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经过这场风波,蔺桷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只恨不能变成隐形人。换作以前,她多么渴望能再多交几个朋友啊。
她天天都在偷偷关注郭子聪的新闻,然而各家媒体再也没能采访到他本人,连他的经纪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媒体只好把焦点放在自杀的歌迷身上。过了一周,所有病人体征平稳,均已脱离危险。终于,医院里最后一个值守的记者也撤走了,最多隔两三天打通电话给院方去问问病人的情况。
这时,突然爆出一对著名影星夫妇涉嫌偷税漏税和组织卖春的新闻,夫妇俩见丑闻曝光再无翻身之日,照直在烈火中再添一车柴薪,把牵涉在内的几大著名导演和官员抖搂了出来,引起全国上下一片哗然,前前后后闹了两个多月才消停。
在此期间,自杀歌迷全部出了院,他们在人们的心中已成过眼云烟,就算偶尔有人提起,也很快就被转移到新的娱乐话题上。
蔺桷的心随之落下,只是仍然担忧着郭子聪的前途。
此时已是大二上学期,上了大学时间过得尤其快,仔细回想起来,她好像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也没办成。她一开学就听闻有两个男生为了争夺保研名额,在寝室里互用匕首刺杀对方,最终落得一死一伤。蔺桷由此很想得开了,以目前的情况,能正常上学正常吃饭、不被卷入各种奇奇怪怪的风波之中已是不得了的奇迹,不应该奢求更多。
她还是会去图书馆借阅爱情小说,也时时想起盛典。
这段时间戴青叶忙于实习没来找她,正当她忘记他的存在,他突然不期而至来到餐厅等她下班。
这种非常容易让人误会的行为教蔺桷很不开心,她飞快扫视几眼,应该没有人看见他。
“我们边走边说吧。”蔺桷别扭极了。
戴青叶憨憨诚诚跟在她身后,蔺桷余光瞥见,心里又是愧疚又是讨厌。
“找我有事吗?”
“我是专程来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的。”他笑着回答。
“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
“我和我同学甘语打羽毛球时砸伤你眼睛的赔罪宴啊。我一直都放在心上,只是实习那边太忙了,老师把我们看得很紧,还拉着我一起加班,耽搁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
“哎呀,我都说不用了,再说那时我眼睛才没有受伤呢。”
她很心虚。为什么会心虚,是因为撒了谎,还是因为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感情?
“甘语把位置都选好了,就在学校大门对面的鹤鸣村,这周或者下周,时间任你选,你带上你的朋友一起来吧。”戴青叶温和而坚定地说。
鹤鸣村是香医大附近档次最高的酒楼,蔺桷虽说没机会进去,但来珂莓之后,多少对周围的餐饮店有所了解。
“不不,那里太贵了!”
她刚说完,发现措辞不当,改口道:“真的不需要请我们吃饭!”
“为什么?你是不是怕我?”戴青叶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蔺桷被说中心事,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这样吧,就这个星期六晚上好吗?让你的朋友赏我们一点点面子。”
蔺桷心里一颤:“星期六?”
“嗯,星期六。”
蔺桷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只好说:“我尽量吧,万一朱宵灯来不了就算了。”
“我们点好菜,不见不散。”戴青叶看一眼手表,“我要去上自习,先走了啊。”
蔺桷无力地抬手,虚弱地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怎么偏偏是星期六……星期六是我21岁生日,不会那么巧吧?”
她好几年都没有过过生日了,连朱宵灯也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秋老虎的烫风吹得她晕头涨脑,汗水透湿了短衫,粘在身上怪不舒服,她打起精神去朱宵灯寝室碰碰运气看她在不在。
室友面带怪笑地说朱宵灯已经几天没回寝室过夜了。
这死妮子和毛方质蜜里调油,竟然到达这种地步了吗?看情况已有不少人在背后对此议论纷纷,她有必要提醒好友注意影响。
本以为投入热恋之中的朱宵灯会对戴青叶的霸王邀请拒之无误,哪知她接起电话兴致满满地说:“甘语?那个帅哥专程点名邀请我吗?我当然要去!”
“什么帅哥,学校里什么时候有男人入得了你的法眼了?”
“我要好好打扮打扮,不能辜负了人家的美意。”朱宵灯大声地说,尾音拉得长长的。
“你干嘛?怪里怪气的?”
“好的!我们星期六不见不散!”
