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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意之有点惊讶。
在她印象中,赵以鸿待人一向冷漠,做事情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是这样有人情味的人。
“我们读研,学校给的补贴是固定的,组里也会按照绩效发工资,标准都是统一的。”吴天丰说,“我也是有一回听到大家闲聊各个课题组的工资才知道,我每个月其实都比大家多收到一笔钱。”
“我家里条件不好这事,只在赵老师面试我的时候提过,当时就是解释自己当初为什么本科毕业去工作,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吴天丰抬起头,“师母,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眼里,赵教授不仅是老师,更是我的恩人,我知道自己跟您说那些是多管闲事了,但我真的就是想让赵老师别总那么辛苦。他已经很厉害了,真的。我以后要是能做出他十分之一的成果,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听着吴天丰这些话,林意之莫名就有点感慨。
已近日暮,抬头就能望见窗外半天朱霞。
说起来其实赵以鸿并没有比吴天丰大几岁,可所谓为人师其实与年龄无关,其实都该像赵以鸿这样,冰壶玉尺,对学生一片真心赤诚才是。
“赵教授惜才,你也要努力,以后比他做的更好才是。”
又说:“而且你其实不用放在心上,他不缺钱,何况对学生好本来就是老师的职责。”
吴天丰笑着挠头,“谢谢师母,我知道了。今天打扰您了,您好好休息,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吴天丰进电梯离开,林意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过身准备回去。
“你想了解我的事,来问我就可以。”
寂静的走廊中,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
林意之心猝然一紧,不远处,赵以鸿站在病房门口,神色泠然看着她。
医院给他的病号服有些宽大,穿在他挺拔的身体上也显得空荡荡。
他是左腿和右边的手臂受伤,虽然恢复的还算可以,但站久了身体负荷还是大。
林意之看了一眼赵以鸿苍白没什么血色的淡漠脸,顶灯从他头顶照射下来,将他的下颌线勾勒的瘦削凌厉。
这些天,她总是想起赵以鸿那天说的那些话。
想起他面带戏谑,意味不明看着她告诉她——要说我在乎你那也没错,但救你只是因为不想被媒体借题发挥。
林意之的视线很轻的赵以鸿身上掠过。
而后面无表情往前走——她步子尽量快,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还往远离他的方向侧了侧肩。
“没想过了解你的事。”
越过他后,林意之脚步一顿,侧头余光瞥向赵以鸿,继续说:“只是赵教授自个也读过研,想必能理解,学生除了做研究外,有权享受个人生活。”
她声音轻飘飘,还带着一点讥讽,说罢,继续迈步往病房的方向走。
“你什么意思。”
赵以鸿抬手扯住林意之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的身体,声音低沉,脸上还带着一点愠色。
他动作大,不免牵连到伤口,疼痛猝不及防从手臂、大腿各处袭来,赵以鸿眉头微蹙,手上的力道却没轻。
依旧是紧握着林意之的手腕,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些天,她一直在有意避着他,赵以鸿心里清楚。
有一回他晚饭后忍着身上的痛到她病房,护士明明说她在看电影,可等他进去,林意之却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睡觉。
总之就是彻底忽视他。
林意之挣了两下,没挣脱,仰面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只有嘲弄。
“赵教授知道的,我的意思很简单,您都住院了还每天让学生跑这么远向您汇报工作,不觉得有点太颐指气使吗。”
两人距离很近,呼吸都交错在一起,林意之甚至能清晰看到赵以鸿左眼眼尾那一粒很细小的痣。
她别开眼,依旧是不依不饶的语气:“你自己不休息那是你的事,别连累学生,每天除了上课做实验还要在医院和学校间往返,谁忍受得了。”
“对不起。”
赵以鸿一把揽住林意之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闭着眼睛,头深深弯下去,埋在林意之肩上。
依旧是强撑着,但情绪稍缓下来,赵以鸿身上小半的重量都卸在了林意之肩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被吓住,忘了推也忘了躲,就这样直直站立,任由他抱着。
走廊顶灯刺眼,林意之仰着头看久了眼睛有些酸,她挪开视线往远处,走廊尽头狭小的窗子里那片蓝灰色的天如同一幅孤独压抑的旧油画,安静又变幻莫测。
距离这样近,可林意之只觉得赵以鸿身上是冰冷的,许是最近一直在病床上休养疏于锻炼,他更瘦削了,骨头都硌得她身体痛。
她听到赵以鸿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遍:“对不起。”
他声音很低,还带着点闷,其实已经是不带什么情绪的语气,但还是让人有种委屈感。
林意之心里有不忍,声音软下来:“你同我说什么对不起,你又没有连累我。”
“之之,对不起。”
赵以鸿的声音更低了,更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气音。
认识他到现在,林意之在他身上感受到虔诚,她心里明白,他是真心向她道歉。
为着某件事——为着连她都不能明确知晓的某件事。
原本小灯她们说好了要来接林意之出院,可到了出院这天,林昂招呼都没打一大早就开车到了医院,说是帮林意之收拾东西。
林意之只好给小灯打电话解释。
“你下次要做什么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林意之边打着哈欠理东西跟林昂说:“已经跟朋友说好了九点钟来接我的。”
“姐,我可是你亲弟,你要出院不让我来接让朋友接,显得咱们家没人似的。”林昂振振有词,“下回再碰上这种事你能不能先想想家人?”
