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朝堂代行祭礼 伺宣政诱惊太傅
长泽十一年春。
正月十八。
今日的龙椅上,又是空无一人。
大臣们失望地抱着笏板,在丞相的带领下讨论国事。
工部尚书史襄子禀报道,“张丞相,皇上去年下旨翻修太庙,新建大佛寺,洛口仓,圆明园,如今都已建成,这里是细致的报表,请丞相过目。”
张之洞频频点头,“不错,太庙乃祭祀先祖所用,翻修是应该的,大佛寺供奉神灵,也能使百姓有所依托,洛口仓更使赈灾放粮便利,救民于水火。。。至于圆明园嘛,虽然花费不菲,但难得皇上喜欢,建了就建了。”
他看完抬起头,“诸位还有什么奏本?”
吏部尚书汤广先上前道,“皇上乃当世之明君,弹压山川,恩泽四海,才得今日太平天下。可自从宸才人入宫,竟连朝政也不闻不问了。如今数万考生正等着春闱,可皇上不露面,要如何春闱啊!”
张之洞叹了口气,“无妨,吏部先开春闱,等到殿试时,就由本丞相代劳吧。”
汤广先只得叹着气答应,“是。”
礼部尚书武望伟频频摇头,“春闱可由丞相代劳,但祭祀大典必得皇帝亲至。谁知数次求见皇上,都被拒之门外,下官实在心急如焚啊!”
张之洞蹙起眉心,“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傅俊站在一旁,敲了敲笏板,“大皇子不是已经十岁了吗?何不由大皇子代皇上前去?”
太傅寇洵摇了摇头,“不妥。大皇子虽为嫡长子,却并未正式册封为太子,非太子是不得代皇帝祭祀的啊。”
文渊参事夏令航摸着下巴,“那诸位何不联名上奏,请求皇上册封大皇子为太子呢?此事若能成功,大皇子也定会感激诸位的。”
张之洞不置可否,“立嗣事关重大,皇上恐怕不会轻易下决定。。。可祭祀近在眼前,总不能先立太子再祭祀吧?”
“况且皇上春秋鼎盛,贸然提及立嗣,万一触怒龙颜,那可不是好玩的。加上宸才人陪在皇上身边,万一他对此事横加阻拦,只怕倒更陷大皇子于险境。”户部尚书纳兰钧深思熟虑一番,才缓缓出言,“下官以为,除了大皇子,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卫尉程昱连忙问道,“哦?纳兰兄所言为何人?”
“凤仪公主。”纳兰钧得意一笑,“当初皇上加封公主时,百姓都感恩戴德,认为公主乃天女下凡,由天女祭拜上苍,岂不顺理成章?加上本官身在户部,明显感觉到那年各地的收成人口多有增长,安知不是上苍绛福呢?”
朝臣们哗然变色,纷纷议论起来。
内务参事邓鼎风一马当先,颇为支持,“纳兰尚书言之有理啊!若由年幼的大皇子前往,不就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皇上已无力主政了吗?可若是天降神女,凤仪公主前去,也有个宣告天下的理由啊!”
“对,有道理,确实是凤仪公主更合适。”
“而且听闻凤仪公主年纪虽小,智识却非比寻常,定可堪此重任啊!”
傅俊反对道,“不行!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祭天的道理?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几个臣子附和起来,“傅将军言之有理,公主虽为天女,到底也是女儿身。。。”
“确有不妥之处啊!”
张之洞斟酌再三,这才问道,“若是要在大皇子和凤仪公主之间选择,的确是师出有名,又受过加封,闻名天下的凤仪公主更合适。各位可还有其他人选?”
“对啊,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事情总得解决啊!”
刚才出言反对的大臣便都不说话了。
傅俊想了想,只得点头,“凤仪公主去倒是可以,不过要先知会一声,礼部还得派几个人去,教教公主祭天的流程才行啊。”
“不必麻烦了!”
宣政殿外传来清脆而已略带威严的女声,朝臣们齐齐望去,正是身着凤袍正装的凤仪公主,忽黑忽蓝的重瞳寒光凛凛,竟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王气,果如凤凰天女,降下云端。
朝臣们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臣等参见凤仪公主,愿公主长乐未央!”
