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再接下去，每四位内侍一组，抬上来一个料台。内侍介绍，这料台上有约莫十余种蘸料。从最基础的酱油、盐、白糖，到豆瓣酱、腐乳酱、辣椒面，再到葱末、香菜碎、芝麻碎、花生碎，还有一种叫做折耳根的东西。
所有人可以自行在料台前根据自己的口味调制出自己喜欢的蘸水，亦可请就近的内侍帮忙调制。
紧接着就是上菜了。
一碟碟有荤有素的菜上来，大部分看上去都是生的。
“怎么都是生的？”
“这怎么吃？”
......
不少人议论纷纷道。
许归从没有见过这种吃法，下意识里觉得，御厨房内只有一人能想出这种新鲜的吃食来。
这些是江姑娘做的。
许归想到此处，不由得心里又暖了一层。
“各位军爷，天寒地冻，御厨房怕菜在送过来的路上就冷了，因此今夜这道吃食名叫火锅。大家想吃什么便现烫什么，这样吃既热乎又暖和。今夜除夕，肉菜管够，各位军爷就敞开吃敞开喝！”
内侍介绍完以后，大家都兴致高昂。
许归看了一番，菜有白菜、豆苗、莲藕、土豆片等。肉有片好的牛肉、羊肉、火腿等。还有许多看不懂的菜，就待一会儿烫起来尝尝是什么。
江晚此刻正在后厨剁虾滑。今日她们的配料是一早起来就开始准备的，可因为除了皇宫内宴，还要照顾到禁军将士。她们这些御厨房的女史等于是连军厨的活都一起干了，所以从一大早忙到现在手脚都没停。
但她早也安排好了。等一会儿忙完，她给禁殿也送一口锅子，最后回到女史所，和羿秋她们自己烫一锅好好过个年。
新鲜的活虾，送过来时还活蹦乱跳。小女史们要先将其剥壳去线，送到江晚手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虾仁。
江晚带着流香那一队人马，手脚麻利地将虾肉剁碎。都集中到盆子里以后，再打入十几个鸡蛋的蛋清，再加些土豆粉不停搅拌。要一直搅拌到有些吃力了，这样的虾滑才能保证吃起来脆弹可口。
“江掌膳，牛肚都洗好了，摆在哪儿？”有个小女史带着两盆洗好的牛肚过来。
“就放这儿。”江晚回道。
“来大家跟我一道学着穿。”一句话，流香和羿秋就都围了过来。
大家看着江晚手里的动作，先将盆子里的虾滑挖出一勺团成丸子，然后包进一片大刀切好的牛肚里，最后用牙签子将口封住。
大家学者江晚的样子干，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好几盆的虾滑和毛肚就包完了，由内侍们送至中宫和禁军们的餐桌上。
雪从天上飘落而下，飘进火锅里，就即刻化了。禁军们吃得热火朝天，都是小伙子，这才刚开席，光是羊肉就吃空了十来盘。
许归刚刚尝了，那莲藕鲜脆，烫过以后好吃得不行。白菜帮子也是冬日里头的霜打过了的，吃起来格外甜。
“这是啥？”一禁军看着内侍刚端上来的黑丸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上头还插着牙签子，能吃吗？”
“端上了肯定就能吃！你管那么多呢！倒下去烫就是了！”许归道。
城墙上座上，三皇子的贴身内侍九福，亦将刚送来的食材给倒入锅内。
“这是何物？”谢安霖自从上了这城墙，暖炉就没离过手。虽说这代替父皇来慰问将士是独一无二的殊荣，可除夕夜下着大雪，坐在这城楼上也太冷了些。
“回主子，御厨房来的内侍说这叫毛肚虾滑，放锅里烫一会儿就能吃了。”九福回答道。
“虾？毛肚？这吃法倒是新鲜，御厨房是用了心的。”三皇子道。
谢安霖很少表现出对食物有什么兴趣，每日吃什么都需先用银针探过以后才用。九福听主子这么说，连忙从锅里捞出一个放进三皇子的碗里，道：“我已替主子试过了，主子慢用。”
九福说完，还咽了口口水，刚才那丸子真是令他意犹未尽。
这头许归也已经将丸子抢到了自己碗中。他的蘸水是以酱油和醋为底，加了花生碎、芝麻酱，还加了香菜。那折耳根也放了，开始吃着味道不习惯，没想到吃了几口以后发现了妙处，于是又加了几大勺子。
许归看了一眼那裹着红油的黑丸子，轻轻咬了一口，没想到居然爆了汁，里头的汤汁差点儿溅出来。
将那丸子放在碗里仔细看，上头裹着红油，最外头那层应该是毛肚，被牛油锅子一烫以后便紧缩了起来，紧紧包住了里头的肉。里头貌似是虾肉，吃在嘴里十分劲道，还沾满了他给自己调的蘸水，他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嘿！这什么玩意儿！吃着得劲！”一士兵感叹道。
“是虾！牛肚！这他妈也太好吃了！”另一人回应道。
许归在心里默默想，能不好吃吗，江姑娘做的什么东西都好吃。
御厨房内，江晚打了个喷嚏，她赶紧用帕子捂住了鼻子，手上还在炒鸡爪。这鸡爪是早上炸的，在冰水之中泡了一个时辰，就出来了独有的虎皮纹路。江晚在锅里加了葱姜酱油料酒，又加入冰糖之后，不断翻炒，再盖上盖子炖煮一会儿，待鸡爪的胶质熬出来，虎皮鸡爪就完成了。
半刻钟以后，虎皮鸡爪顺利端到了许归和众人面前。鸡爪下锅，在牛油锅里头烫一会儿，夹到碗里蘸上料汁。
这鸡抓软烂入味，根本就不用咀嚼，只用轻轻一吸就顺利脱了骨。
牛油的香辣混合鸡爪的香，再配上蘸料。一口下去，许归觉得这年夜饭也吃得太畅快了。
