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 to the Sky（二）
03.
国二的时候我和及川彻分到了一个班。
于是我的日常生活非常明显地变得聒噪了起来。
“喏，你要的面包。”
我把刚去便利店给他带的牛奶面包放在他桌上，及川彻立刻迫不及待拆起了袋子。
刚想问他真的有饿到这种程度吗，突然想起再过一会儿他就要训练了，提前吃点东西垫垫倒也能理解。
及川彻掰下一半直接往嘴里一叼，一点都对不起他这张蛊惑性极强的脸。我戳戳他，“稍微斯文一点吧。”
他含着东西叽里呱啦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清，开口正打算让他安静下来，他却眼疾手快地将剩下半个面包往我嘴里一塞。
“唔……”
看见我下意识拿手接住，他才笑嘻嘻地松开，顺带捏了把我的脸。
“不要老是晚上不吃饭去跳舞啦，你上次不就晕倒了吗？”
及川彻说的是前几天结束部活掐着点来找我的时候，我喘着气打开舞蹈室的门，下一秒突然就眼前一黑，当着他的面跌到了地上的事情。
我举着手中的面包，愣愣地吞咽下第一口，小声，“你这家伙……”
居然还会关心人啊。
他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被感动到了吧？就算要哭也没关系的哦，及川王子可以为哭泣的女孩子无偿提供肩膀依靠。”
我“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接着，“看在我请你吃面包的份上，你可以原谅我犯下的一点小小小小的错误吗？”
嗯？我疑惑，“你干嘛了？”
他突然扭捏起来，“那个……你昨天发现被扯坏了的那本画册……其实是我不小心……”
“……及川彻。”
“干…干嘛？”
突然传出的尖叫在略微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但其他人显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为所动。
“啊——！别，别打脸！我知道错了啊啊啊！！！”
路过的岩泉一循声往教室里望去，对着上蹿下跳抱头躲避的及川彻的身影解气地一笑，“混蛋及川，终于有人能跟我一起揍你了。”
*
跟及川彻密切相处的生活也有一个好处。我似乎总能感受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的气息，在我的身边一直督促着我。
及川彻和我从不对对方说“今天也要加油哦”这样的话。但是我知道，那道气息，就是他。
他只要在我身边，我原本就磅礴的斗志就更被激发了起来。他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是及川彻就好。
我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俩似乎在暗自较着劲。自从某一次跳完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训练还没结束，我就延长了自己练习的时间。而他在知晓这件事之后居然也跟着把结束时间延后。
就这么你来我往，直到某一次我们几乎同时出现在校门口，两个人的脸上都是练习过度之后的反胃样儿。
呆愣着对视了两秒，我们突然默契地笑了出来。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彻底将所剩不多的力气全部耗尽。
“我说，下次还是尊重一下人体科学吧。”
我无奈回应，“你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是会出事的吧。”
除此之外我和及川彻几乎从不提起自己热爱的东西，再往前一次就是当初在公园里我头脑一热跟他分享的那些了。
原本一直是这样的。
直到国三。
04.
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存在天才的。
是那种，天赋远在我们之上，轻易就能打破我们为自己建造的铜墙铁壁的天才。
夜风一点也不留情，吹刮在两道沉默着并排行走着的背影上。
真是好笑，居然同时受挫。
「啧，这位选手的分数很难打啊。」
「刚看完上一个很惊艳的舞台，对比起来这位同学的表演确实差了些味道了。」
「喂，我不过是随随便便准备了一下，这就完全压制住你了？你现在就这种水平吗，真逊。」
别太好笑了。
风过留声，听起来竟然刺耳得可怕。我眼前飘散着扬起的发丝，晃悠得心底一片混乱。
在某个空寂的转角，我们不约而同都停下了脚步。有残破的落叶被卷起一段距离，又被路过偶然路过的人一脚踩下。
我知道及川彻此时也不好受，永远无法打败的对手、追赶而来的后辈，这样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的窒息感，痛苦只会比我更甚。
“及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晃荡着飘进这一小片角落里的黑暗，沉闷得叫人不堪忍受。
“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呢。”
原本就算不能称之为冷静，但也绝对没有到脆弱这样的状态，却在开口说话之后，无端涌上了一股委屈。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努力着，没有一天不是在全心全意对待着自己热爱的事物啊。有多少件衣服是练习完之后像被水洗过一般，一拧都能出水，有多少次累到眼前发白，迟钝茫然许久才渐渐回神，有多少次是一边哭一边继续坚持，又因为失败的表情管理强逼着自己再来一次。
疲惫到吃不了东西，顶着空空荡荡的胃一次又一次呕吐，那些几度要晕死在我最崇爱的舞台的经历，是真实的啊，为什么，为什么在结果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我绝对，绝对没有偷懒过，我将一切都献给它，为什么它丝毫不见波澜？追不上的背影……我差的，到底在哪里？
眼前越来越模糊，鼻头迅速堵塞，我张开嘴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声音。
不能哭，哭了就是彻底认输。
及川彻久久没有出声。
除却心酸，更莫名的情绪飞快占据了我的大脑，在这一小片黑寂的空间里，它燎原得像是要将我烧烬。
“自……”于是在及川彻终于结束了长时间的沉默开始要说的时候，我汹涌的思绪终于彻底爆发，用着几乎扰民的音量大喊着打断他——
“为了自尊啊混蛋！你为什么会沉默这么久！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啊！”
我的模样一定很滑稽，憋了许久的哭念冲泄而出，明明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还要忍住抽噎，大声吼出这些漂亮话，仿佛一开始茫然发问的不是我自己。
及川彻背过身，肩膀大幅度颤动一阵。然后在我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抓过我手腕。
“回家了。”
我闷着声音，“你……”
“明天我会训练很久，你可别早来打扰我。”
鼻子完全被堵住了，眼睛也酸涩得难受，而心口的沉闷却减少了许多。
“及川又在胡说了，明天肯定是我更晚出校门，是你别来打扰我才对。”
“是我。”
“不，是我。”
“我。”
“都说了肯定是我。”
……
终点，还很远。
05.
