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周后。
某个废弃的地下室,两个黑衣人无言地隔着长桌,正襟危坐。
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可不知怎的,一端的人总感到莫名的紧张。
“老大。”沉默许久后,她迟疑道。
对方不为所动:”任务交代完了?“
他干这行多年,直觉告诉他,不出岔子用不着这么紧张。
“交代完了。”女人如实答道:“说了金氏的基本情况,那把刀也给她了。”
“都说了什么?”首领突然抬起头。
“这……“
没料到会被突然这么问,那人努力回想了一段。
”说了隐卫的死法,说不能暴露身份,还说了会安排他们见面……“
她努力辨别着面纱下对方的脸色。眼前漆黑一片,配上寂静的四周,阴森森的。
直到耐心等她说完,对面的人沉默了一瞬:“就这么多。”
“是。”
“还有什么想说的。”
“……”
没想到出的错被这么快看穿,那人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是我的错。”她压低声音道:“没看好人,说完话就走了。“
对方饶有兴致地低低一笑:“这话怎么说。”
“我应该想到的。既然是隐卫,背后就该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但是我……“
她说不下去了。
毕竟也是组织尽心尽力培养了八年的人才,又交代完这么重要的任务,真要出事,她可要负全责。至于这个阴晴不定的首领,谁也说不准他能想出什么恐怖的惩罚来。
女人小心翼翼地抬头,对面的人却悠闲地用手指敲起了桌子。
“说说看。”他侧靠在椅背上:“江春怎么个死法。”
“被她父亲杀了。”
“原因?”
女人摇摇头。
“用不着可惜。”对方低低一笑:“贱命一条,活到现在也算福气。”
女人有些着急:“可是……”
“可是我们培养了她八年。”对方开口替她说完了话:“那又如何,这八年是为了金氏,不,准确来说,是为了金周……“
”哐!“
背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两人警惕地站起身,不远处是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挎着名贵的皮包,正从墨镜的边缘打量着前者。
双方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倒在一旁的钢板,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气氛沉默了许久。
“夫人。”被称为老大的人十分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女人微微点头:“一周过去了。“
”……“
两人都知道她指的什么,相对无言。
“我只是个管人的。”首领顿了顿:“如果您交代的事失败了,我很抱歉。”
“抱歉?”女人抽了抽嘴角:“这就是结果?“
首领没反驳,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抱歉。“
女人显然不接受这种毫无用处的回答。
”一群废物!“她咬牙切齿道:“没干成就是没干成,承认的还真爽快!”
另一个黑衣人皱了皱眉:“我们会想办法补救的。”
“好。”女人讽刺般挑挑眉:“说说什么办法。”
“……”
话是这么说,但要当真来计较,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好啊。”女人冷笑:“我砸了几百万让你们杀人,现在好了,人活蹦乱跳的,钱是一个子没落下。怎么,就这么缺钱?“
最后一句话正中心窝,首领面纱下的眼神变了变。
“我们尽力了。”黑衣人站出来道:“脖子上狠狠给了一刀,本来活不了的,怎么知道……“
首领默默看着她,不为所动。
“给你们最多两个月,不,最多一个月,把尸体送过来,你们这些年做的事判死刑都够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女人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首领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
长久的沉默。
“失败了。”
“嗯。”
两人无言地坐回座位。
“还能怎样呢。”女黑衣人叹了口气:“特意选在夜里,还是下雨天,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自己爬到医院去吧。”
“被救了。”
女人看了看他。
“查。“首领一拍桌子:”现在就查,救他的人是谁,查到了立刻想个狠办法杀了。”
”明白。“
女人走出来几步,又迟疑着回头。
”江春怎么办。“
”随她去。“首领烦躁地摇摇头。
“……”
“我们之后总得杀她的。”
……
第二天,玉林一中。
周五的前两节课都是化学,一群人盯着满黑板的考试要点,就是看不懂,也得硬着头皮抄下来---
除了教室角落的两人。
李承庆正低声和刘恩绮交谈着什么,也许是听到什么意外的回答,脸上难掩喜色。
“知道这些很好。”他赞赏道:“但也不要忘了基础知识,学完你想学的东西,也要看看高中水平的课本,知道了吗。”
刘恩绮天赋异凛,这几乎是全校公认的事实,连带着被单独开小灶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无人察觉时,轻轻调整发丝下的耳机。
……
“喂!听歌的!”
