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蔺瓷飞快朝外跑去,一眼也不敢回头看去。
花房中,那把长剑的薄刃划破陆隽致的掌心,鲜血滴滴落在淡黄色的蝴蝶兰上。张恕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弄伤了陆隽致,但想到逃走的蔺瓷,张恕愤怒气急:
“大人,她既然不记得密信内容,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陆隽致缓缓松开剑刃,垂眸看着自己手心血迹。
张恕:“大人别忘了我们来沂州所为何事,切不可妇人之仁坏事。”
陆隽致抽出手帕,动作慢条斯理地将血迹擦干:“她已将我知府的来路记录隐藏,若她死了,我的身份就会败露。”
张恕闻言,一阵无语,他早说应该杀了那丫头的,若真有需要密信时见招拆招便可,但留着一个目睹邵聿被杀全过程的女人,简直后患无穷。
现在好了,被她要挟上了。
张恕直跳脚,可反观陆隽致永远都是一副沉稳模样,此刻,张恕盯着陆隽致那张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清隽面容,忽然就想起蔺瓷那张漂亮可人的脸庞。
“大人看上那丫头了?”
要不是看上了,陆隽致怎么会留着她呢?
陆隽致闻言眼珠微微颤动了下,根本没想到张恕会往儿女私情上猜测。
而他的沉默,被张恕当成了默认。
张恕沉吟片刻,默默收回长剑,他看着陆隽致长大,一直教导他学问武功,却忽略了他已经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你喜欢,便留几日。”
张恕心想,等过几日陆隽致兴致淡了,他再寻个靠谱的女人去伺候,届时杀了蔺瓷也来得及,也不至于现在因为蔺瓷伤了他与陆隽致的情谊。
另一旁的陆隽致并不知道张恕想了这么多,他将染血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将自己见到蔺瓷到如今的日子想了个遍,并不认可张恕的那句“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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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美丽的花房如地狱一般让蔺瓷无法逃离,她不管不顾地往人多的地方跑,风声簌簌在耳边响起,她的心脏都要跳到喉咙,明明这样温暖的天,她却只能感觉到寒冷。
蔺瓷不敢回头,生怕张恕正拿着长剑在她身后追杀而来。
她一直知道张恕想将她除之以绝后患,所以她从来不敢说出关于密信的一个字,就如方才那般,置气说了一句记不得,张恕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蔺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蔺瓷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花园之中,她停下,大口呼吸着。
一旁的女婢张望着蔺瓷身后,发现空无一人,完全不懂蔺瓷这般慌张逃命是发生了什么。
她担忧地望着蔺瓷惨白的小脸。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下去,转而问了一句:
“蔺大姑娘,你还好吧?奴婢带您去暖阁歇一歇?”
蔺瓷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摇摇头,“多谢你,替我告诉蔺家二太太,我先回府了。”
女婢啊了一声,还不等她说出什么,便见蔺瓷已经快步离开。
怎么走了呀?
少爷让她带的话,她还,没有带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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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宅的热闹一直到傍晚才散去,一家人聚在花厅里讲述今日种种。
林江柔捧着杏仁饮,醇香的杏仁味道萦绕在鼻尖,她舒服地眯眯眼睛。
“今日表哥能来贺寿,可真是给我们家长脸。”
林太太也十分欢喜,自邵聿来沂州任职后,林家多次邀约,邵聿都不曾赴约,没想到竟然在她的生辰宴上出现,沂州有头有脸的人来了那么多,这下还有几个不知道他们林家如今在沂州背靠上了新知府。
林家家主林城坐在上位,今日攀谈的人太多,此刻他一直在喝茶润喉。
“你姑母必然和四公子交代过,如今带来沂州地界,我们与你表哥也是相互照应。”
林城虽然得意却不外显,毕竟不靠新知府,他在沂州也算的上是首富,不能因为一个后辈失了矜持。
林江柔:“父亲,表哥他这次前来可带了家眷?”
都是自家人,林江柔并不遮掩自己的内心。
今日小路之上,林江柔毫无预兆地偶遇了她的“表哥”,两人只是简单打过招呼便擦肩而过。
可只那一个瞬间,便足以让林江柔生出了想要结亲的想法。
那样温雅俊美之人,又是侯府嫡子,还是她的表哥,林江柔不能不想。
林城也有这样的心思,若能将林江柔也嫁进侯府,将来林江帆的仕途必然会顺当许多。
商贾之家,说出去始终会被文人酸上几句,林城一直希望林江帆读书入仕。
“江帆呢?”
