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二十七节

冬月里的山间林道，枯叶满地堆叠，牵驴的小子和骑驴的老汉走在枯枝败叶的山道间，山道多崎岖，驴脾气又大，两个人走走停停，骂骂咧咧。

“说让您骑骡子吧，您非得骑它，说什么要学八仙里的通玄先生骑驴走一遭，您可知人家张仙人不是骑白驴升仙就是骑纸驴渡海，您老几时见他骑过灰驴子，这家伙发起脾气尥蹶子，您老升不升仙的不知道，升天倒是很有可能。”牵驴的小子喋喋不休，嘟嘟囔囔的在前面数落着。

后头跟着的灰驴和老头都不干了，灰驴一打响鼻，嘴里的口水沫子喷了那小子一头，老头大手一扬，手里的拐杖也敲在了那小子的头上。灰驴一看，很高兴，嗯啊嗯啊的叫两声。三个活物就这样互相伤害着消失在山道上。

在此处更远一点的官道上，也是车马往来不断，牛车，骡车，和骑马的处处可见。三不五时来往的人中，有两位骑马的黑瘦青年一路催马由北向南急行而去。俗话说得好，马看四蹄，人看四相，那两个人的四相着实不怎么样，可那两匹马四肢四蹄皆端正匀称，大若碗口，且毛又无杂色，急驰时稳健生风，真真是两匹好牲口。马上的两人目不斜视，直奔着官道的更南方向而去。

离这里三十里外的黄门镇上，庙会也是相当的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贩混杂，这里到沔州城不远，还有座青云观，据说很灵验，香火鼎盛，所以这里的庙会人山人海，卖的货物也是南北皆有！

一个黑红脸堂，方额阔口的汉子，大着嗓门卖他的一车皮毛，他的摊位上围了不少的人，他扯开嗓子吆喝着：“都瞧瞧，都瞧瞧，这狐狸毛溜光水滑的，拿家去给大娘子，小娘子做围帽多好，俺保恁们腊月里也浑身冒汗嘞！”中原官话加着北地口音，货真价实的原产地直销，叫的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往那狐狸毛上瞅。

所谓的人间烟火气就藏在这些吵嚷笑闹里随着光阴的长河伴着刀光剑影滚滚而去。

沔州城围子街的大院子里，草棚房子里的灯光很亮，点蜡烛就算了，还点这么多根，把小小一间屋照的雪亮，被这附近的贫农见了定然很是肉疼。

屋里只有一张大方桌，但条凳不少，桌前坐着白着胡子，皱着眉头的魏老先生。老先生正在聚精会神的画着一幅工笔画，不过心情看上去不怎么好，老脸上还有块擦伤！小刀吃着大红的干枣子，吐一个枣核，看一眼老先生，再呵呵一声，场面很是诡异。终于老先生坐不住了，搁了笔瞪着她：“你要笑就大大方方的笑，这小人样一会呵两声是什么意思？”小刀听了忙端正坐好，而后果然非常不顾及脸面的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是捶桌顿足，浑身打颤。老先生脸都要气绿了，今天着实是倒霉的狠，那头灰驴子不是个好货，让它往东它往西，让它回头它不动，用拐杖杵一下就走一步，杵的多了喷着白沫子就尥了蹶子，颠的他老汉是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来了，刚爬下来这个家伙就照着他的臀部来了一蹄子，要不是一直在暗处跟着的石小磨闪身接住，他这把老骨头就要在这里万古长青了，可恨的是送他走的还是一头驴，那灰驴一见这一蹄子命中，很是高兴，嗯啊嗯啊叫着，撒着欢就跑了。

小刀笑的手舞足蹈，旁边刚给老先生上了药的夏娟很是尴尬，那一个场面大家都见到了，可姑娘笑的这么欢畅是不是不太好，她哪里知道，老先生之前还和灰驴联手一路教训小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才三日就轮到他！夏娟没看见旁边万年不动的石小磨也是嘴角上扬，为他家姑娘的风水轮转大大一赞。

老先生重重一哼！低头不再看他三人，继续提笔作画。

夜色深深，烛光宛然，魏老先生已经坐了两个时辰，小刀换了热茶进来放在先生手边。片刻过后，老先生搁了笔，轻吹墨迹，长出了一口气，想要去端茶，可那刚搁了笔的手竟微微发着颤，连这杯茶都端不起来，小刀一见忙上前伺候先生用了茶，道：“您老还是歇一歇，现在这身子比不得几年前，哪能还这样熬费，咱们还有时间。”

老先生一笑，也说道：“现在体力不济，可这记忆也是不济了，若不趁还都在脑中清晰时赶紧画来，回头记错了，坏了你小子的大事，你岂能放过我？”

“您说的哪里话，小子怎么敢，您老就是记错了一处两处也是小子的错，是小子要的急了些。”

“哈哈哈，嗯，说的不错，先生怎么会有错处，有错处的就是你这个当弟子的。来，拿去吧，看看先生我的手艺还当如何。”说着把桌上墨迹已干的纸，递了过来。

但见那上面，赫然是一幅用工笔勾描，细致详尽的山川地理图！那图上的线细细密密，有粗有浅，有圈有点，标注着这方圆三十里的，高山土岗，河沟水道，村镇乡野，阡陌连横。这份详尽怕是州府衙门也不曾有，更有这上面甚至连较大的土坡，较密的丛林都有囊括，这工笔丹青只是当做画也颇为难得珍贵了，更何况画地理山川绘图本就不是易事，都是多人协做还不得详细，多有错处。如今这个详详细细，无一错漏的图，倘为兵家良将所见，必然爱若珍宝。

小刀看后也是大赞，马屁赶紧拍起来，员工出色完成任务一定要衷心夸奖，更何况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还是带着工伤上阵！

“还得是先生，我和您一起在林子里跑了三天，记住的就都是枯黄的草叶子。您这个年纪，这手绝活真是让小子又爱重又嫉妒啊！”

魏老先生听闻果然捋须大笑，世外之人的爽朗大气怡然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