己德不配位,从前在民间时总认为所有的人间疾苦都有办法解决,等自己真的着手时,却发现吏治再清明,执法再严明,仍有百姓受苦,冤假错案依旧层出不穷,他对此严苛追究下去了,不敢想象此前被冤枉而死的人有多少,因此而流离失散的家庭有多少。
太子刘翾成年后,十分崇尚儒家学问,母后的早逝让他更亲近身边的宦官,宫女,为人过于仁柔不是好事,这成了陌童的心病,曾几度欲废太子,每每又念及爱妻旧情,终不忍废之。
人到中年,总喜欢回忆往事,一日他与聂敏同席畅饮,二人想起儿时趣事,互相嘲笑对方一番,笑着笑着满眼都是泪花,陌童看着聂敏花白的头发,那个曾经一起满街乱跑的少年,成了如今唯一还活着的故友知交,三杯两盏过后,聂敏像他的父亲一样,说起了胡话:“像你这样的好人,就该永远为天下百姓而活着,千秋万代啊千秋万代。”接着又说:“父亲那时天天在家夸你,每次都被叔父训斥,我心里很想揍他,你的好他怎会知道。”想起聂通那一日在他和幼清家中喝醉的样子,陌童眼中起了雾,“可惜啊可惜,嫂子不在了,要是她还在,你就不会是孤家寡人了……”
陌童心中一刺,半晌后一滴泪划过脸颊,滴落在杯盏中,他为醉倒的聂敏穿上外衣,嘱咐了宫人送他回去,自己一人回了寝殿。在院中看着天空上的圆月,又是团圆之夜,自己却只可在天上与她相会了。初秋时节天气微凉,陌童合上外衣,腰间佩带些破旧,陌童伸手整理着,“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月亮清柔的光辉映衬着,风儿徐徐吹来,仿佛她温柔的双手,环顾着自己的所触所感。
跨过门槛,他似是看见了她的身影,对他笑着说:“陌童,你回来得正好,家中没有水了,快去街上打些来。”他喃喃道:“好。”走进去时,才发觉殿中无人。躺在榻上,伸手摸了摸一旁,没有她,只有冰凉的席。转身侧躺着,闭眸而笑,在脑海里描摹着她的样子,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那条大街上,四处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她,无措和慌乱涌上心头,他骤然惊醒,窗外月光寒凉,明日还有政务要处理,算算日子,匈奴的单于就要来降……
羊脂玉作羹,不如米汤鲜。仙人过,亦贪甜。人间多苦哀,不羡宫门乐。柴火呲呲,炊烟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