高中我们都去了青叶城西，对此及川彻很是欠揍地表示——
“哈，就这么舍不得及川王子吗，都追随到这里来了。”
我没有动手。
无所谓，岩拳会出击。
同时有个很头疼的事情，也和及川彻有关。啊，不如说，压根就是他引起的。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某种很奇怪的关系。
“啊——及川同学实在是太帅了啊。”
“是啊是啊，呜呜呜可惜有女朋友了啦。”
“不过对象是那个女生诶，芭蕾舞跳得超级好很有气质的那个，感觉也很般配啊。”
“也是也是，所以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吗，那就只能含泪祝福啦可恶！”
及川彻对此毫不在意，而我却很是不满——
“什么嘛，这个世界只有公主和仆人！你说是吧！及川仆人！”
及川彻正趁着岩泉一不注意，鬼鬼祟祟偷吃着对方饭盒里的丸子，被我忽然cue到后噎了一下，终于吸引到了岩泉一的注意，换来又一顿胖揍。
好不容易摆脱了魔掌，他撇着嘴看过来，“当然不是了，笨蛋。”
在我又要反驳之前，他突然往我嘴里塞进一颗丸子，凑在我耳边小声∶“给你偷的，快吃快吃。”
……好吧，看在这个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树林边路过的同学∶“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我就说他俩很甜吧！”
……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是及川彻引起的。
不过看着不远处那个一脸兴奋不停偷瞄着这边的女孩子…啊～太可爱了！一张小脸泛着红光，让我都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了。
说做就做，我看一眼正浑然不知安心吃着东西的及川彻，在他抬起头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把将餐巾纸糊到他嘴上。
然而表情是一副温柔到不行的样子：“哎呀，都吃到旁边去啦，真不小心。”
岩泉一：“……”好狠，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巴掌力度绝对不小，“唰”的一下就拍过去了。岩拳自愧不如。
那边的小女生果然更激动了，拽着旁边人的袖子又蹦又跳，一脸“嗑到了嗑到了”的模样。
及川彻露出的眼睛因为痛感眯了好几下，第一反应就是扯下我的手，却在瞥见我的视线之后停下，似乎是懂了些什么。然后他顺着刚刚的动作，将手臂绕过我脖颈，忽的将我拉到他身前。
我一个措手不及，只堪堪将空着的一只手抵到两人之间，差点就要结结实实摔进他怀里。
“嗯，真贴心啊。”
及川彻臂弯的力道逐渐加深，我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报复！这家伙一定是在报复！
我极力控制着表情，才没让自己的咬牙切齿表现得太明显。
下意识再一看那个女生……啊，她的小姐妹们正手忙脚乱的在替瘫在地上脑袋冒烟的她不停扇风。
这就是传说中的CPU烧了？好可爱好可爱好可——
“啊！”
分神间，及川彻猛地一个用力，将猝不及防的我彻底圈到了身上。
鼻…鼻子！好痛！撞到他肩膀了！
“及川！”我这下再也绷不住表情了，恶狠狠地，“放手！”
“不要。”他一如既往的无赖。
眼前有因为痛意冒出的生理性泪水，我埋了埋脑袋，将眼睛也藏到他怀里。
及川彻愣了一下，偏头凑到我耳边，声音轻轻地，“怎么了？”
“…撞到鼻子了。”
他这才松开我，凑到我面前仔细看了看，在我说着“只是刚刚痛了一下啦”之后才直起身，笑着捏了捏我鼻尖，“那我下次注意。”
眼前的女生好像没注意到及川彻话语里奇怪的地方，岩泉一却神色古怪地抖了抖眼皮。
什么下次？
他在说什么？
越想越奇怪，岩泉一郁闷的表现结果就是再一次一拳敲上了及川彻的脑袋：“人渣！恶心死了！”
*
有个事我不是很懂，如果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出现的频率太高的话，就会控制不住放更多注意力在那个人身上，这是正常的吧？比如因为和岩泉一接触的也多了，所以有时候买零食也会给他带一份这样。
那我总是会考虑到及川彻什么的，也就是正常的，对吧？
还有啊，我现在好像不太喜欢及川彻靠近我，嗯…也说不上讨厌，就是觉得怪怪的，心里发慌的感觉。慌张…属于不好的情绪，难道我是讨厌他了吗？
我有些困惑地转头，看向教室后排的及川彻。
他正一只手撑着头，眼睛盯着黑板上数学老师讲的例题，笔头随意晃动着，偶尔垂眼在草稿纸上写些什么。注意到我的视线，及川彻抬了抬眉，以为我是有什么事。
也没有讨厌的感觉啊，明明就很正常。
我更加困惑了。刚打算转回去，就看见及川彻突然勾起嘴角，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凭我们的熟悉程度，我立刻就看出来他说了什么——
「想我了？」
这家伙老不正经，烦死了！我甚至都能感到有个大大的“井”字蹦在我头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马上转过了头，完全不想理他。
