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
皇贵妃微微含笑,如春风吹动波心,“茜葳今年十六,正是为皇上连绵子嗣是个好年岁。。倒非臣妾偏心,只是很喜欢茜葳的稳重,恰如姝妃当年。”她笑着看我,“妹妹当年也是如此,可还记得?”
瑄祯忆及往事,不觉唇角含了温柔笑意,打量茜葳道:“今日的打扮也很妥当,清简而不失贵重。”
茜葳着一身葵色纱地彩绣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烟水绿牡丹纹齐胸襦裙,的确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
我莞尔一笑,“皇贵妃抬举了。臣妾当年哪有朱小姐这般年少稳重,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我眼波温柔,只定在瑄祯身上,“朱小姐出身后族,身份尊贵,嫁入皇室倒也堪宜。朱小姐很会选衣衫颜色,只是烟水绿确确素淡了些,皇上素日倒很喜欢樱色。”
贤妃盈然一笑,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说起來,与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
瑄祯随手一招,出來是一位姑娘,一色樱子红对襟碎梨花绡纱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绫波裥裙,横挽一支梅花银珠长簪,清爽中不失娇艳动人。
司礼内监唱道:“随国公养女许怡人,年十六。”
瑄祯闻得“许怡人”三字,眉心一动,便往下瞧去,不觉颔首道:“姿容不错”他问立于阶下的怡人,“可读过书么?”
怡人不假思索,“《女则》之外,也略读过《诗》、《书》。”
瑄祯想一想,“朕考一考许氏与朱氏,你们各自想好再回答朕,好看的小说:。”二人恭声答了“是”。玄凌道:“《诗经》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茜葳略一沉吟,从容不迫道:“诗三百,思无邪。。《关雎》是讲后妃之德,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身为贤德后妃,应为君主求取淑女,繁衍子嗣。”
这是毛夫子所解《诗经》,圣贤所解,必不会有差池。皇贵妃含笑颔首。端过茶盏饮了一口,颇见轻松之色。
怡人颇为踌躇,只是沉默不语。经不住内监再三催促。片刻,她似下了极大的狠心,镇定神气,仰面含笑道:“诗三百,贵在民风淳朴。举止自然。淑女与君子皆出自民间,淑女窈窕,君子见而思之,可见百姓不顽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礼,只辗转苦思。可见民风淳厚,并非强取豪夺之人,乃是教化之功。所以臣女以为。《关雎》只写民风,不讲后妃之德。民间皆是淑女君子,品格高贵之人不拘于后妃之间,天下又怎会不大治呢?”
瑄祯沉吟片刻,含笑抚掌道:“以小礼而见大德。很好。”
皇贵妃眉心微蹙,轻轻向瑄祯道:“听闻随国公只有两子。这许氏是养女,门楣不高。”
瑄祯看她一眼,依旧笑着,“皇贵妃心中已经先入为主了么?朕求淑女为嫔,未必要出身豪门。”
皇贵妃忙垂首,“那倒不是。”
瑄祯淡淡看她一眼,便留下了许怡人,赐为许常在,赐住浓翠堂。
尘埃落定,瑄祯有些意兴阑珊,皇贵妃恍若不觉,神色和静如秋阳下一池静水盈盈,“为皇上挑选名门淑女侍奉左右乃是臣妾的职责。”她温柔一笑,“秀女众多,怕皇上劳累,臣妾已选出几名绝佳女子,请皇上过目。”
皇贵妃合掌三下,但见三位妙龄少女缓缓自殿外踏入,为首一名身段纤细婀娜,姿容清丽难言,一步一袅,皆曼妙若飞鸿转羽,待得近了,能看见一双清幽妙目藏着人生幽幽沉沉的心事,寂寞如幽夜。。
内监唱道:“弘文馆从七品校书郎卫步延之女卫筠,年十七。”
瑄祯刹那微怔,他在那仰起的秀雅柔美的脸庞上停留须臾,侧首问贤妃道:“贤妃,你觉得她像谁?”
贤妃素來聪颖,只微微笑,“像她自己。”
兮妃细细看着她,以团扇障面,掩口极小声叹道:“冤孽!冤孽!淑妃早已去了那多年,她又找来这个傀儡做什么”
卫筠身后跟随两位丽姝,个子高挑那一位宋氏神色清冷,略见丰腴;个子娇小那一位姜氏似一滩月光破空照下,温温柔柔地包裹着你,极是妩媚婉约。
三人一齐行礼如仪,皇贵妃凝眸瑄祯,“皇上意下如何?”
瑄祯面上神情怔忡,也看不出喜还是不喜。如此沉默半晌,一众秀女皆有些不安,乐子悄悄凑近了问道:“皇上----,可是留牌子?”