“主子。”九福都惊了，这大概是他伺候三皇子这么久以来，他吃过最多的一顿。
“你再去温些酒来。”谢安霖道。
九福连忙应了，肚子里空落落的，想着等三皇子用完以后，还能剩下点菜自己也尝尝。
众将士吃得头上汗珠子滚落，雪下得再大也没觉得有多冷了。肉一盘盘接着上，牛肉都是腌过入了味的，上头还裹着炸过了的辣椒面。内侍紧接着又端着一盘面皮又上来了，将一整片大面皮扯长了下进锅里。
待面煮好后，许归捞了好几块面皮上来，拌着自己调的汁水吃了下去，口感又劲道又入味。
这顿饭不仅将士们吃得痛快，晋帝也很久没吃这许多了。席间众臣连话都纷纷少了许多，都在埋头苦吃应接不暇。李美人难得没挤兑吴采女，悄悄问身旁的柳姑姑道：“这想必又是江晚做的吧？”
“是啊，”柳姑姑回答，“这都是美人惜才，才发现了这么个好苗子。如今都已经被皇后娘娘升了掌膳了。”
李美人点点头，想着幸好上回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看晋帝对这火锅十分钟爱，以后多得是机会让她再做几次，叫官家到自己殿里来吃。
周文海端着一盘蜂窝状的东西上来，晋帝好奇，问：“这又是何物？”
“御厨房的人说，这叫炸蛋。”周文海一边回答，一边用剪刀剪了一小块，放进锅里头煮。
晋帝选的是牛骨汤锅底，但自己调的蘸水却是带些微辣的。
不一会儿炸蛋就烫好了，由周文海伺候着夹进了晋帝的碗中。晋帝吸饱了汤汁和蘸水的炸蛋放入口中，一股浓郁的蛋香裹着丰富的汤汁溢满唇舌。周文海见晋帝吃得满意，又赶紧多下了几块。
所有配菜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再上一些果盘。火锅就是这点好，只要菜都备好，剩下的就交给那些贵人的贴身内侍们自己烫就行了。至于御厨房里的女史们，就能各自回去过年了。
姜尚食和文尚食准了大家早些回去。江晚也将一个小锅子装进食盒里准备给禁殿送去，临走之前还拎上了一个小炭盆，准备用来煮火锅和烤火用。
江晚许久没走过禁殿的这条夜路了，和上次的战战兢兢想必，此次她拎着食盒心情格外放松。
或许是这几日忙紧了，现下终于能休息一晚上了。也可能是因为瑞安殿的上空放起了烟花，映照得雪夜如同晴空。
禁殿之中，谢安玄正独自闭目调息。自从那个小女史给他送吃食以来，他的身体就在逐渐开始好转。许是她送过来的吃食，都是新鲜且无毒的，才让自己的身体有了一丝喘息的时机。而后他加以内功调息，才让身体状况没有继续恶化。
后来那小女史又送了药来，谢安玄吃了以后觉得有些效用，但又不是十分有效。他便猜测，这小女史应该是为他找到了些解毒门道，可又因不是十分懂行，只能做到如此。
可这却已经为他指了一条方向，常萧回来以后，谢安玄便让他去顺着那女史的线索查解药。
不久之后，常萧便将真正的解药给带了回来。此刻他已经好了许多，耳朵能朦朦胧胧听见些话了，眼睛也比以往看得更加清楚。
察觉到有人进来，谢安玄便赶紧躺下。不用用力甄别，他就知道，来看他之人，是一直过来给他送饭的女史。
“小呆子。”谢安玄听那小女史这样叫他。禁殿里还是那么黑，但好在外头雪已经不下了，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来，照得殿中格外亮堂。
江晚已经对这禁殿的陈设熟门熟路，上次生过火的篝火堆还在。她用火筹将殿中的篝火点燃了起来，一下子周围就变得亮了起来，也有了一些温度。
“今天过年，我给你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江晚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里的东西给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烫，许多个盘子的小菜。
谢安玄看不清盘子里头的东西，只知今日盘子格外多，菜格外丰盛。
“还有这个！”江晚从食盒里头将一碟馒头给端了出来，“这可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忽然，就在那女史说完这句话之后。谢安玄便觉得眼前那层朦朦胧胧的纱好像扯掉了一般，所有东西都变的格外清晰，他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能看见这个世界。
九年了，他早已习惯眼前一片黑暗，今日他却再一次拥有了能看清眼前一切的机会。
“这个给你，你先拿着吃。火锅还要等一会儿。”
谢安玄听到那女史在自顾自地说话，像是并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个馒头，火光摇曳之下，谢安玄看清手里的馒头是一只小猪的形状。
“明年是猪年，特意给你捏的小猪，怎么样可爱吧？”谢安玄听那女史道，“希望像这头小猪一样，健健康康，早点好起来。”
谢安玄抬头，迫不及待地看向他朝思暮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