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随着春闱将近,两党相争愈发激烈。朝堂上的波诡云谲,连许云深都有所察觉。
“月寒……她是不是要做什么?”许云深低声问。
“她还能做什么?”任雪霁漫不经心道,“如今朝堂上的党羽,只是从保皇党和太后党转变为先皇党和太皇太后党,她和宋令璋依然不是党魁,只是被裹挟其中。他们想彻底掌控朝堂,为此必须要有所动作。”
“可是我想,应当不仅仅是如此。”许云深迟疑道,“我觉得月寒是要做一件大事。”
“成亲当然是大事。”任雪霁嗤笑一声,“以之前朝中的形式,她和宋令璋之间的事若是让旁人知晓,他们两个恐怕很难脱身。她急着清理朝堂,不就是为了早日出嫁么?为此不惜行驱虎吞狼之计,把安王也推入政局。”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在醋呀!”许云深笑着嗔她,“月寒和宋督公不是相处的很好么?”
任雪霁抿着唇,半晌方道:“我只是认为她操之过急了些。”
“月寒近来行事确实急切了许多。”许云深叹了一声,“也是,她明年就到了双十之数,难免心中焦急。”
她不懂朝政,只看着朝中政局一变再变。待到四月十五春闱结束之时,李次辅罢官,陈阁老丁忧。当日为先帝执笔遗诏的三位阁臣,只余周首辅一人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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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这次名在二甲,也不枉我为他费这一番心思。”
春闱放榜后,陆月寒颇有兴致地在昭阳宫拉着许云深和任雪霁饮酒庆贺。许云深好饮也善饮,任雪霁虽然酒量平平,却也只是浅酌几杯,唯有陆月寒自斟自饮,不过一会儿面上便染了几分醉意,唯有一双眼眸璀璨如星。
“好了好了,不能再喝了。”任雪霁连忙把酒壶夺了下来,“不过是养兄,哪里值得你这般高兴?”
陆月寒只瞧着任雪霁笑,半晌方道:“谁是为他高兴?我亲哥哥要回京了。”
“嗯?”许云深顿时起了兴致。
陆月寒平日里最是藏的住话,除了宫变那一夜,她从来没有提过一句自己真正的家人。数月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中事。
“你哥哥是什么人?他眼下在哪儿?”许云深一迭声问道,“想让人进京无非是我们一句话的事,还是说……有什么隐情?”
陆月寒却只是看着她笑,半晌又道:“他们会回来的,很快了。”
“这人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口风还是这么紧。”任雪霁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去拿了湿帕子来,动手给陆月寒擦脸。
“大约……是醉了。”陆月寒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不会动科考,我家……我不会用科举达成目的。但是,等殿试之后,我的哥哥姐姐就能回家了。”
她笑得好开心,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许云深和任雪霁面面相觑。
“她这段时间这么忙,其实是为了这件事?”许云深低声问。
“或许……是我之前想岔了。”任雪霁叹息一声。
她和许云深费力地把陆月寒拖到榻上,看着好友安然睡去,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那天晚上,她说先皇和太皇太后害了她全家。”
“宋沈案……月寒她莫不是姓沈?”任雪霁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难怪她说,她和宋令璋一直都是同盟,或许他们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相识了……是了,咱们小的时候,月寒和宋令璋的关系是很好的。旁人不知道也罢了,可是连你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几时相识。”
许云深眨了下眼。
“是我之前想岔了。”任雪霁叹息道,“我原以为他们是要掌控政局,可是他们只是想把忠于先皇和太皇太后的人赶出朝堂,然后为家里翻案。眼下朝中虽然还有周首辅和安王,但这两党其实与‘宋沈案’无关,只要这些人不会阻拦他们翻案,月寒她当然不在乎。”
许云深又眨了下眼。
“如此说来……之前虽然急切了些,但眼下他们确实已经达成了目的,随时可以重提当年旧事。”任雪霁继续分析道,“月寒是在等殿试结束。沈家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所以她不想扰乱科举,她要等殿试过后再翻案。”
“雪霁你好聪明!”许云深由衷赞叹道。
任雪霁无奈一笑:“我也只是推测罢了。等到科考结束之后,月寒一定会给你讲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你再问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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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殿试。
小皇帝毕竟年幼,只由许云深抱着露了一面便回去,命司礼监和内阁代帝王主持殿试。而陆月寒以兄长科考为由回避,因此便由宋令璋和周首辅率诸阁臣及六部尚书巡考。
