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铺子中客人不多不少,但此刻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目光看向两位大小姐这边的唇枪舌剑。
谁不爱看热闹呢?
昔日亲厚如姐妹,迟早成为姑嫂的两位美人,如今云泥之别更是将脸面都撕破了。
一直守在一旁的桂嬷嬷上前一步想要反驳什么,却被蔺瓷拦下。蔺瓷瞥了一圈众人窥探的目光,最后不明就里地看向得意的林江柔,她声音清甜:
“见不到你的哥哥我为何伤心呀?”
林江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止住了。
她不应该牵扯哥哥出来讽刺蔺瓷的,那段全城默认的婚约,在蔺瓷父母死后不了了之,是林家背信反悔。
商人重利没问题,但商人也该重信。她有的是由头恶心蔺瓷,却不能在众人面前提及兄长。
林江柔悻悻闭上嘴,若她再多言难免让人将哥哥说成不仁不义之人。
蔺瓷双眸星亮,望着林江柔勾勾唇。
背地里耍把戏让她难堪她没什么办法,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做错了事的人家也敢在她面前嘚瑟?
蔺瓷巴不得她跳梁小丑似得多嘚瑟几下,让众人看看当初追在她身后献殷勤的林江帆如今背信弃义。
场面正僵持着,申掌柜取来老胶折返回来,他只宝贝着锦盒中的贵重之物,当心着脚下的每一步,丝毫没注意到店铺之中的气氛。
申掌柜先看了一眼蔺瓷,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声好,蔺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
申掌柜尴尬地别过脸,望向林江柔时热切的笑容再度挂在脸上。
“林大姑娘,您上眼。”
林江柔拂袖转身,试图忘却刚刚吃的哑巴亏,将自己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个老胶上,
大须金钱鳘鱼肚是南国的稀罕物,这样光泽通透,金黄透红的胶体一看便是年头久远,又通体完整,分量十足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纹路也不错。”林江柔端详半晌,由衷赞叹一句,的确是好东西,不过花那么大价钱煲汤讨好邵聿,林江柔犹豫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望向一旁站着的蔺瓷,“阿瓷,你不是最爱收藏这些东西吗?不来瞧瞧合不合你心意?”
蔺瓷的母亲极其重视保养,内调外用兼修,其他的不说,这些鲍参翅肚都是她的常备,连带着蔺瓷也中意这些内服之物。
她受母亲影响,对此颇有研究,早前和林江柔交好,也教了她许多分辨老胶之法。
“搭眼一看便知不是俗物。”蔺瓷轻声附和一句,静静看着林江柔扳回一局似的微笑。
“掌柜的,这老胶价值几何?”林江柔问。
申掌柜将此物名贵之处一一道来,最后说出重点:“林大姑娘是老主顾,若您满意,便宜些,一千三百两便可带走此物。”
他这样介绍,颇有炫耀的意味,巴不得所有人都看看他店里的宝贝。
果然此话落地,旁边便有客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千三百两?这也太贵了!”
“的确昂贵,不过东西在这摆着,值这个价钱。”
“若是收藏还行,真煮来吃……?”那得是什么人家?
什么人家?
自然是首富之家。
林江柔家
饶是林江柔听了价钱都打了退堂鼓,但她面上不显,落落大方接过锦盒,递向蔺瓷:
“如大家所言,这老胶吃了可惜,不如阿瓷收了去?”
“你那博古架上,应该没有这样的好货吧?”
蔺瓷明白,这一次是要嘲笑她家败落,再也拿不出银子挥霍。
可没银子就是没银子了,蔺瓷不觉得难堪。“林大姑娘糊涂了,我现在哪有银子买这稀罕物件。”
林江柔却觉得蔺瓷这脸丢大了,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寒酸气抖落出来,她都替她害臊。
只听蔺瓷继续道:“说起来煮一次最多不过一两肚,折算下来一次也就百两银。”
她始终淡淡笑着,眸光却是说不尽的挑衅。
“林大姑娘为父兄的心情必然不是这点银子能比的,若是手头宽裕,藏品终归也是补品,有什么吃不得的?”
只听“啪”的一声,林江柔将锦盒盖子扣上,挑眉一笑。
“我买了——”
众人面面相觑,林江柔竟然真地要掏钱买下这稀罕物?
你蔺瓷买不起,我林江柔可买得起,用得着你在这里废话连篇?!
林江柔对自己的婢女递了个眼神,示意掏钱。婢女迟疑着,将钱袋子打开。
她上前,与自家姑娘低语:“只带了五百两。”
哪想到姑娘这么敢花钱,一千三百两的物件便是太太来买也要纠结肉疼上几天。
况且,这东西,拿去给人煲汤?一千三百两?应平侯府四郎当真尊贵人!