“平身。”
凤仪公主手里握着一卷金纸,端庄而闲适的走进来,把金纸递到张之洞手中,朗声道,“本殿早熟悉过祭祀流程,且已求得父皇诏书,命本殿代为祭天。诏书在此,请丞相过目。”
众朝臣面面相觑,都颇为凤仪公主的气度胆识所折服,便再无人有异议,“是,臣等遵命!”
珍宁的视线越过跪在面前,黑压压的文武百官,望向了大殿正中,金灿灿却空无一人的宝座。
重华宫。
枝头薄雪在初春的暖阳下缓缓融化,里面却还未及生出新叶,仍是光秃秃的冷清。
君明坐在窗前,案上放着一本战国策,正翻在魏策的几页,里面絮絮写着,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的故事。
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
对曰:“臣无敢不安也。”
王曰:“然则何为涕出?”
曰:“臣为王之所得鱼也。”
王曰:“何谓也?”
对曰:“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
魏王曰:“误!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沈毅抱着一摞汉书走进来,放在君明案上,“殿下真沉得住气。”
君明把书递给他,“看到龙阳泣鱼的故事了吗?由此看来,帝王身边得宠的妃嫔,个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卫氏如此猖狂,总会自取灭亡,本殿又何必担忧呢?”
沈毅叹了口气,“殿下还不知道?凤仪公主要代替皇上祭天了!”
君明毫不在意,“呵,她愿意就让她去吧。”
沈毅大惑不解,“殿下,您。。。”
“本殿怎么了?”君明轻笑起来,“看你如此急切,好像不愿凤仪公主祭天似的。难道你不是她的准驸马?怎么帮起我这个外人来了?”
沈毅摇头看向窗外,“臣私心里,的确不愿意公主太过僭越。她毕竟是女流之辈,不该参与政事。。。”
君明笑得更厉害,“你这话说的不实在,你不愿她去,是怕她心宽意远,装不下你了吧?”
沈毅有些不好意思,“可臣还是不明白,殿下为何不争取这良机?”
“知道南辕北辙吗?”君明把魏策翻了一页,“想往南而车子却向北行,岂非可笑至极?”
沈毅大惊失色,“殿下的意思是,您志不在皇位?可您是嫡长子,将来一定要继承皇位的啊!”
君明抚着泛黄的书页,“继承皇位,未必只有一条路。再说,还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
外面的枝头似乎被太阳照出了生机,转眼间,就钻出细细小小的嫩芽来。
赤霞宫内。
一群宫婢提着件华丽无比的朝凰裙,展示给珍宁看。
“公主殿下您瞧,这头饰是白孔雀的尾羽,嵌在金冠上,又镶蓝红紫三色宝石制成,可谓华丽已极啊!”
“这上裳的前襟,是用翠孔雀的羽毛,一片片用金线穿成的凤凰,五色织染,凤口还衔着九颗明珠。。。”
珍宁不悦的打断了她,“才九颗?”
“啊,是因为衣襟若嵌明珠过多,会因过重而翻开,所以才。。。不过公主您看,这外裙的裙裾上,足足串了一百零八颗明珠,两千六百粒碎宝石啊!必能摇曳生辉,大放异彩!”
珍宁伸开双臂,“好了,别废话了!给我换上试试!”
“是!”侍女们兴奋的答应着,赶紧上前为她换衣。
祭礼的衣冠本就繁琐,何况珍宁所制朝凰裙极尽靡丽,层层叠叠,自然要许久才能穿好。
乌云在她身边喵喵叫着,想用爪子碰碰裙摆的明珠,却被珍宁一脚踢开,“去!少在这时候烦我!”
乌云垂着尾巴走了,珍宁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低头去问正给自己换衣的婢女,“穆桂英的事,太华翁主怎么说?”
“回殿下,太华翁主说,很感激公主知会她,这事儿她欠公主一个人情,日后必当回报。穆桂英与太华翁主戮力同心,自然也会知恩图报的。”
珍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轻抚艳美绝伦的羽裳。
散朝后,丞相张之洞向几位重臣笑道,“诸位,本相在府中备了筵席,还请诸位赏光,前去一聚。”
重臣们都连连点头,“最近事务繁杂,难得放松放松,岂有不去之理?”“是啊,丞相相邀,咱们怎么能不赏光呢?”
