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意难料
万寿节时,普天同庆。
我们去参加宫宴,华丽而空洞。连言风行都从西疆赶回来,为皇帝庆贺。他奉上的寿礼是三座城池,两个原本就属于商氏,而另一个则是胡姓。皇帝很高兴,赏赐了他很多金银珠宝。又问他什么时候娶亲,想要谁家的女子,只要说一声,皇帝定为他做媒。
“风行常年在外,并不宜室宜家。”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过我,平静无澜。
“言将军此言差矣,家有如花美眷,身在沙场才会更奋勇杀敌,无论如何都要留着命回来,怎好叫娇妻年纪尚轻就守寡呢?”皇帝显然是说笑的。
“但言某以为,无牵无挂才是上佳。”他的认真让皇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阮皇后出来打了圆场,“言将军必定是心高气傲,没有遇上叫自己心仪的女子,若真是有,以言将军的身手定能抱得美人归,哪里还用得着皇上操心?”
钟淑妃也在一边附和,“臣妾可是听说好多官家女子都心仪言将军,肯定是言将军太挑剔。”
言风行就任凭她们打趣,不发一言。很酷嘛。
我却在想,他偏向商昮淮与商昮淳中的哪一个?他是因为子承父业呢,还是因为自己喜欢征战沙场?
“在想什么?”身边的人问。
“想明天给你过生日。”
他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来,隐隐的,几乎就看不见。
贺兰凤告诉我自皇帝登基以来他就没有正经过过自己的生日。因为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所有人都在替皇帝庆贺呐喊。若是顺带也替他庆祝,那是对皇帝的不敬,他也不屑。后来她提起说,那就改一天。但他却不同意,不想在这件事上花心思,也不想惹出是非来。他在意的是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民生,比如财政,又比如战争。
第二天,我准备了一碗长寿面给他。
“还以为你会精心准备呢。”他显然不屑于我的面。
“吃吃看。”我笑着说。
面吃完了,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同。他有些失望,说,只是一碗面。
“我有一个问题。”我说。
说。
“你为什么知道我识水性?”我想了很久,没有想出来他要监视我的理由。
他的眸子变黯,夹杂着一丝嘲讽,“你发现了什么?”
“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现,才出此下策来问你。”如果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会给他更多。这本身也是交易。
“第一,爷没有必要监视一个将要娶回来的女人。第二,爷手底下没有身手差到如此程度的人。”他说完这两点,我就知道他清楚整个事情,却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还有第三么?”
“第三,如果有人要害你,爷不会让她得逞,因为爷会先杀了你。”
很好,够坦诚。我微微一笑,“好,等我满十八岁吧。”
“何意?”
“很明显的意思。”他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
“为你的坦诚。”
淳阳王要娶姜美苏是因为她巧合之下得知了他双耳失聪的秘密,按照他的作风,比较合理的做法应该是一刀杀了她,但他没有。所以结论是他对她有兴趣。而他自己也说,我与他想象的姜美苏不一样。
那么金葵花的主人是谁?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耳目之下么?他知道为什么不出手?引蛇出洞,还是别有用心?
“这份礼,本王很喜欢。”临走他说。
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去年的生日我在干什么?我闷在屋子里看雪。
如果这一天早晚要来,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他的不强求,他的大度,都成为我无处可躲的理由。看来此人善于攻心,知道如何让我屈服。可让我下定决心的却不是他的这些品质与气度,而是逐月的眼神,一个爱恋中的女子的眼神。
她会有意无意地去找念姑,是为了经过淳阳王的院落。每次他来,她都会格外高兴,里里外外地忙碌着。他喜欢的口味,她比我清楚。他每次问话,她都能对答如流。每一次送与善和靖云,她都会晚归片刻。她没有告诉我的是,他几乎每次都问起关于我的饮食起居……
某一天,贺兰凤房里的丫头盼春拿给我一个络子,说是逐月不小心落下的,来送还给她。
在哪里捡到的?
王爷的书房。
她转身走了,我却在想,逐月怎么会去他的书房?
又想这东西应该不是盼春捡到的,是贺兰凤。她不会直接来跟我说,而是叫了丫头来说。她的那四个丫头,盼春,宁夏,知秋,忍冬,都是模样俊俏头脑出众的人才,对她是言听计从。要说我羡慕贺兰凤什么,不是她那两个宝贝,也不是她的名分地位,更不是她的高贵出身,而是她那四个丫头。我丫就一俗人。她嫁给淳阳王十一年,都没能让那四个中的任何一个上了淳阳王的床,却能容忍我的介入,真是匪夷所思。
但她绝不能接受逐月。
我也不能,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她。
贺兰凤让我处理是给我面子。
我将小玉从丞相府弄了过来,取代逐月之前联络官的位置。明说是让她升官,掌管整个零雁轩的事务,但实则将她限制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以前她就是太自由。一开始她还高兴,后来就渐渐明白了。因为淳阳王过来零雁轩的次数实在不多,如果她不能出去,根本见不到他。
有时候我会拿话试探,她也不上当,挺聪明。
但小玉一直是嘴快的丫头,来了以后又有新鲜劲儿,每次都弄得逐月气不顺。她也就找机会揪小玉的小辫子。小玉的性子也是该磨一磨,所以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墙深宅内,不外乎就是女人打打闹闹的事。淳阳王已经很幸运了,贺兰凤真是普天之下少有的贤内助。所以我在想,只要有她在,我就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所谓的“永无二心”。他心里多少都会有她的位置。这两个人真是旗鼓相当,都是极会经营的人。
深秋时节,落叶曼舞。
荣筝公主与绝世妙医邱文泽喜结连理,各方来贺。
一次与善生病,宫里派来的医官竟是他。
看完诊,贺兰凤说,“姜王妃跟驸马爷是老熟人,替我送送先生吧。多谢先生来这一趟。”
走在淳王府的枫树下,肩头染了绯红。数月不见,他消瘦的脸庞又白皙了一些。明明是活泼的一个人,却变得如此忧郁。见他的样子,我不由得叹,“你现在还是会说鱼儿可怜么?”
他摇头,“我食言了。”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说,“那也不是我需要的承诺。”
“是对我自己食言。”
“嗯,我明白的。好好待她。”
“美苏你知道么?我师傅没死,她一直就没死。我原以为她早就死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好是坏?我也迷惑了。或许他并不希望这是真的,但良心又狠狠地不安起来。人总是在挣扎的,每个人都一样。淳阳王挣扎在仇恨与放弃之间,他若真的要下手他肯定会有办法排除太后的势力。贺兰凤挣扎在礼教与情感之间,我知道她爱着自己的丈夫。荣筝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了还是错了。
而我,是选择忘记过去敞开心扉,还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