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刘海峰出面的方式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当晚，玉林饭店礼堂内，室内金碧辉煌，宴席华丽而精美，来客尽是些达官贵族。谈笑风生间，有奉承，也有示威。
宴会由刘氏举办，自然主角也该是刘氏。可刘海峰及一众集团董事却坐在稍稍靠边的位置，礼堂中央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不论气质还是容貌，能看出是个大家闺秀。
“本来不想这么麻烦李老师的。”刘海峰说着看向女孩的方向。“但小孩这么优秀，又上进，错过了这个机会呢，总替她感觉有些可惜。”
“是是是。”被称作李老师的人毕恭毕敬地接话。“虽然这个竞赛的参赛数还没定下来，但名额肯定是有的。”
虽然在一中这种地方教书这么多年，但李承庆头一回出席这么盛大的上流宴会，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不说别的，就连白天学生当众在课上睡觉的怨气也都一消而散。
李承庆看着宴席中央的女孩，脑海中浮现出江春的身影。
唉。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天地之别。
“李老师，是这个竞赛.....”刘海峰见面前的人叹气，忍不住上前询问。“如果实在有问题，我亲自出面帮您解决。”
“不不不。”李承庆连忙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最终名额有多少，恩绮这么有天赋的孩子，总不能少了不是？”
刘海峰闻言一脸愧疚：“别这么说，那也太麻烦您了。”
“哪有哪有......”李承庆受宠若惊地推脱。
“千万不要有太大压力。”刘海峰说着拍拍他的肩：“如果争取不到，也没关系。你知道的，我们恩绮是真正喜欢物理的，竞争这个竞赛是为了增长见识，多了解了解科学领域，没什么别的原因。如果因为这个耽误了李老师的时间，就得不偿失了。”
他一番话说的真诚，就连在一中圈子里打拼多年的李承庆听了都心生感动，不断地朝刘海峰道谢。
“不愧是刘总。”他满眼感慨道：“能教出来如此人中龙凤的女儿。”
两人一唱一和，周围的宾客互相交换了眼色。
在座众人的子女大多也在玉林一中就读，不难明白，这次国际科学竞赛机会难得，就连玉林一中这种顶级名校，也只能勉强拿到几个名额。这个竞赛，不说名次，只要参赛就能成为名牌大学的敲门砖，其含金量可想而知。而如此一来，本就不多的名额又被占了一个。
众人看了看刘海峰，又看了看礼堂中央的女孩。
这群人在商场被刘氏集团压一头，在学校又被刘氏集团的子女再压一头。虽然觉得嫉恨，但碍于身份，众人皆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宁许。
这堂堂宁氏董事长，明面上身为刘氏的好友，暗地里却受了对方不少耀武扬威，试问谁能不怒。
而说起子女，他的两个孩子......
唉。
宁许也跟着叹气，而一旁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李老师，我也是父亲，想了解了解小孩的情况，没别的意思。”刘海峰说着看了看金氏众人的方向。“您说实话，恩绮和金氏的金周耀比，谁更胜一筹？”
所谓的了解情况，不过是刘海峰确认自己地位的一个手段罢了。前者自己清楚，李承庆更清楚。
“刘总，真不是我奉承您。”李承庆说着也瞟了一眼金氏。”虽然两人成绩差不多，但您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物理这种东西，不是能用考试来衡量的。”
“这话意思是......”刘海峰明知故问。
“金周耀是聪明，也努力。但天赋和恩绮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李承庆摇摇头。“再加上恩绮自己也上进，要往长远看呢，金氏那个六少爷，在这方面，难成大事。”
倒不是他故意说好话。刘恩绮在没有任何补习家教的情况下，十四岁会微积分，十五岁自学量子力学，独立以全英文发表相对论演讲，如今十六岁的她，已经能够阅读大学水平的数学论文。在李承庆的教学生涯里，金周耀不过是个普通的好学生。而刘恩绮，确实是难得的天才。
思索之际，见金氏的座位离得远，李承庆干脆也不再遮掩一言一行。而结果就是，后者的想法周围人全都猜的一清二楚---
也包括刘恩绮一桌人。
周围投来艳羡的目光，刘恩绮端坐在圆桌中央，穿着名贵的灰色长裙，大方端庄。与众人相比之下，如众星捧月。
“真羡慕你，恩绮。”旁边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漂亮，还这么优秀，我妈在家老是拿我和你比较来着。”
刘恩绮微微一笑“哪有，他们乱说的好话罢了。”
“可那都是真的啊！”另一个女生见状也凑上前来。“像恩绮你，长大后有哪个喜欢的人，都不用你爸爸出面。你看，这么多叫的出名字的少爷，哪个不觉得你好？”
周围一片笑声，刘恩绮也笑着摇头“还早着呢，说这些干什......”
“哈。”
谈话突然被一声冷笑打断。
刘恩绮抬起头，对方正是宁氏三小姐，宁云竹。名字听起来好听，可人品正相反。
“一群废物。”后者双手环胸，面带鄙夷：“不知道是受了哪门子教诲，一天天的就知道阿谀奉承。”
刘恩绮面不改色：“这些......”
“姓刘的。”宁云竹说着翻了个白眼：“别自己骗自己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种可笑的谎话，你信吗？”
刘恩绮摇摇头：“她们不是那种......”
“宁云竹！”还没说完，一旁的宁云景一把拉过了他妹妹：“在家里放肆就算了！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宁云竹转向刘海峰一桌，面露委屈：”爸爸......”
