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打破父母的“神像”
“景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芷，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开口。”
深夜，何芷趁家里人都睡着了，踮着脚尖悄悄溜进何景杨的房间，反锁了门。
何芷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用两层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拜托你了。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何芷低垂着双眼，似乎是在逃避何景杨的目光。
何景杨伸出双手接过何芷手里的东西：“如果你还不想说，那我就先不问。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何芷抬起眼睛，看向何景杨明澈的双眸，听他无言地诉说他的守护之意。
星期日下午，何景杨背着一书包的书本作业，手拎着一袋换洗衣服，推着自行车，准备去上学了。
“杨杨，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路上注意安全啊。”常莲华站在门口嘱咐道。
“都收拾好了，我会注意的，婶婶放心。”何景杨大声回道。
“这次带剃须刀了吗？”何芷压低了声音，努力抑制着脸上的笑容。
“带了……”何景杨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脸去：“那个东西也带了，你放心。”
“嗯……”何芷轻轻地点了点头。
望着何景杨离去的背影，何芷默默地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做好了这个准备，但她希望，没有需要用上的时候。
“姐姐，今晚景杨哥哥回学校了，爸爸会不会又……又……”何小芝一脸担忧地看着何芷。
“他不是要请王叔到家里吃饭吗？那就是说，最近他的心思在王叔那里，应该不会随便对我们动手的。”何芷安慰着何小芝。
“请王叔到家里吃饭之后，爸爸就不会被降薪，他不生气了，就不会打我们了，对不对？”何小芝的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他……”何芷沉思了一会，她无法理解何二斌为什么要打人，而且是自己的家人。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为何二斌的行为找到合理的理由。
“应该是吧。总之，我们尽量顺着他的意思，就像电视剧里的奴才对主子一样，除了点头就是哈腰的。”何芷撇了撇嘴，强忍着内心的不快。
“小芝会听话的，不要打小芝……”何小芝一脸委屈巴巴的，伸出双手想钻进何芷的怀里。
突然，何小芝想起何芷的身上也有伤，不敢轻易碰她，伸出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小芝一向最听话了，小芝不怕，有姐姐在。”何芷摸了摸何小芝的脑袋，安抚着这只慌张的小绵羊。
何芷扭头看向何二斌的房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自己注定了是那个人的孩子，无论他是否无情、冷漠、暴力，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在孩子面前，父母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是孩子生存的依靠。
无论父母做了什么，孩子能够做的，除了听话，就是顺从。
这是血缘绑定而成的关系，由不得人轻易挣脱或反抗。
“1115、1114、1113……”
每天起床后，何芷都会在本子上划掉旧的倒数日，写上新的天数。
“姐姐，你在写什么呢？”何小芝瞄见好几次了，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心，说出自己的疑惑。
“1113天后，我就不在家里了，我会去到市里的大学，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活着。”何芷一脸坚定地说。
“所以……”何小芝思索了一会：“这是姐姐上大学的倒数日？”
“嗯。”何芷点了点头：“也是我离开这个家的倒数日。到时候，我可以一边兼职一边上学，不再依赖这个家，不会再让家里的事情束缚住我了。”
“离开家……？姐姐，你不要我了吗？”何小芝的声音开始颤抖。
“傻瓜，姐姐不是不要你，姐姐只是先去等你。以后你也会离开这里的，你总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耗费在这里。外面还有很广阔的天地，等着你去看看呢。”何芷越说越激动了。
“可是……外面不是很危险吗？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妈妈……她不是一直都在这里生活吗？”何小芝疑惑地皱起眉头。
“小芝，有的山上也许没有老虎，但我们的山上有一只露出利爪的老虎，我们逃到外面去才安全。至于妈妈……你觉得她过得开心吗？你希望自己变成跟她一样的人吗？”何芷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妈……”何小芝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妈妈是人，不是神，她也不是完美的。我很爱妈妈，但不代表我认同她的一切……”何芷目光闪烁，她想起了常莲华曾经要打掉何小芝，害得何小芝天生体弱的事情。
“姐姐！我不准你这样说妈妈！”何小芝愤怒地丢下这句话，夺门而出。
何芷怔怔地看着何小芝离去的背影，她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取笑自己：“是啊，怎么可以说妈妈不好呢？在每个人的心里，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最好的。”
何芷收好了记录倒数日的本子，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坐在何小芝旁边吃早餐。
何小芝的脸蛋气得红扑扑的，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看都不看何芷一眼。
何芷看得出来，何小芝还是在跟她生气。但是，何芷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何小芝，因为她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就算重来一次，何芷仍然会选择这么说。
何小芝就这样一直生着闷气，她要么在做家务，要么躲在房间里画画。
其实，何小芝一开始是想写暑假作业的。但她一翻开作业本，发现只剩下她不会做的题目，原本打算问何芷的。
何小芝还不想开口跟何芷说话，干脆就不写作业了，埋头专心画画，反正现在何芷也不会过来催她写作业。
“二斌，你回来啦。”一听到大门打开的嘎吱一声，常莲华就挤出了一脸和蔼的笑容。
何二斌表情沉闷，头都没抬起来看常莲华一眼。