耳机被人一把扯下,江春连忙收起笔记本,尽量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
“都第几次催你了?”那人一脸不耐烦:“一周多了吧,剩下的钱带过来了吧!”
江春胡乱哦了一声,随即手忙脚乱地翻起了背上的破编织袋。
“这是五百整。”她盯着一地的钞票数着:“然后五百二十,五百三十,五百三十五……”
数到一半,又连忙抓起地上的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
”……“
听了几秒,江春松了口气,扯下耳机,又数上了面前的钱。
“五百三十六……五百三十七……”
这阵仗,就是这样正大光明把钱扔在地上,也没人来捡。
周围的人只当她是个来凑医药费的精神病,打量一番,随意嘲笑几声便走开了。倒是要钱的人站了半天,眼睁睁看着她掏出来的从五元变成了一元,又变成了五毛,一毛……
“够了够了!”大概是实在不耐烦了,他三两下捞起地上散落的钞票:“算你凑齐了,滚蛋!”
忽略了那人的训斥,江春又自顾自捞起耳机塞进耳朵里。
疯子。
看样子,大概算个贴切的评价。
那人冷笑一声,满脸鄙夷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不是……“
于是那人再回头,看到的就是一个踉踉跄跄奔过来的身影。
额上挂着汗珠,穿着过时的旧衬衫和球鞋,肩上挎着的开了线的小编织袋,换他看都不看就会一把扔到垃圾桶里,对方还当宝贝一样珍惜。
倒也符合他这些年来对穷人的印象。
“他出院了吗?”
“啊?”
江春指指楼上的方向:“我说,这个人,他出院了吗?”
男人满脸不屑:“又不认识,就问这个?“
”那……“
“昨天就走了!穷成这样,好好关心你自己吧!”
”……“
谢谢你。
江春想这么说,可走出很远,仿佛还能听见男人隐隐的笑声。
”闲的没事逞什么强?非要装好人,给人垫医药费,人家指不定怎么在背后骂你傻子呢。”
“……”
也许吧。
江春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浅浅的伤痕。
至少又活了一周。太阳照常升起落下,世间依旧。
她插着兜往前走,发现医院门外停了辆白色轿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推开门,从车上走下来。
“宁总。”穿着白大褂的职员一脸讨好的凑上前:“这几天的患者报告整理好了,您看怎么处理?”
被称为宁总的男人挥挥手:“录入电脑吧。”
‘现在就办。“职员抱着资料,一溜烟跑走了。
江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在玉林市,能被成为宁总的人,也只有宁云景和宁云竹所在宁氏的董事长了。她对宁氏的了解不多,这么看来,大概是开医院的。
”有意思。“江春收好耳机,插起兜走了。
宁许正驻足原地,不远处一个女孩占据了他的视线。一头凌乱的短发,旧短袖,小白鞋,再怎么看也是个不受待见的模样,眼神却很坚定,带着难以掩藏的智慧。
多年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他看着女孩,发现女孩也看着他。
目光相遇的一刻,男人微微扬起嘴角,大步往前走去。
“可怜的底层人。”他轻蔑一笑:“一辈子都爬不上我们的位置。“
……
“他不也一样。“
傍晚的公园里,江春盘腿坐在地上,手里的树枝从一头抛起,又从另一头接住,来来回回,也断的差不多了。
“有钱有什么用,我说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坐在公园里喂狗,你信不信。”
谈话的几个对象摇着尾巴,其中一员从她手里叼过了那根断的差不多的树枝,后者咔嚓一声成了两截。
江春看了看它,捡起了剩下的一半树枝。
“有钱人都一样。”
那几只狗听不懂,继续摇着尾巴。
“虽然刘恩绮不同。”江春说着从编织袋里掏出一小袋狗粮:”我了解她,如果她过着我这样的生活,她也会像这样买吃的给你们的。“
江春看着它们,后者兴奋地大快朵颐起来。
她突然笑了。
从前总觉得,作为底层的人,居然能像这样给一个顶尖财阀的女儿伪造成绩。她对自己那么好,自己曾经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能助她一臂之力,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如果哪天刘恩绮不需要她了,那她还不如去死。
那个想法贯穿了她的大半生,直到在雨夜中举起刀尖对准脉搏,也依然像烙印一样,深深的,一刀一刀划在满身的血液里。
可如今,明明身无分文,可坐在公园的草地上,看着夕阳橙色的余晖从树梢落下,她突然觉得---
这样也好。
但也许是幻觉,直到离开,江春都感觉远处一直默默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