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晚，玉林一中。
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两小时，李承庆和陈泉正围在一台小电脑前，脸色苍白地盯着屏幕。
电脑上是一封简短的邮件，白纸黑字，也长夜中尤其刺眼。
致玉林一中官方：
皇家国际科学竞赛非常感谢您的申请，经过深思熟虑，你们的竞赛名额为：
一。
……
深夜，金宅。
“佳良，周耀。“
欧阳华着一袭淡色长裙，端着被精心装饰过的果盘，柔声朝书房道。
”学习到这么晚，吃点水果吧。“
没有回应。
“……”
“佳良？”
耐不住好奇，欧阳华探着头朝门缝张望，随着微弱的脚步声，一道并不明显的影子一闪而过。
“佳……”
“妈。”
话音未落，门突然被推开，眼前的是个略微羞涩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个子高高的，给人一种安静内向的感觉。对于他，大家有个完全统一的评价---
成不了大事的老实人。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看看欧阳华憔悴的脸，一脸心疼地接过果盘：“都说了这种事让佣人准备就行，教育部那边还给了那么多工作呢。”
欧阳华闻言愣了愣，感慨一笑：“我们老三长大了。”
“妈……”男生有些受宠若惊，不断捏着衬衫的衣角。
这种话，能从欧阳华嘴里说出来，可以说是奇迹。
“不用担心我。”欧阳华安慰般摸了摸他的头：“一个母亲而已，没权利有别的追求。能把你们教育成才，妈这辈子就安心了。”
闻言，金佳良的头低的更低了。
提起金氏最大的笑柄，他们的三少爷从小刻苦努力，每天用功到半夜，到头来交了几千万才被塞进个一流大学不说，半点长处没有，人又害羞内敛，注定干不成大事。倒是他的哑巴大哥和最小的六弟，说起来个个赶超他这个天资愚笨的废物。
可那又怎样。
金佳良叹了口气。
他是善良，性格也好，可在权利与金钱的世界里，利益为上，这点金佳良再清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父母只把他当个孝顺的傻儿子养。至于正式场合，基本不会让他出来丢金氏的人，只随随便便扔给他一个让他专注学习的烂理由。
“我会努力的。”沉默半天，金佳良终于扭扭捏捏地憋出一句话：“我一定要比所有人努力，不会让你们失望。”
“好孩子。”欧阳华微微一笑：“你弟弟呢，不也该在书房学习吗？”
“哦……哦！“金佳良一脸恍然大悟：”周耀啊！刚刚说这里太大，总觉得不安心，就回自己的屋里学习了。”
“又回屋。”欧阳华的眼神变了变：“理由找的倒好，天天输给刘氏那边，还有脸继续偷懒。“
她这几天一想到金周耀就恨的牙痒痒，金氏六个孩子，前五个都碌碌无为，害她在家长圈里受尽嘲笑。本来要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金周耀身上的，现在可好，被一个连补习老师都没有的人远远甩在后面，欧阳华以后是彻底抬不起头了。
金周耀……金周耀……
一想到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她狠狠握紧了拳。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金佳良见她脸色不对，略显着急的安慰：“周耀怎么会那样呢，他又努力，又聪明，还那么善良……一点缺点都没有。”
“……”
欧阳华彻底没了心情，一把把手里的果盘塞给金佳良，头也不回的走了。
“随便吃点吧，吃完了睡觉。”她胡乱整理了几下裙摆：“我去找你弟弟。“
”妈！“身后传来金佳良的声音：“早点休息！”
“……”
“一群废物！”走出很远，欧阳华咬牙道：“努力孝顺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个没用的垃圾。还有那个傻子金周耀，回回不争气，比不过个死丫头，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她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身后的金佳良站在走廊上，看着前者的背影，绝望而茫然。
那些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年级第二……金周耀……
另一边，欧阳华越想越来气，直到绕过整个走廊，用尽力气一把推开后者的房门。
“金周耀！”
“……”
欧阳华瞬间呆住了。
房间是空的。
半夜十二点，金周耀消失了。
……
与此同时。
周围被热烈的欢呼声掩盖，彩带与热气漫天飞舞，仿佛至死的疯狂，绝望而无畏。
这是玉林市最有名的午夜场，来参赛的都是些知名的地下舞者，经历了好几轮高压筛选才终于站上了总决赛的舞台。也正因如此，今天到场的人尤其之多。
舞台并不算大，周围还零零散散扔了各种废弃的材料，亮的刺眼的聚光灯下，映着热烈而疯狂的表演，拥挤而宏伟。