说罢又意识到哪里不对:“呸呸呸,下回你还是别住院了。”
“又是孙护士跟你说的吧。”林意之表情有点冷漠,随手将充电器塞进手包。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林昂“噌”的一声把行李箱拉链拉上,“还是回赵宅是吧?”
虽然林意之也不想去赵宅,但她更不想也没理由搬回檀公馆。
她背过身:“不然呢,爸妈不想看到我,我更不想看到他们。”
林昂手上的动作停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林意之,“姐,其实爸妈......他们还是挺关心你的。”
“你都知道我今天出院,他们不知道吗?”林意之语气平静,可说完又有些后悔。
“公司里有急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有个大股东要撤资。”林昂皱眉想了想,“去年春节那个叔叔还来家里吃过饭,他好像跟顾家关系也挺好的。”
“林昂。”林意之语气加重,有些不耐烦。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昂成了那个为父母说话的人,明明他也对他们有那么多的不满。
林意之没办法原谅父母,无论他们有再多苦衷。
换做她,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那样把自己的孩子推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不过也是拜他们所赐,林意之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
“好好好我的错,”林昂很快服软,“我不说了,主要我也不是给他们说好话......”
林意之检查完抽屉拎着手包站起身,问林昂:“你假期什么时候结束?”
“我假期结束还早,但明天就要走了,”林昂压低声音,“你别跟爸妈说,我其实是打算带乔乔出去玩,她一直想去我们学校看看。”
“你跟......乔乔,是认真的对吗。”林意之看着林昂。
林昂有点不好意思的随手抓了两下头发,“姐你就别问了,总之我俩要是有什么肯定先告诉你。”
林意之看着林昂,还想叮嘱些什么,但最终开不了口,只说:“对人家小姑娘好一些。”
“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还挺不适应。”林昂转瞬又是嬉皮笑脸。
林意之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对了姐,”林昂从林意之手里接过包放在行李箱上,“今天姐夫是不是不出院,我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不用。”林意之手一顿,随后轻轻关上房门,“直接回去。”
林意之出院后,又过了不到一个周赵以鸿就搬回了赵宅。
他回来的时候,林意之正在一楼书房剪视频,春申的夏季长,这个时节花园里绿树繁花茂盛,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在林意之身上,浮光点点,掠影轻晃。
她穿了一件白色吊带蛋糕裙,微倾身坐在沙发上,层层叠叠的衣裙布料堆积在脚边,电脑放在膝上,长发披散在肩头,神情格外专注。
一旁橘橘姿态惬意正睡觉,寂静的书房里,林意之敲键盘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赵以鸿在书房门口站着,就这样看了她许久。
林意之心思全在电脑上,并没发现有人到来,直到赵以鸿抬手轻扣房门,她才抬起头。
见赵以鸿进来,林意之有点意外,她低头看了眼屏幕,合上电脑起身:“不是下周才回来吗?”
赵以鸿穿了件浅灰色亚麻衬衫,头发也长了些,衬得他整个人有着慵懒随性的气质。
“恢复的差不多,提前出院了。”
“正好有一件事和你说,”林意之看着他,“小灯说下周三晚上大家一起看这段时间拍摄的最终成片,她让我邀请你,我以为你那时候还在医院,就和她说了你不去。”
“下周三晚上,”赵以鸿蹙眉思索,“几点?”
“大概六点钟之后吧,你要去吗?”林意之问。
“去。”赵以鸿将手里的电脑包放在一旁,看了一眼林意之:“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