林江柔何尝不清楚这东西太贵了!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蔺瓷被她羞辱一通,到最后她再没银子?不被人笑话死。
有人小声道:“大哥莫笑二哥,蔺大姑娘是穷,林大姑娘是穷还不认。”
林江柔一记眼刀杀过去,笑她穷?这些人是疯了不成?
“五百两定金先给你,你现在便和我回府去领银子!”
林大姑娘正上头,银票直接塞进了申掌柜手中,申掌柜忙不迭地接过来,去到柜台里面,拿起纸笔写下定金收据。
他再度出来,笑得比外边的日光还晃人眼:“林大姑娘,您看……”
林江柔不屑哄笑:“走吧,我带你回府!”
她傲然环视一圈,忍着心疼,提起裙摆往外走去,众人鸦雀无声,万万没想到林江柔竟然真将那老胶买了去。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蔺瓷身上,今日蔺瓷若是不在,或许林江柔看看热闹也就罢了,不过是刚才较着劲,高低要压过蔺瓷,让她颜面尽失。
众人瞄着蔺瓷精致娇美的脸,窥探着她内心是否难堪失落。
林江柔走了一半,也邪笑着回头望向蔺瓷。“东西我带走了,阿瓷还等着干什么呢?”
蔺瓷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语气稀松平常。
“我等着申掌柜回来盘账。”
林江柔瞳孔一颤,笑容瞬间消失。“你在说什么?!”
蔺瓷素手轻抬,指了指她身边的申掌柜,重复:“我等着申掌柜回来盘账——”
林江柔瞠目半晌,厉色盯上申掌柜:“你们家不是二老爷当家吗?”
申掌柜食指在太阳穴上来回挠了两下,不知怎么解释。
自大老爷去世后的确都说是二老爷当家,只是前几日他们蔺家各个铺子的掌柜互相通信,官府那边好像对蔺家的事有些说法。
言语之间,官府偏向蔺瓷。
“都是我的东家,二老爷大姑娘都是当家人。”申掌柜模棱两可地解释着。
林江柔的脸色铁青,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尤其是在看到蔺瓷嘴角清浅的笑意时,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一般。
人群的低声议论,蔺瓷听得到,林江柔自然也听得到,她这一出简直像个傻子一般,自以为戏弄了蔺瓷,实际她才是那个给人送钱供人笑话的冤大头!
林江柔闹得没脸面,多一刻都觉得脊背被人指指点点笑话,她气得甩头便往外走,三两步逃似得钻进马车里。
申掌柜懵怔一瞬,他下意识看向蔺瓷,用眼神询问。
蔺瓷柔声提醒:“你且去,林家又不会赖账。”
见申掌柜追了出去,店铺中议论一声高过一声。
“哈哈哈哈,林家想赖账都赖不了了。”
“这回妥了,蔺大姑娘有钱了!”
“可不嘛?还多了一千三百两的进账!林大姑娘闹了半天,钱都花进人家口袋去了!”
桂嬷嬷也解恨似地朝林江柔剜了一眼。
蔺瓷始终淡笑着,片刻后她垂眸,敛下笑意。
在林江柔来之前,申掌柜便是在和她说话。
申掌柜说,知府随从文兴怀这几日时常在蔺家各个铺子中白吃白拿,只说与东家交情深厚。
这东家不是别人,正是她蔺瓷。
文兴怀话里话外暗示各个掌柜,认清蔺瓷的地位。
如今掌柜们具是不敢怠慢得罪蔺瓷,但,也不全信蔺瓷。
蔺瓷的目光落在手里的油纸包上,陆隽致到底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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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瓷在海货铺子等了许久,待申掌柜回来二人盘完账时,天色将暗。
申掌柜只给蔺瓷看了账目,银子并没有给蔺瓷拿走多少。
从铺子里出来,蔺瓷一路没说话。
徐叔赶车过分稳妥,蔺瓷端坐在车中只有呼吸时胸口微微起伏着,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桂嬷嬷瞧着,她不是高兴的模样。
“大姑娘,邵大人帮咱们了。”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呢——
蔺瓷闻言,缓缓抬眸,她看着桂嬷嬷欢喜的笑脸,点点头,又摇头。
“或许吧。”
知府派人将府衙的态度传递出来,但也仅限于态度。府衙又不提出明确契据,空口无凭,掌柜们也不能真就把银子都上交蔺瓷手中。
好在各掌柜开始谨慎对待进账,既不会轻易交给蔺瓷,也不会轻易交给蔺维西,蔺瓷与蔺维西又可以查账,也能保证掌柜们不会暗地里大做手脚。
如今三方互相钳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隽致帮她保住了家产。
蔺瓷头疼,实在琢磨不透陆隽致。
这人心机深沉,算计至此,让蔺瓷说不出好或坏,只余抓心挠肝的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