“嗯。”瑄祯眸色飘忽不定,在乐子手心写一“卫”字并一“姜”字。
我冷眼旁观,三中取二,皇贵妃已是胜券在握。
“恭喜皇上!”皇贵妃安闲地笑。
这样恍惚,司礼内监已经唱过好几列秀女,侧首看过去,瑄祯也有些心神不定,随意留了几个秀女,其中也有一个容色极美,让人过目不忘。
待到宣唱完毕,瑄祯只觉意兴阑珊,起身吩咐道:“你们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着,好看的小说:。”
皇贵妃福了一福,“那么新宫嫔的名位,是姝妃妹妹拟定么?”
瑄祯略一思忖,“朕处理完政务,会到永和宫。”
众人请安告退,贤妃在前,缓缓行于身后,往太液池便散心。寻了一处安静所在,我闲闲坐下,惠儿轻轻巧巧为我捶着肩,望着太液眼波浩淼,“许久沒有这样累了,选秀而已,如同男人们的政局,波云诡谲。”
“可不是波云诡谲,险象环生么?”贤妃抚着额头,叹道:“横刺里窜出一个卫氏和姜氏,只怕以后有得头疼。想起当年那人的样子,我便害怕。”
最后入选的六人,其中以卫氏位分最高,册为正六品贵人,赐号“琼”。接下來便是姜氏和后來随意所选的女子李氏,姜氏册为从常在,李氏为从答应。另册有一名选侍并两名官女子。
涅筠笑言,“姜氏原是美人儿,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姜’,可见有多巧。”
新宫嫔入宫的日子本在四月初,我只与贤妃、兮妃,陶妃帮忙看着是否有礼仪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劳心的,是预备六位新宫嫔进宫之事。皇贵妃与瑄祯商定名位之后,余下琐事一应交给了贤妃,贤妃便每日着乐子与灵粹一同打理种种事宜。忙碌之中,仿佛时光也去得格外不留情面。
这一日许太医为苏嫔请过平安脉,我让涅筠待他来正殿回话。
我手上绣着一幅“貂蝉拜月”的刺绣,小小的棚架使整块布匹绷得饱满而紧张,绣花针刺落时都能听到轻微的“嗤”声。我头也不抬,淡淡道:“本宫召你来是要问一问,苏嫔的胎气可还稳当?”
他鞠躬道:“微臣趁人不觉时看过脉案,写的是平和之象,不过是普通的安胎药方。然而在药材中却多加了安胎补气的艾叶、黄芩、苎麻根和白术等药。”
我面上一惊,心底却暗暗抿出一缕喜意,道:“旁的本宫倒是不知,那艾叶却是温经止血的,不到必要时断断不会轻用。”
“娘娘睿智。微臣曾留心苏嫔药中中有熏艾的迹象,虽然点了香掩盖了熏艾的气味,可是微臣相信自己没有闻错。苏嫔有孕方始四月便已用艾叶,可知已有出血症状。此外黄芩和苎麻根是止血解毒的,白术则有补气、健脾、止汗之效,此几种药说明苏嫔气血两虚,有盗汗滑胎之象。如今气色尚好,全赖这些药提着神。然而内本已亏,加之听闻苏嫔时常心抑郁,只怕月份越大,腹中胎儿越岌岌可危,断断拖不到足月生产。”他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苏嫔体质甚虚,又有麝香侵体的迹象,本不易受孕。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强行有孕,虽则有了胎气,然而孩子却有八成保不住。”
我捧过瓷盏缓缓啜饮了一口清茶,笑道:“事无完全,许太医不也觉得还有一两成的把握能保住苏嫔的胎儿么?眼下苏嫔是皇上的心头肉,诸位太医竭尽全力必能保得苏嫔顺利生产。”
“可是,”他飞快地看我一眼,“苏嫔用艾,便已知自己这胎难保,而皇上却不知道。如果这一胎真的保不住,娘娘以为责任在谁?”
我心中倏然一跳,像被雷电狠狠一击,此刻已然明白过来,手中握着的绣花针像被汗腻住了,一点一点发涩,面上只淡淡笑,“若是自己保不住也算了,否则碰上谁便是谁倒霉了。”我心思蓦地一动,“此事你知我知,自然本宫不必担这干系了。”
卫临点头道:“是啊。不过娘娘与苏嫔同处一宫,只怕娘娘若想逃了干系,甚难了。”
我微微沉吟,蓦地想起一事,我唤涅筠,“把本宫妆台下第三个小屉子里的青花瓷盒拿来。”
那是一个拇指大的瓷盒,里面有一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色香饵,我放在他面前,“那日我在她宫中香炉里所得,她中所用的凝露香无甚大碍,只这东西本宫看不出来,你瞧瞧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