太傅寇洵却摆了摆手,满脸苦笑,“张相国,实在抱歉,我今日的确走不开,需得赶紧还家,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张之洞笑起来,“本相记得,寇太傅并无家室,怎么如此心急回家呢?”
寇洵满面为难,“唉,正因未曾娶妻,家母才连连逼迫。这不,说是又有媒人上门,让我一下朝就赶紧回去,挑挑各家小姐的画像。”
重臣们哄堂大笑,傅俊拍了拍寇洵的肩膀,“既然寇太傅有如此艳福,张相国就免了他这遭吧!”
张之洞摇头叹气,“得,寇太傅你赶紧请吧,我们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告辞,告辞。”
寇洵陪着他们说了两句笑话,才慢慢从宣政殿走出来
春日的皇宫嫩绿娇香,别有一番韵致。
然而寇洵一想起要面对的事情,就不免心烦气躁,只垂首独自朝宫门而去,毫无赏春的兴致。
“寇大人请留步。”
稚嫩的女声传来,寇洵忙回头看时,却是个公主打扮的女郎,白裳绣着芙蓉,红裙织着银线,明眸灵动,发间簪着红梅和银嵌玉发梳,约摸六七岁年纪。
寇洵不敢怠慢,俯身拱手,“臣寇洵,参见。。。”
“七,本殿是七公主。”
七公主温宁的母妃是昔日的端婉仪,今日的穆庶人,寇洵一听,心里就有了计较,但面上仍丝毫不露,“参见七公主,不知公主殿下唤臣有何要事?”
温宁眼中含泪,咬了咬下唇,“本殿。。。本殿想请问寇大人,母妃。。。不,是穆庶人的事,可还有转机?”
寇洵安抚的笑了笑,模棱两可道,“这臣也说不好,只是皇上顾念旧情,穆家虽受波及,但总不至于殒命吧。”
“啊。。。”温宁听到殒命,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又抛却公主之尊,抱住了寇洵的衣袖,“寇大人,本殿知道您是太傅,与丞相平起平坐,能参革军国大事,父皇是很器重您的。。。要是父皇真的要处置穆家,求太傅大人帮本殿说说好话,本殿将来,一定会报答寇大人的。”
寇洵被她吓了一跳,又不敢触碰公主玉体,只能任由她扯着,“这。。。臣答应公主,必定尽力而为就是了。”
温宁啜泣着咬紧下唇,“呜。。。多谢寇大人。”
寇洵见四下无人,才敢掏出手帕给她擦花脸,又说些笑话逗她,“臣收下公主的谢意,可报答就不必了。公主小小年纪,也没什么可以报答臣的啊。”
温宁抽着鼻子,粉面微红,“谁说本殿没有。。。等本殿长大了,可以嫁给寇大人。”
寇洵吃了一惊,张口结舌的拒绝,“臣,臣不敢。公主若无其他吩咐,臣这就告退了。”说罢片刻不敢多停,快步转身离去。
温宁在他后面轻声道,“寇大人要等着本殿啊,本殿很快就十四了,寇大人一定要等着啊!”
她看着寇洵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那被云纹腰带束的纤细的腰肢,又想起那张眉目清朗的俊脸,不由得笑出来。
“公主殿下,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寇大人哄得团团转。”温宁的陪侍彭佳然自树丛后钻出来,对她竖起大拇指,“臣女真服了您了。”
温宁得意一笑,“哼,本殿虽不及凤仪公主的手段,可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会了几招,对付寇哥哥,绝对够用。”
“啧啧,这就寇哥哥啦,公主可真不害臊。”彭佳然继续揶揄她,“当初就不该陪公主来前面玩儿,那您就不会遇到寇大人,也不会一见钟情,更不至于设圈套。。。”
“好了好了,瞧你说的,本殿哪有那么多机心?这都是缘分。”
“那公主殿下,您难道真的不担心您的母妃吗。。。”
温宁轻轻笑起来,“放心,母妃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