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等到人走后,姜武才叹了口气,说道:"宁儿这般丑态模样给云骁瞧了去,也不知他心里会不会……"
“云骁那孩子不是同你我说过,他并不介意宁儿不似其他千金小姐端庄得体,有失闺阁之风吗?"李意诗安抚他道,"更何况,云骁自己也说他不是个肤浅之人,无论宁儿什么模样,他都是能够接受的。"
“到底还是我们太过纵容了!若肯逼着她多学习些千金小姐的礼仪行态、女红或琴棋书画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夜这般的失礼了。"姜武一脸懊恼地捶打着桌案,“从明日开始,就从礼仪形态开始学!”
“这也得慢慢来才是,想要即刻改变也不是一朝之夕的事。”李意诗即刻改变了话语,“而且,宁儿对琴棋书画也是略懂一二,你别一个劲儿把她说得跟个假姑娘似的!”
“总之,且不可继续任由她这般下去!宁儿即将嫁为人妻,就要有端庄得体、贤良淑德的品性才行!平日在家里就算了,可到了公婆面前,那是万万不能有失礼数的。"
“好了好了,你也别太过操心这事了,我明日会好好督促她的。"
……
入夜寒凉,加上又下起了鹅毛似的雪,澹台承意与漼云骁二人坐于一辆马车内。
轮子碾在覆满地面的雪,细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尤其清晰。
“刚才从姜府出来,便发觉你表情有些不对,是怎么了吗?”澹台承意忽而开口问道。
半晌,漼云骁才说:“我有一事要同你问个清楚,承意你可不要瞒我。”
“问吧。”
“长宁她……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漼云骁问出这话时,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若不是因为喜欢,我是绝不会随随便便地娶一个女子为妻。长宁是我心仪已久之人,和她喜结连理、相守一生是我毕生所愿!再加上从小就订下娃娃亲的缘故,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不情愿嫁给我。但从今日与她重逢相见之后,我开始怀疑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她生厌。"
闻言,澹台承意的眉宇微微皱紧,他并非想骗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你今日才和长宁见上面,又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嫁给你?难不成是她亲口和你说的?”
“不,她倒是没有和我说不愿意。与你分别后,我去到姜府见了她,她却是一副病重不堪的样子,说为了我的名誉着想,便不断说劝我退婚。起初我是不信的,毕竟以前也是被长宁欺骗不少。但见她那样,我还是信了。”漼云骁的眼中有一瞬黯然之色,“直到悟风告诉我,她夜里喝醉的事,我才知道自己又遭她诓骗。”
“所以你是认为,长宁不愿意嫁你,所以装成病重、无药可治的样子?”
“嗯……所以我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毕竟你同她也是青梅竹马,长宁心中所想,她定然也会和你诉说。”漼云骁的眼眸中充满期待,似乎在期待从他口中听见否定的答案,“你能告诉我,她是不是和你说过,她并不愿意嫁给我?”
“她……”澹台承意沉吟片刻,随后反问道,"那倘若长宁真的说了那样的话,你会不会……退婚呢?"
听罢澹台承意的问题,他苦涩地笑了笑:“若她真是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强娶的。"他所言不虚,爱她既是成全也是放手,“倘若能让长宁真正的开心,我放手便也是值得的。”
澹台承意很想告诉他,姜长宁的确不愿意,但不知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实情说出口:“你又不是不了解长宁,就爱捉弄搞怪,你就不要妄自揣度了。而且五公主前几日还告诉我,陛下命钦天监为你二人的婚事择了三月初七的吉日,届时我也一定会前去参加你的大婚之日的。"
漼云骁沉思良久,觉着他所言并无道理:“你瞧我……到底还是我自己的疑心太重了。”
马车里传出二人低哑而愉悦的笑声,与外面一派凄冷萧瑟形成了对比。
将漼云骁送至将军府后,澹台承意便与他道别,往侯府的方向驶去。
他闭着眼睛靠坐着,心里暗想方才为何不与漼云骁直言,这样一来不就是可以了结了姜长宁的心结,二来自己则是也可以继续与她日日相处。
然而这样的心思,他也只能深藏于心底。
“世子,容属下多嘴一句。世子明明也心悦姜府小姐,为何不与漼将军挑明?反而还……”在外面赶马车的袁池问道。