一声闷笑从后排传来，一听就是他。
不过我都能听到的话，那大概？
“及川同学，你在笑什么？”
数学老师皮笑肉不笑地发声，并且十分和蔼可亲地邀请及川彻上台解出他刚出的那道很难的大题。
哼，恶人自有天收。
*
学园文化祭的时候，我们芭蕾舞社要在学校的剧场表演舞台剧。因为实在抽不开身，班里这边的活动就被我提前申请不参与了。
“诶，真好啊，”及川彻靠在护栏上，生无可恋地叹气，“你都不知道我们上午有多忙！不就是DIY巧克力吗，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这大概跟我们做的是什么没有关系，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只要里面有及川彻，那来的人一定不会少的。
“那你下午没事了吧？”
他点点头，“嗯，已经轮换了。”
“要来看我表演吗？”
及川彻又露出那种一看就让人不爽的笑容，“很想我来吗？”
“啧，”我嫌弃地皱眉，“爱来不来。”
“真的吗？我下午会跟小岩一起训练诶，可能真的来不了哦。”他说完又强调一遍，“大概率来不了哦。”
*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等我在后台候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探出头去搜寻外面的身影。
切……真的不来啊。
我撇撇嘴，撒下幕布的边角，随着其他人一起找到自己的站位。
伴奏里厚重的钢琴音响起，幕布缓缓升上去。光还没有打起，整个剧场就只有最边角的门那边透出的一点亮。
我一直知道，生活里总会出现一些巧合。比如红灯的马路在刚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变成绿灯；比如便当里的配菜只剩最后一口时米饭也刚好只剩一口；比如在冬季到来时拿出的棉衣里有着遗忘在一年前的零花钱。
许多人会觉得这些是美好，是生活里的浪漫，可我认为那些都只是巧合而已。但即使如此，我也得承认，这些巧合让生活被各种各样的惊喜充斥，然后心脏暗自活跃，拉起灵动的音符。
就像是此刻舞台的第一束白光倏然聚焦在我身上，及川彻也在同一时刻冲进了那扇门。
伴奏里的鼓点和我神思的颤动此刻共鸣。
除却第一秒的对视，我没有再看他。我的所有都放置在这几分钟的舞台里。但我知道，有一个男生，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训练服，甚至脸侧的汗滴都没能擦拭，争分夺秒地赶来这里，也许此时还因为快速的奔跑而喘着气，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定住我。
我的启蒙老师告诉过我，要对得起看着我的每一个观众。
今天这一个专程为我而来的人，我更应该送他一支我全身心的回礼。
最后一个节奏停息，我飘荡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实地。后面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事，我随意敷衍了几句周围人的对刚刚各自表演的闲聊，从后台出去跑向了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脚尖似乎还适应着刚刚的状态，步伐轻快，在台阶上跃动着很快来到及川彻身边。待我跨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及川彻抬起手臂，由着落地的惯性顺势搂过我，将我稳稳圈到他身前。
“怎么样？”
低头对上我期待的目光，他笑着肯定，“看来我赶过来是很正确的决定。”
“哼，”闻言我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点小骄傲，“那当然。”
刚刚跑过来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此刻座位上的同学很多都转头看向我们这里。被这些视线拉回理智，我这才感知到腰侧传来的炽热温度，透过单薄紧贴肌肤的舞蹈服快速侵袭到属于我的领域。
及川彻的手掌握在腰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掌心比我的要宽厚，手指比我的更长。而随着我们的谈话，那与我相差甚多的手掌会无意识地摩挲，丝丝痒意联结着，让半个肩膀都软绵塌陷。
熟悉的慌张再一次笼了上来，我推了推面前的人，“及川……”
“嗯？”及川彻看起来很是无辜，“怎么了？”
他……他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所以果然那些我疑惑的问题，都是正常的情况吧？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而已。
思及此，我再次松懈下来，“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