常莲华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何二斌又遇上了什么事情，他又要发脾气了？
何芷也嗅到了，这股弥漫在空中令人不安的气息。她静 悄悄地移动到房间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何芷不动声色地把何小芝关在了房间里，不想她出来面对这股暗潮汹涌。
“二斌，来喝口水。”常莲华端来一杯白开水，递给何二斌。
“喝什么水，给我拿酒！酒！”何二斌瞥了一眼常莲华，突然高声怒吼。
“好！酒酒酒！”常莲华慌忙地放下水杯，一路小跑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瓶盖，轻手轻脚地放在何二斌的面前。
何二斌一把拿起啤酒，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倒酒，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嗝~”何二斌放下啤酒，打了个酒嗝。
“二斌，王肖不是要来家里吃饭吗，按照你说的菜单，我让阿芷列好了备菜清单。你看看，有没有还要加上去的？”常莲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何二斌。
何二斌接过纸张，随即将它撕得粉碎，落了一地的纸片。
“这……”常莲华瞪大了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王肖那个扑街仔跟我说，他把儿子找回来了，要忙着张罗儿子回家的事情，没空过来吃饭。”何二斌话音刚落，又拿起了酒瓶仰头就喝。
“王肖的儿子找回来了？他跟他老婆……前妻的那个儿子？”常莲华一脸疑惑地问。
“不然还有哪个儿子？他前妻把儿子藏到外省去了，都好几年了，居然给找回来了。”何二斌回道。
“这……王肖他刚找回儿子是比较忙，最多晚几天过来吃饭。吃顿饭的时间，总会有的嘛。”常莲华打着圆场。
“你还不太笨。王肖分明是拿这个事情作为借口，用来推托我们的。我跟他说了，我直接上门去祝贺他找回儿子，他又说暂时不想儿子见外人。”何二斌喝完了一整瓶酒，整个后背都瘫在椅子上。
常莲华不敢再接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二斌沉默了一会后，转头看向何芷：“剔除降薪名单的事情，连王肖都不肯帮忙说话，估计没什么指望了。之前家里头吃紧，阿莲出去工作了。现在，该轮到阿芷出力了。”
“我？！”何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跟缝纫厂说好了，就是以前我和阿莲待过的那个缝纫厂。现在正是服装业的旺季，人手缺的是。你明天直接过去上班，就说自己16岁了，别让人看出来是童工。”何二斌漫不经心地说。
“暑假工吗？那也可……”何芷缓缓地低下了头。
“你想得美！做正职，做长工！暑假工能赚得了几个钱？”何二斌狠狠地瞪了何芷一眼。
“正职？那我还怎么上学？”何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一个女孩子家，上学也没用，反正都是出来打工赚钱养家的，还不如早点去。”何二斌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要上学！我要上高中，考大学！暑假工我可以做，但辍学绝对不可以！就算你是我爸爸，也不可以这样决定我的人生！”何芷激动地大吼。
“混账！轮到你说可不可以了吗？你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飞了？上高中不要学费？还不是我给你交？我不掏钱，看你怎么读！”何二斌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二斌，先让阿芷读完初中再说吧，都初三了。等她初中毕业之后，再看要不要读高中的事情。说不定，到时候你的工资已经涨回来了呢。”常莲华试图劝说。
“现在不止是读不读书的问题，是何芷的态度问题！你以为你是太子爷啊？把什么事情都当做理所当然的了？读了几天书，就敢这样跟爸爸说话了？”何二斌站起身来，狠狠地盯着何芷。
“阿芷，跟你爸爸道个歉，不该这么对爸爸说话的。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好说，慢慢商量嘛。”常莲华向何芷递了下眼神。
“我……我刚才说话语气是重了点。”何芷咽了咽口水，压抑着自己的语气。
“但是，我会好好读书的，我每次都是考第一名，一直都是给你争面子的。爸爸，你的女儿是给你争气的。读完书之后，我会努力赚很多很多钱的……”何芷的语气里充满着哀求。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这些年我一个人供你们三个人读书，你知道爸爸有多辛苦吗？现在家里条件紧张，轮不到你耍性子了。”何二斌无视了何芷的乞求，无情地向她宣告了判决。
“二斌，事关重大，我们再考虑考虑吧，不急在这一时下决定。”常莲华仍然试图劝说。
“我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何二斌摆了摆手，示意常莲华不要再说了。
“一家之主？”何芷扯了扯嘴角，眼神变得尖锐。
“景杨的亲生父母给他留了那么多钱，足够他读完大学的了。是你偷偷拿了人家的钱，跟你的好兄弟赌钱赌没了！小芝生病要做手术的时候，你也没有出过一分钱！你在外面受了气，就回家拿我们撒气，欺软怕硬！你算什么一家之主！”何芷愤怒地嘶吼着。
“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何二斌气得脸涨得通红，满脸的横肉都在颤抖。
“阿芷！别说了！阿芷！”常莲华被何芷的话吓得手足无措，双手颤抖地想要制止她。
“我还没说完呢！你这样的人活该没有儿子！谁投胎做你儿子，谁就是倒了大霉了！何家宇丢得好，如果有你这样的爸爸，他将来只会变成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何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全身上下都在发热发烫。
“混账！”何二斌脸上的青筋暴起，他抽出了腰间的皮带，猛地向何芷抽去。
“你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何芷紧握着拳头，直直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跑。
“啪！”何芷结结实实地挨了何二斌的一抽，鲜血透过衣服渗了出来。
何芷觉得爽快极了，她终于把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说了出来，终于有勇气当面指责何二斌，终于敢挑战他的权威。
何二斌拿起皮带的那一刻，何芷仿佛从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何芷挥起一把斧头，用力地砸破了父母的神像。
高高在上的神像轰然倒下，外壳破裂，露出了里面的人。
原来，父母也是人，不是神。
父母和孩子一样，是在地面行走的平凡人，而不是耸立在高处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