“我心系长宁,何须挑明?"澹台承意缓缓睁开眼,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海棠红的锦帕,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一节干枯的红梅枝,“在不确定对方是否同样对我有情前,我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爱意宣之于口。”
“与其拖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世子倒不如直接去问个明白?而且我看得出来,姜小姐多半也是对世子有些喜欢的。”袁池一个劲儿地说着,"平日里,我瞧她看着世子的神情,眼中有闪动着光芒,分明就有那种恋慕的意味在。"
澹台承意将红梅枝和锦帕重新收入衣兜里,又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的观察较为仔细,可或许……她对我只是仰慕兄长那般的崇敬罢了。"他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希望真如袁池所说她也钟情于自己,“长宁要是真对我有恋慕之情的话,一开始便可直接同她爹娘说明,她早已心有所属,不愿再嫁他人为妻。”
“那只要让姜小姐跟她爹娘说,她心中所属之人是世子,非您不嫁就成了!”袁池的语气难掩兴奋。
“……”
“想必,他们也不会逼迫她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吧?”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岂能是一句简单的心有所属便可推脱的?"澹台承意轻声地叹息,心情愈发沉闷了,"况且长宁和云骁二人已经有了婚约在先,我又怎么能突然插足进去?到时也怕只是会闹误会,给彼此添麻烦而已。"
“那也不尽然啊......若是世子真的喜欢姜小姐,就该把你的心意告诉她。即便没有得到什么理想的回答,但总比将你对她的感情一直藏匿于心的要好啊!”袁池说的头头是道,"属下觉得,不如趁早对其敞开心扉,也好将彼此看透。”
是了,明明自己和漼云骁对姜长宁的感情是一样的,为何自己却要做一个畏手畏脚的胆怯鬼?明明他也是属意于她的……
若是当初早早向她表明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澹台承意缓缓睁开眼睛,单手放在揣着锦帕的胸口位置,目光悠远而深邃:"离她的生辰日只有几日了。”
……
经历了昨夜的酒疯一场,姜长宁又是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音容也在李意诗的吩咐下,备好了洗漱水盆,等着姜长宁起床后,好伺候她梳妆打扮。
醒来之时,姜长宁的头还隐隐作痛,不由得蹙起了秀美的娥眉:“头好痛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音容端了一碗姜汤放在边上,一边帮忙揉捏着她的太阳穴,一边道:"小姐,昨夜您喝醉了,头当然痛了。”
“我……喝醉了吗?”姜长宁似乎是有印象,但记忆中又模糊不清,“那我喝醉了,有没有做些什么出阁的事情啊?”
“小姐不记得了吗?”音容虽有些不敢相信她竟会不记得,但因为被老爷吩咐不必再将昨夜的事说与她,也就没有出声了,“昨夜小姐喝多了,整个人醉醺醺地趴倒在桌上,奴婢就和茯苓伺候您擦身歇息了。”
“这样啊……”姜长宁松了一口气,抬起桌上的姜汤轻抿了一口,“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就好。”
头会这般的疼,可见喝的酒量不少。但她的酒品不是很佳,喝了一壶的量便醉眠了。而除非是心情不好,便是能喝将近半坛的量,也促使姜长宁耍起酒疯来,一会哭闹,一会儿笑眯眯,看着倒挺吓人的。
音容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笑了笑:“小姐日后就不用像昨夜那般酗酒了,以免头疼不舒服。”
“只要心情好,我就不会这样。”
“小姐还是因为与漼将军的婚事而心烦意乱吗?"音容见她眉头依旧紧锁,便又试探性地问道,"恕奴婢多言一句,与其继续为婚事而烦躁不已,倒不如趁早把你心中所想告诉将军,或许他会甘愿退掉这桩婚事?"
“这似乎比装病那招要好用得多!”姜长宁猛的站起身,没站几秒又因昏沉劲儿没过坐了下去,“那他也必然是知道,我是为了要退婚才装的病啊!”
“其实漼将军昨夜就知道了。”
“音容你说什么?”
好在音容的小声嘀咕,姜长宁并未听清楚。
“没什么,奴婢只是在想待会儿您穿上那身绿萝冬襦裙,一定会很漂亮的!”
“新裁制的冬襦裙啊?可以啊!”姜长宁笑得眉眼弯弯,似是想起什么,又道,“昨夜只是擦了个身,我还是能闻到我身上的一股子酒味儿!你去备好热水,我沐个浴。”
“是。”
沐浴之后,姜长宁换上了一袭绿萝冬襦裙,乌黑的长发半挽成髻,插上两朵玉绿海棠珠花,缀着点点碧玉流苏。
显得俏丽又清爽,一双眸子更是灵活且充满了朝气。
看了看没有在下雪的天空,且还有一丝阳光的痕迹,姜长宁又打起了精神气:“今日天气不错,出门去!”
