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府衙的后门廊上挂着一盏昏暗的灯,凉风吹来,灯火忽明忽暗。
陆隽致的目光比灯火要亮,他静静看着脸红发抖的蔺瓷。
“进来说。”
蔺瓷僵硬地迈开腿,他叫她进去,蔺瓷不由得再度紧张。
只是关了后院的门之后,陆隽致朝院里走了几步便在背风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毫无预兆地站在那里,蔺瓷一时不察险些撞到他的后背上,她还来不及躲开,陆隽致忽然回头,垂眸看向慌张的女孩。
蔺瓷扯了扯披风,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陆隽致。
陆隽致的声音无波无澜:“密信里说了什么?”
蔺瓷知道他必然会有此问,可那是她最后的底牌,蔺瓷不敢随便以此投诚。
“那里面的东西我记不太清了……”
陆隽致挑眉,凤眸染上寒意。
蔺瓷轻轻咬着自己腮边的软肉,让自己镇定清醒下来。
“大人,我……沂州的天马上变凉了,寒夜孤寂,我愿陪伴大人左右只求大人庇护。”
少女认真到近乎虔诚,黑亮的杏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将自己琢磨了好几日的词一字一顿讲了出来。
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中,蔺瓷并没有发现,男人眼底的寒意更深,面上浮现不悦,
她软话说完,思索着将那句藏着威胁的硬话道出:
“若大人不愿意,只怕我哪日记起信中所言,来不及先告诉大人就不好了。”
先不告诉他,便是要先告诉其他人了,告诉旁人沂州新知府是个假货,他至今不知道魏都带来的密信到底所为何事。
陆隽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瑟瑟不安的娇小身影。
又一阵寒风卷过来将蔺瓷单薄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蔺瓷慌乱地去抓自己的衣领,却止不住衣裙随风扬起一下下卷在陆隽致的身上。
风将她的身形勾勒明显,小姑娘瘦得过分。
好半晌,陆隽致终于抬起手,将她的披风抓过来,大手微一用力,将披风紧紧抱箍在蔺瓷身上。
“蔺瓷。”
男人的声音低沉清润,明明好听却警告意味明显。
“不要乱说。”
蔺瓷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披风裹在那里不能动弹,躲不了男人强势的动作,她索性也不躲了。
“你的事情,我已在秘册中记下来龙去脉,若是我死了,秘册就会被送到应平侯府。”
陆隽致轻嗤一声:“你身边还有谁,那个嬷嬷?”
蔺瓷扭头,她知道着冒牌货在嘲笑她孤身一人,压根没什么亲信可以瞒下这样的隐蔽事。
她索性顺势说道:“我没别的人了,不正好和大人作伴吗?”
陆隽致忽然觉得很是没意思,他放开了披风,不想和这小姑娘在寒风中纠结。
“只要你说出密信内容,什么契据都好说。”
话落,陆隽致大步朝正房走去。
蔺瓷垂头立在廊下,一人在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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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林太太生辰宴。
因着要赴宴,蔺瓷早几日就已叫桂嬷嬷帮忙准备了寿礼,她的寿礼并不出彩,她也没有多余的银子用在寿礼上,能随着众人的礼就好。
袁氏带着蔺瓷与蔺陶一同前往,她瞥了一眼蔺瓷又看了看自家女儿,心中说不出的得意。
原本,是不会带着蔺瓷出席林家寿宴的,只不过一想到一众女眷冷落蔺瓷的场面,袁氏母女二人毫不犹豫地带上了蔺瓷。
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谁都要礼让三分的蔺瓷,从众星捧月的明珠碎成了硬泥上的粉末,蔺陶想想都觉得畅快。
但寿宴之上,曾经相熟识的女眷们打过招呼,安慰蔺瓷几句后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现。
袁氏沉下心思去听了许久,才清楚原来是今日来客之中有一位大人物。
“母亲,到底是谁来了?”蔺陶好奇地问着,想不到沂州最近还有什么事比凄凄惨惨的蔺瓷更惹人在意,要知道同辈之中瞧不上蔺瓷的人可大有人在,怎么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袁氏嫌弃地白了女儿一眼,低声训斥:“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新任知府。”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怎么会来林家太太的寿宴。”
袁氏也是刚刚得知:“林家的姑奶奶早些年被应平候纳进府中,所生的便是这位四公子,新任知府邵聿。”