“这是我们本轮比赛的最后一名表演者！”主持人双手握麦，几乎是大吼着道：“埋没名字！埋没身份！致敬这位伟大的艺术家！“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疯狂挥舞着各种他们翻出的物品。
一个戴蝴蝶结的女孩坐在会场的角落，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连衣裙。明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望着舞台的方向，还是不自主地红了眼眶。
“加油。”
疯狂的欢呼声中，她也只是望着舞台的方向，轻轻道。
比赛接近尾声，台上的人更加卖力的表演，挥洒着生命与灵魂般，将一切视为尽头。
“三！”
“二！”
“一！”
倒计时结束的一刻，全场的聚光灯聚焦到一处。台上站着个略微瘦削的男孩，戴着黑色的面具，见人们为他鼓掌，真诚又受宠若惊地朝他们鞠躬。
“谢谢。”他喘着气道：“谢谢你们。”
喝彩声经久不息，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年轻人。”主持人朝台上大喊道：“能让我们问你一个问题吗？就一个。“
对于这个匿名者，他没抱多大希望。但男孩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会场里又掀起一片欢呼，夹杂着让他报出名字的起哄声。
”那我就问了。“主持人看了看手里的卡牌：”你的舞蹈代表着什么？”
意料之中的，观众席又是一片喝彩。角落里的女孩捂着嘴，像喜悦，又像骄傲。
“我爱你。”刘恩绮看着他，颤抖着道：“我爱你。”
见表演一结束，台上的男孩一改先前的气势，一副腼腆的样子。
“我的舞蹈？”
“没错！”
他微微一笑。
“希望。”
……
半夜两点钟，江春拎着书包从脏乱的屋子里走出来。
整整一周，为了躲避江伟的追踪，她从没在学校或家里露过面，最多就是深更半夜溜进食堂里翻剩菜吃。至于刘恩绮和组织的人，江春一直没和他们会面，至于这个家----
她回头，望向不远处那扇破旧的木门。
这是最后一次。
江春将书包挎上肩，里面装着一张三人的全家福，还有件母亲生前的连衣裙，一直被细心地封在袋子里，据说是因为要收藏，所以没被打开过。
她想不通母亲这么不爱打扮自己的人怎么会费心买裙子穿，虽然江伟坚持说后者是因为要照顾她才开始不爱惜自己的，但在思考了一番后，江春没信他---
她没觉得打骂算照顾人的方式。
半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几辆亮着刺眼光亮的轿车经过，江春跨着书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
也不算是第一次流浪了，但江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抱了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下一个转角遇到雨夜里那个男孩，自然地打个招呼，然后听他说一声谢谢你能存在之类的话。
“……”
思绪回到现实，江春苦笑了一下。
我在想什么。
或许是对方故意伪装成他杀，于是在醒来后默默咒骂一声，顺带嘲笑几句那个垫付医药费的傻子。
至于碰面，大概永远都不可能了。
江春边想边走，路过一个拐角，不远处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要缩招。”
“唉，本来一中平时的名额也没多少。”
“！”
几乎是一瞬间，江春愣在了原地。
抛开两人口中的一中不谈，声音的主人，正是一直以来针对她的李承庆和陈泉。
来不及思考两人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出现在街上，隔着转角，江春偷偷探出头，不远处的两人正无力地靠在墙上，满脸愁容。
“这下怎么办。”陈泉叹了口气：“那个科学竞赛，以往每年最少都有三四个人参加，就算再少点，把那两个内定好的孩子推出去就好了，现在可好，全一中只有一个名额。”
”都是势力。“李承庆也无奈道：“得罪了谁，我们夫妻俩都别想在一中过下去了。“
陈泉没再接话，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江春惊愕地盯着地面。
也不是对贵族的圈子不了解，皇家科学竞赛的各种消息，她早听刘恩绮说过。像这种地位的竞赛，但凡有一点新消息，名额也好，日期也好，一夜之间就能传遍全国。而如今，李承庆两人是明摆着要为了不得罪人保密这个消息---
这第一手消息，但凡拿给谁，都无疑能帮后者迈出关键的一大步。江春清楚，他们更清楚。
“干脆这样。”陈泉压低声音道：“把邮件彻底删了，赶紧联系英国教育局那边。明天一早，我们配合官方的消息，和全校开会公布说是有三个名额，从现在开始考察人选。”
李承庆皱紧了眉头：“这怎么……”
“你听我说！”陈泉略带着急地打断了他：“我知道真名额只有一个，但对外公布不能这样。“
李承庆瞬间瞪大眼：”你的意思是……“
”没错。“陈泉深吸一口气：”其中两张竞赛卷子，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