“可是小姐,老爷吩咐过了,不让您……出姜府。”
“那我去后花园行了吧?”见音容还在收拾,她快速地踏出将房门用链锁了。
“小姐?你怎么把门关了?”音容听到动静,拼命地拍着门,“小姐,你快把门打开!”
“我只出去一小会儿,马上回来!你乖乖地不要瞎叫,被其他人听见了,我就遭殃啦!音容,委屈你一下。”
“小姐!小姐!”
没有听到她的回复,想必是已经离开了。
姜长宁偷摸着来到后花园,又顺着离墙角近的那棵梅花树,爬了上去。
“不让我出门,我自有办法!”
她正得意之时,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宁儿,你要去哪里?”
“不会吧?是我酒还没醒,幻听吗?”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还用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好冰哇!”
“姜——长——宁——”
她缓缓回过身子,看见李意诗正站在那里,才是知道自己被抓包了。
“娘……”姜长宁一阵汗颜,讪讪道,“你怎么在这啊?”
“我倒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李意诗朝她走近,“下来。”
“哦。”
没有等来李意诗的责骂,只是被她领着去了他们的房间。
久久看着姜长宁没有说话,她终于露出了笑颜:“这一身行头装扮下来,倒颇具江南女子婉约柔美之态,更显得楚楚动人了!”
“娘,您的意思是……宁儿在您眼中一直都不似江南女子般温婉娴静吗?"
李意诗轻戳了一下她的脸,笑意浓郁:“哪个温婉娴静的千金会像你一样,爬树又翻墙的?”她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姜长宁的着装,甚是满意,“裁制这身冬襦裙可废了我不少心思呢!本来是想在你元旦生辰的那天再叫你换上,不过我太想看你穿着的模样了。对了,衣裳可还合身?"
姜长宁扬唇而笑:"娘亲手为我裁制的衣裳,自然是合身又舒服。"
"合身便好。对了,你这身衣料是云骁那日提亲送来的。”李意诗说着,又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大块红绸缎,“你的嫁衣我也正在准备着呢!”
“嫁衣!”姜长宁惊呼了一声,"这也太快了吧?"
李意诗笑着解释道:"虽说三月初七还有些时候,但关乎于你的终生大事自然是不能够懈怠的。”她把红绸缎放在一边,转而握住了姜长宁的双手,“只有为娘亲自绣制你的嫁衣,才能感觉得到这日子过得慢一点,你待在为娘的身边也会更久一点。”
“娘……”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云骁、不想嫁人,其实也是想多陪在我们身边。”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暖意互相传递着,“本来在你及笄之年,就该嫁入将军府了。只不过正赶上云骁入军营,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你嫁过去后就要独守空房,遭冷清。便与漼家达成共识,将婚事拖延一年……我和你爹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给盼到了!"
听这番话下来,可以知晓爹娘是真心盼着自己嫁人,也是真心希望她的余生有人陪护到。由此可见,他们想的实在是周全。
姜长宁突然有些难受,她低下头,不去面对李意诗的视线,只是默默地垂着眼帘:"爹和娘原是为了我考虑了这么多。"
"你是我们的女儿,当然要为你考虑。"李意诗将姜长宁揽入怀中,"待会儿去和你爹说一声,别到时你离了门,他还怄着气。"
“知道了。”
李意诗轻叹了一口气,轻抚着她柔软的秀发,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道:"我们宁儿终归还是要嫁人的,娘真是舍不得。”
姜长宁伸手揽住她的腰,压着鼻腔中的酸涩,抬起头来,笑着安慰她:"我嫁入将军府,又不是一辈子都要待在那里出不来。还是可以照常回我自己的家啊!”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又再次窝进李意诗的怀里,“将军府又不似皇宫那么多森严的规矩,不会拘束了宁儿的。"
“那倒是,你方才的那副架势切莫再有了。免得到时候被人说是猴子派来耍宝的。"李意诗佯装嗔怒。
姜长宁哭笑不得,只得应承:"我知道啦!"后面的一句话小声嘀咕,“这不还没嫁人嘛!”
李意诗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苛责她:“整日待在府里也实在闷得慌,和为娘一块儿到街上逛逛吧。"
听到要出去,姜长宁像是解束了全身,欢喜地跳蹦几下。
“穿了这身衣裳,就该有千金小姐的仪态。不然,我可不带你出去喽!"
“是是是,娘说的这些什么仪态,我还是知道的。”姜长宁理了理自己的裙裾,一手扶着她的胳膊,"我们走吧!"
“嗯,这才像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