诸位朝臣自然不会一直留在殿中,不过是隔半个时辰去前殿巡检一番,其余时候自在偏殿饮茶闲话。横竖前殿有司礼监安排的内侍,并不会出什么乱子。
周首辅看着周围的面孔,心中暗暗叹息:不过是数月之间,内阁和六部尚书的位置上便已经换了许多人。陈大学士倒是运道好,虽说丁忧回家三年不在朝,可毕竟还有重回朝堂的一日;而李次辅教皇城司抓了把柄,恐怕只能在家乡度过余生——总算皇城司手下留情,仅仅是罢官而已,还不至于连累子孙。
而究其原因——周首辅看了眼一旁低眉垂目端肃正坐的皇城司提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算算年岁,这位皇城司提督本应该坐在殿中应考才是。想为家族翻案,想为父兄报仇,这原也是人之常情。想一想镇南候府的下场,李次辅追随太皇太后却还能平安终老,也实在是这位宋家二郎手下留情。
“不知宋督公可否陪老夫去前殿巡视一番?”周首辅笑呵呵地问。
宋令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起身道:“老大人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偏殿中许多人都悄悄松了口气。这些时日皇城司频频有所动作,朝堂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在场众人虽皆是得利者,但许多人都不明其中缘故,不由得对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活阎王”愈发心生敬畏。
周首辅在前殿巡阅一圈后方往偏殿回转,只是快到偏殿门前时,他却忽然驻足。
“周大人?”宋令璋疑惑地问了一声。
周首辅回身,看着这个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忍不住叹了一声:“你大哥……也是这般年岁中的状元罢。”
宋令璋眼瞳一缩。
他并未更名易姓,若是有心人要查他的出身,只打听一圈便能探听到,更不必说周首辅这等历经三朝的老臣。对方知晓他的来历并不稀奇,只是今日忽然提起来……
“老夫只是觉得可惜。”周首辅摇摇头,“我与你祖父曾同殿为臣,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叫人递话给我。老夫虽没什么能耐,但总还有几个门生故旧。”
宋令璋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老大人。”
这老狐狸,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来做这锦上添花的事了。话说的倒是蛮漂亮,其实什么也不曾允诺。
不过……对方既然明知他的身份,说这话也算表示了不会阻碍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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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狐狸,早做什么去了?”陆月寒嗤笑一声,“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的身份,从前用的到他的时候装聋作哑,如今等我们把控了半朝才来说这等话。”
“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宋令璋平静道,“横竖我们也不曾指望他做什么,只要他不与我们为难就好。”
“殿试已经结束了。”陆月寒垂着眼,慢慢道,“之后,传胪、游街、琼林宴……等新科进士授官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是啊。”宋令璋轻声道,“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找好人选了吗?”
“秦御史。”宋令璋道,“他是老师的门生。”
“门生。”陆月寒冷笑了一声。
沈家是清流之首,她父亲屡点学政,座下门生不知凡几;宋家更是常年戍边,旧部无数。可到头来……
“你若是不喜,我们便另换旁人。”宋令璋道。
“罢了,自保是人之常情,也怪罪他不得。”陆月寒淡淡道,“他这会儿肯站出来,也还算有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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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金殿传胪。
鸿胪寺官引众贡士就位,待女官们服侍太后在帘后入座,朝臣们三跪九叩,礼部官员宣制,卫士方开始高声唱名。
“幽州岳逊,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卫士们唱名三次,鸿胪寺管引状元出班入殿。
“青州郭知节,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荆州李肃,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待三鼎甲唱名毕,卫士们继续唱名二甲及三甲。唱名毕,众朝臣及进士们再行三跪九叩大礼。
原本这场金殿传胪一切顺利,然而正待礼部官员欲捧金榜出门张贴之时,本该带领新科进士观榜的状元郎却并未跟随其后,而是一撩袍角重跪于地。
“学生岳逊,有要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