这是外边都清楚的事情,只是蔺维西并没有将此事讲给家中妻女。
蔺瓷默默在一旁听着。
早在船上,她最开始听见邵聿这个名字时便知道邵聿与林家的关系,算起来邵聿是林江帆的表哥。
蔺陶发现其中关系,心中欢喜雀跃着。她没想到林江帆居然和新知府有这层关系,若她以后嫁给林江帆,那知府大人不就也是她的表哥了,有知府表哥撑腰,他爹爹就不用提心吊胆提防蔺瓷动手脚夺家财了。
蔺瓷瞥见蔺陶面上的雀跃,想到那日把她丢在寒风里的假货。
“母亲,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看见知府大人!”蔺陶急忙催促着袁氏往小花园那边而去,那里隐隐约约能见到男客们,已经聚集了不少想要一睹邵聿风采的女子。
蔺瓷默默站在抄手游廊上,仆婢自她眼前来来回回忙碌着,似乎没有见到她一般,若是从前,她们必然个个恭敬问安,将她引到暖阁里面,找来玩物给她解闷。
忽然,一个女仆来到蔺瓷面前。
“蔺大姑娘。”
蔺瓷从前并不会记这些仆婢的名字,她只知道这个女婢很是眼熟。
女婢小声道:“我家少爷请您去花房一叙。”
蔺瓷愣了一瞬,这几年,只要她来贺寿,林江帆都会带她去花房游玩。林太太生辰时,沂州的花都破败了大半,只有她家花房里依然争奇斗艳。
蔺瓷压根不想再见什么林江帆,但有样东西,她最好去拿回来。
去年她练习女红,绣了一个荷包,少女心思使然,她将荷包送给了林江帆,若只是荷包便就那么着了,可是她好死不死地在荷包上绣了她的小名。
蔺瓷不想这东西落在林家人手里。
花房地处林宅僻静处,蔺瓷跟着女婢穿过游廊,走过几重花门便到了地方。
“少爷在里面等您。”
到了门口,女婢便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等候,任由蔺瓷一人进去花房。
蔺瓷很熟悉这花房,她推门,往里走去,想去东边的小石头凳子找林江帆。
可人刚往东一转,便看见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立在那里,不知是谁忽然笑出了声,随即花房中的嘲笑声炸起。
蔺瓷望向为首的林江柔,秀眉紧蹙。
林江柔乐不可支:“我便说她一定会来这里吧!”
张二姑娘又是笑又是嗔:“什么呀!我原以为蔺大姑娘那么傲气,才不会招惹自己的准妹夫,我真高看她了!”
“从来也都是她上赶着林家大哥,也就和我们摆脸子,耍威风——”
蔺瓷想走,她自己笨着了人家道,不想在这里听她们羞辱,只是林江柔忽然开口道:
“阿瓷,你不要你的荷包了呀?”
林江柔如何不清楚蔺瓷的脾气,若不是这个荷包,她定然不会来赴约,但既然有这荷包在,就别怪她抓到了机会逗逗她了。
几欲离开的蔺瓷在听见荷包二字时瞬间停下了脚步,她想了想大步朝林江柔而去,她来得那样快,气势汹汹只教一众姑娘都呆愣住。
在蔺瓷几乎要夺过荷包的一瞬间,张二姑娘一把拦住蔺瓷,阻止了她。
“阿瓷还是这样开不起玩笑。”
“就是就是。”
林江柔握紧荷包向后退了两步,笑着说:“别抢呀,等我学学你的手艺,自然会还给你的。”
蔺瓷抿唇,心里恨死了林家兄妹,她的目光似能杀人般望向林江柔。林江柔将荷包放进自己袖口里,躲开了蔺瓷的目光。
林江柔吞吞口水,故作得意地说:“听说你很喜欢我家花房,那你便自己欣赏吧,我们先走了。”
姑娘们故意为之的笑声恶劣又刺耳,蔺瓷的力气都被笑声冲散,随着花房一点点安静下来,蔺瓷眼底的泪水积蓄起来。
蔺瓷咬住惨白的唇瓣,告诉自己即便是哭也不能在林家哭,唇瓣被她咬破渗出血来,蔺瓷也丝毫没有察觉。
更别说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
陆隽致站在蔺瓷身后看了片刻,看小姑娘的肩膀颤抖又平复,然后再度无法抑制地颤抖。
“这东西有什么好抢的?”
蔺瓷听见那道熟悉的清润声音立刻回头看去,几乎就在他身后,男人正拿着她的荷包打量着。
她的眼泪便被忘在了眼眶里,杏眸湿漉漉地望着他。
荷包怎么在假货手里?
陆隽致继续琢磨这荷包的特别之处,直到在边角处发现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菜田?菜田有什么好在意的?”
蔺瓷闻言气的一把抢过荷包,怒视着陆隽致,嗔道:“是釉,是我的小名。”
什么菜田,她绣的是釉釉!哪有那么叫人辨认不清!
陆隽致眉心蹙起,很难将那一团和釉字联系起来。他不太理解,压根看不出来的字迹,蔺瓷有什么好在意抢夺的。
“若我得了你的物件,也可以要挟你?”
蔺瓷领会到他话中意图,摇头,气恼道:“那信我一个字都记不得了。”
她话音刚落,花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长剑出鞘直奔蔺瓷而来。
陆隽致察觉杀意,立刻转身将刺来的剑锋徒手压下。
蔺瓷想也不想躲在陆隽致身后,定睛去看来人,她认得他,他是这假货的同伙,客船之上一直主张杀了她的那个人。
陆隽致目光阴沉死死盯着张恕,话是对蔺瓷说的。
“蔺瓷,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