“叫什么爸爸，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看谁会......”
“宁云景！”
宁许闻声赶到，狠狠给了对方一巴掌。
一桌人面面相觑。
“爸爸？”宁云景红了眼眶：“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宁许勃然大怒：“这是你妹妹，大庭广众之下，哪有你这么批评人家的！”
“可是......”
意识到再多的解释也无用，宁云景知错一般低下头，转身走了。剩下的宁云竹愤愤地瞪了她，也回过头找宁许去了。
宴席回归平静。意料之中地，闹剧一结束，周围的各大千金就又围了上来。
刘恩绮垂了垂眼。
仔细想想，刚才宁云竹说的没一句错话。毕竟不用她说，刘恩绮也明白这些人并不是真心想和她搭话，大多是受父母指示来沾沾刘氏的光。聪明点的，干脆自己来拉关系，好日后用得上。
总之没一个真心的。
刘恩绮默默看向远处的金周耀，他正在礼堂的另一角，和金氏的几个哥哥坐在一起。一桌人聊的热火朝天，几个兄弟们笑，他也跟着笑。但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四周人来人往，刘恩绮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有些难过。
金周耀似乎一直都独来独往的。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总觉得他奇怪，再加上所谓的继承人身份，明明那么开朗温柔的一个人，却像天上的太阳，灿烂又孤独。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刘恩绮望着他。
一瞬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们是同类人。
她想的出了神，直到周围的宾客开始渐渐落座，手机急促的铃声才将刘恩绮拉回现实。
与此同时，刘海峰理了理西装，在众人的掌声中昂首挺胸地走上台。
宁许瞥了他一眼。
他没鼓掌。
“各位晚上好，感谢众位远道而来的贵宾。”
刘海峰拿过麦克风开始演讲，刘恩绮趁机瞟了一眼桌下的手机，最上方是江春的新消息。
“各位都事业有成，今天能在百忙之中赶到这里，我感到非常荣幸。”刘海峰说完鞠了一躬。“但由于此次宴会的特殊性，我特意决定保密今天的目的。”
刘海峰一贯张扬，这次舍得把一个宴会弄的这么神秘，完全不像刘氏的作风。除非，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台下一片哗然，见周围没人注意到她，刘恩绮趁机点进江春的聊天界面。
-恩绮，救救我！
-我爸要杀我！
！
刘恩绮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行字。
江父……
要杀她？
不是玩笑，对于江春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反应过来，一阵不寒而栗的恐惧瞬间燃起。
可是，为什么？
明明是那么一个一直无条件爱着她的人……怎么会……
也许是江春父亲留下的印象太好，虽然最后因为利益离家，她也只当是对方有什么难处，没再多想。而那时的刘恩绮绝对不会预料到，在八年后的今天，那个慈祥的父亲会再次出现---
以一个杀人者的身份。
震惊与恐惧之下，刘恩绮拿着手机，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相信，可是......江春……
被簇拥在无边的辉煌中，一行泪水从刘恩绮的眼里落下。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我该……
我该怎么活下去。
人来人往的宴会上，达官贵族们欢声笑语，高举酒杯交谈，台上的刘海峰又一次开始他的演讲。
“我打拼了半辈子，集团小有成就，所幸女儿也争气，能如此优秀地成长至今。”说到这里，刘海峰顿了顿。“当然，这都多亏了我爱人一直以来的教导，也特别感谢李承庆老师，恩绮物理道路的启蒙者。”
李承庆站起来致谢的同时，刘恩绮桌下的手机显示出最后发出的消息。
-小春，你在哪？
没有回复。
跨越人海，刘海峰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正对上后者惊惧的目光。
“今天，在此，我刘海峰正式宣布，刘氏集团的继承人，确定为长女刘恩绮！”
！
继承人！
刘恩绮！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刘氏这么前途无量的顶尖集团，居然这么早就宣布了继承人，而且，还是当着全国各大集团董事的面。
包括金氏。
刘氏多年来的对手。
忽略了这个足以震惊全国的消息，刘恩绮仓促看了看台上的父亲，又急忙打开桌下的手机。
没有回复。
惨白的屏幕留在一处，那样刺眼。
江春……
刘恩绮近乎疯狂地胡乱点击起手机，泪水滴在键盘上，狼狈又模糊。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没有你，什么继承人，什么刘氏，我都不要了.......
“等我退出董事长这个位子时，刘恩绮将自动成为下一任接班人。好样的，孩子。这是刘氏集团全体对你的肯定。”
语毕，刘海峰致了谢，迎着热烈的掌声走了台，一众望向他的目光皆改投向礼堂正中央的刘恩绮。
一瞬间，刘恩绮一桌围满了人。有恭喜她担起重任的，有感叹她年少有为的，也有问她以后怎么打算的......
刘恩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现在才不在意什么宴会，礼堂，还有什么继承人。她在害怕，无法控制的害怕。
害怕江春遭遇不测，害怕江春父亲的下一步，害怕自己发出的信息再也收不到回复---
也害怕自己继承人的新身份。
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像骆驼身上的稻草，越压越重，越压越重......
“太好了，恩绮！”
“以后出名了可不要忘了我们！”
“才这么年轻，真厉害！”
“......”
直到，最后一根稻草缓缓落下。
”等一下！”
刘恩绮大喊一声，整个礼堂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
无边蔓延的质疑中，刘恩绮最后望了她父亲一眼，头也不回地狂奔出了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