林江柔闻言,低头抿了一口杏仁饮,她心虚地低声道:
“许是今日乏累,先歇着去了。”
也或许是,无头苍蝇一般寻那个丑荷包去了。
林江柔想起那荷包的样式,嫌弃地撇撇嘴,她伸手去摸袖口里的荷包,却顿时傻了眼。
荷包呢?
她明明把荷包放在袖口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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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前院东西两侧几间厢房分设六部清吏司。
从午后回到府衙陆隽致便进到户部清吏司厢房之中,一直到月上枝头也不见他出屋。
杨主事亦步亦趋跟在知府大人身后,看着知府将田契,地契找出,十年八年前的契据都被他一一过目。
他不敢打扰,只能等着大人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才可以下值离去。
但,已经下值一个多时辰了,大人到底在找什么?
杨主事苦哈哈地跟在陆隽致身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陆隽致在最后一个木架之前找到自己想找的契据。
陆隽致转过身来:“杨主事先回吧,税务清查需要些契据,我用完了便放回去。”
杨主事终于听出了大人要放他离开的意思,“大人不辞辛劳,下官望尘莫及。”
陆隽致随意摆了摆手,不管杨主事是否离开,径自翻看起手中契据。
蔺家时代经商,不过在蔺瓷父亲之前只能勉强算得上是小商贩。
是蔺瓷父亲蔺维明颇有经商天赋,一手将家业操持起来,肩负起了照顾寡母兄弟的责任。
后来蔺维明又得到妻子丁妍的全力相助,才有了如今在沂州数一数二的富户蔺家。
丁妍比起蔺维明更是敢拼敢闯,买进卖出多是丁妍主张,是以契据之上东家多为丁妍之名。
可见蔺家家业大多是夫妻二人打拼而来,与蔺家那些人几乎没什么关系。
烛光昏黄,将历经多年的泛黄契据照出一种独有的金色,纸上的潮气腥味有些刺鼻。
陆隽致将契据一一放下,修长的手指揉捏自己的眉心。
一向克制着的,稳定着的情绪终于不受控地变得烦躁。陆隽致清楚,蔺瓷的确处境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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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家大房新开的后门只有蔺瓷几人走动,那道门平素都是锁得严严实实,也没有人守门。
以至于今日林江帆在门口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前来应门。
虽然出身于商贾之家,林江帆却一身少年书卷气,他面容周正,只是今日他的面上难掩疲惫。
无论如何,他今日都要见到蔺瓷。
桂嬷嬷并没有直接将林江帆放行进院,她将林江帆到访之事禀告给蔺瓷。
蔺瓷正在查看酒楼账目,她现在手上只有这一家酒楼认她为东家,这是她的生计来源。
“让他离开,我不见他。”她继续查看账目,似乎没有被影响到。
桂嬷嬷得令前去回绝林江帆。
只不过片刻,桂嬷嬷再次折返,这一次她带回一份书信。
“林少爷托老身给姑娘带话。”
蔺瓷终于放下账本,兴致缺缺地看向林嬷嬷。
“他要干嘛?”
桂嬷嬷:“林家少爷说,荷包是被他妹子偷拿去的,其他的心意请姑娘看信便知。”
蔺瓷粗略扫了一眼信封,封皮无字,却透出其中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送这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两间铺子来得实在。”
消失了八九个月没有一句音信,如今便是千万封书信也不能帮到当时无助的她,蔺瓷觉得这信不是林江帆写给她的,这是林江帆自己写给自己的。
她不看也罢。
“嬷嬷,等下备好衣服,再煲上一盅老鸽鱼胶汤,天黑后,我们出去。”
桂嬷嬷垂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纵使千百个不愿意,她也只是一个仅仅能照顾大姑娘衣食起居的老仆人,她帮不了姑娘,也没有底气劝说姑娘。
沂州的秋季并不是只有一味的寒风夜,今晚便暖和了许多。
若不是需要将遮掩身形,蔺瓷今日也不需要穿戴披风。
与上次一样,蔺瓷先将桂嬷嬷安置在了酒楼,随即从酒楼后门出去,轻手轻脚地往府衙后门而去。
今夜有一轮弯月,蔺瓷借着微弱的月光没一会便来到府衙后门。
后门关得严实,她想敲门,却鬼使神差地改成了推。
这一推,门居然真的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