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宿
天宿司,一身雪衣,清高冷傲,于七年前一个雪夜,在宫城之外空然出现,九九重门大开,宫城灯火通明,仪仗延绵,君主亲迎。
那时正值齐国联合梁、陈二国,举兵侵犯穆国,大军压境,穆国身陷囹圄,他只身一人入敌营,如出入无人之境,绕过千军万马,直达中心营帐,剑指齐国君主,又修书致梁、陈两国君主,述唇亡齿寒之论,最终瓦解三国联盟,令联军退兵,穆国危机解除。
世间无一人知其姓名,无一人知其从何处来,三国联军兵退之后,他留在了宫城,天宿司是特意为他增设的职位,凌驾于钦天鉴之上,掌天时星历,预测国之事务与占卜君主之命运,世人便以其职呼其名。
传闻他性情孤僻阴郁,凉薄桀骜,喜独来独往,生人不可近,远远望之,不食人间烟火,周身散发神秘悠远的气息,君主也得敬让三分。他的面容在世人眼中缥缈模糊,平常出现在人前,必带着一个白底描红鬼面具。
因行事不顾规矩,目无旁人性格,有凌驾于王权之上疑,在一次宫宴中,朝中官员有意刁难问责,他一人坦然面对,舌战群儒,并留下千古名篇《与国策》。
只是犹如惊鸿掠影,他出现在靖阳城不过一年,便销声匿迹了,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据说他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靖阳城门外,那时靖阳城已经连下了三日大雪,漫漫长夜,在一片冷寂中,风吹雪飘,他一身血衣,面露凄然,一声仰天长笑后,皑皑白雪中,便再也没有了他身影。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但曾经他的存在,毫无疑问给许多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来时一身雪衣,轰动四方,去时一身血衣,寂寂无声。
叙白为问宁之时,即使是深居梅庄,也听闻过天宿司之盛名,这个绝代风华、神秘莫测的人,她曾因他的出现于窗下惊叹,又因他的消失在梅花下哀叹。
他的出现与消失,犹如一个短暂的神话,耀眼的流星,令人久念不忘。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是师傅之托,命我下山,一年为期,担任穆国天宿司,时间一到,我便离开了。”沈玉玠淡淡说道。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红色锦囊,重新放入叙白手中。
“天宿司,过往种种,多为传言,既是传言,与事实真相便不尽相同。”沈玉玠见叙白面露惊愕,缓缓补充道,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沈玉玠是天宿司的身份,着实让叙白震惊了一番,除却清贵如月的气质外,叙白看不出此时的沈玉玠,与传闻的天宿司有何相似之处,她实在想不出孤僻阴郁的沈玉玠会是个什么模样。
“昨夜之所以坐在宾客之席位上,是因为遇到了一位旧相识。”
回过神来的叙白刚想多问几句,就被楼下林澄的惊呼声打断了,似是楼下院子里出现了什么奇异的景象,叙白与沈玉玠一惊,不约而同奔向房外。
走到栏杆,向下望去,只见院子里,万蝶展翅,翩翩飞舞,五彩缤纷的蝴蝶环绕在院子花草上空,林澄与方伯置身于万蝶之中。
这是在五蕴山都不曾见过的景象,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花团锦簇,花香四溢,引来蜂飞蝶舞并不稀奇,可是如此数量的蝴蝶还是第一次。
这些蝴蝶没有伤人之意,只是一味地盘旋、飞舞、环绕,甚至有些还飞到了站在二楼的叙白与沈玉玠身旁。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出现万蝶飞舞之景,沈道长,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叙白看着眼前场景,不解,向沈玉玠问道。
沈玉玠脸色微变,思忖道:“蝴蝶除了会被花香吸引,也会被一些特殊的异香吸引,可以招致如此庞大数量的蝴蝶,只能是异香了。”
“可这空气中,并未闻到什么异香。”叙白道。
沈玉玠看了看叙白,并未言语。
“难不成,是方才……”
叙白见沈玉玠如此,恍然大悟,这蝴蝶是自己招致而来的,以自身之血为引,逆行术法,果然是邪门歪道,那异香很有可能是在她施行法术的时候产生的,只是她感钝与身在其中,很难意识到。
看着这些蝴蝶,叙白理解沈玉玠为何神色有变,这群蝴蝶,庆幸不是一群血色红蝶。
因为有传言,红蝶一现,血流成河。
*
第二日,叙白撑着红拂伞,一边想着雀鸟之事,一边走在去往花坊的街道上,原本她与沈玉玠应该是一同出门的,只是方伯突然告知他南郊之林有突发情况,需要立即处理,便让叙白先行一步。
因蝴蝶一事打断,关于天宿司的身份,叙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沈玉玠再进一步询问。
而蝴蝶散去后,叙白思考再三,还是把幻化的雀鸟变成了实体,然后在昨夜,把它送给林澄,林澄见了这活泼灵动的雀鸟,果然欣喜异常,对它爱不释手。
说来也奇怪,林澄种植花草,可养得花草繁枝叶茂,却不太能够与动物亲近起来,动物们见他总是避之远之,可让他好生苦恼了一阵子。
这雀鸟与他像是有不解之缘似的,一见到林澄,就对着他上下飞舞,一会落在他的肩头,一会落在他的手上,分外亲昵,毫无躲避之意。
因雀鸟总是“啾啾”地叫唤,他给它取了名字,就叫做“啾啾”。
想到此处,叙白不由笑了笑,这名字是她从未想过的。
叙白又走了一段路,人群之中,竟意外见到了严松原,他在叙白的前面,离得不远不近,此时正坐在一个包子铺上。
她停下脚步,这途中有再多的插曲,她也丝毫没有忘却最初的目的,找出目标之人。
严松原无妻,无子,无女,个人每日的行踪轨迹,可以说是十分有规律,无非是打点日常生意,应付往来人情,要说比较特殊的行为,便是他每隔几日,就会到这个包子铺买包子吃。
叙白曾打探过,这包子铺除了经营得久了一些,并无特殊之处,味道也算不上绝好,可严松原却百吃不腻,按理说,像他现在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怎么独独青睐这平平无奇的包子。
可是转念一想,严松原本就是穷苦出身,忆苦思甜,也有可能。叙白不由感叹,严松原做事滴水不露,原本以为他是最好的突破口,现在想来,有些武断了。
最容易接近的人反倒是最难琢磨的人,无论是表面还是内里,不知从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