蔺桷正要再问,那头的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再拨过去,她已经关了机。
既然朱宵灯答应了,那她再也找不到借口躲过这顿饭,索性不去多想,到时候去了就下劲猛吃,让他们三个自己聊自己的。
星期六下午,朱宵灯一身性感装扮来到蔺桷的宿舍,一进门就引起所有人的惊呼,为她的姿容喝彩。朱宵灯的美张扬不做作,稍作修饰已是一般女性穷极精力难望项背的了,她们对她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你这是做什么?”蔺桷瞪圆了眼睛,指着她的衣服。
朱宵灯抚平真丝裙子,翼翼小心地坐在蔺桷的床沿边,皱着鼻子心事重重地说:“不是你叫我来吃饭吗?”
“我叫你?是戴……甘语请你吃饭。地点就在鹤鸣村而已,你有点过于隆重了吧?”
朱宵灯如梦方醒,不屑地说:“鹤鸣村?浪费我的表情!”
蔺桷眼珠向上一滚:“时间还来得及,你要不要回寝室换套正常点的衣服?”
“你陪我一起吧,我心情不好。”
朱宵灯的确有点不对劲,蔺桷在路上追问她到底怎么了。
“我和毛方质吵架了,”朱宵灯抓住机会怒吐苦水,“他算什么东西,居然背着我和其他女人调情!他是不是以为我朱宵灯好欺负?”
蔺桷来了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外露:“怎么会这样?你们两个不是正如胶似漆吗?”
“鬼才跟他如胶似漆!他那么对我,我还能不一脚把他踢进太平洋?”
“他和谁裹上了?”蔺桷随时察言观色,深怕引燃朱宵灯的怒火。
朱宵灯恶狠狠地骂道:“一个不要脸的婊子!这两周她天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夜深了还叫他出去吃夜宵,我要跟着去,他说不方便不要我去。这不是明摆着挑衅我女朋友的地位吗?”
蔺桷若有所思地说:“嗯,据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毛博士的确很可疑。”
“什么可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捉奸捉双,你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干什么了吗?”
朱宵灯瞬间泄了气:“就是这点让我烦闷。毛方质打死也不承认和那个婊子有染,我不信就又哭又闹,他却死也不松口。”
“这可不好办,他不认罪,你拿他没办法。”
“谁说我没办法?前天晚上他又要出去,我就跟踪他,总算给我逮到了!”朱宵灯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辉。
“你破门而入了?”蔺桷也跟着激动了。
“当然,门锁都差点被我踹坏了。”
“他们两个一定吓坏了吧?”
“那还用问!”
“他们两个是不是像电视上一样,慌慌张张抓起床单遮住自己?”
朱宵灯莫名其妙地瞧了瞧蔺桷:“什么床单?”
“你不是去酒店捉奸吗?还能有什么床单。”朱宵灯真的好笨,怎么这么简单的话也听不懂!
“谁说我去酒店捉奸?我不是说他去吃夜宵吗?”
“吃夜宵当然是借口,实际上就是去开房呀!”蔺桷仿佛是一个导演在纠正愚蠢的编剧。
朱宵灯听了哈哈大笑,随即又蹙眉坏脸道:“或者他去开房还好一些。哎,可惜他真的只是去烧烤店的包房吃夜宵。”
蔺桷张开十指猛地搓一搓脸:“所以你前面说了这么多,全是在闹乌龙啊!”
“我不是一直都说他去吃夜宵吗?”
“真的仅仅是吃夜宵,你还跟踪个屁啊!”
朱宵灯红脸辩道:“我不跟踪他,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骗我!”
“最后只是一场误会,那你还不开心什么呢?”
“误会?我不觉得是误会,虽然我这次没捉到,但那个女的一定有问题!我凭我正牌女友的第六感起誓!”
“所以你那天接电话的时候做张做致地,就是说给毛博士听的吧?让他见识见识你朱大美人也是有很多追求者的。”
朱宵灯挠挠头,赧笑着说:“嘿嘿,你还真不笨。”
“今天穿得像要去参加晚宴一样,搞得这么浮夸也是为了气他?”
“做戏做全套,要是被他知道我只是被学校的普通师兄请去吃街边馆子,怎么能对他起到威慑作用呢?”
“我就说嘛,你还在电话里说什么帅哥不帅哥的,我们学校里哪有你看得上的人?行了,下次别折腾了,害我以为你疯了。时间不早了,快换衣服吧。”
朱霄灯的寝室空无一人,大概都去吃晚饭了还没回来。
蔺桷想起昨天那个怪笑的室友,于是对着款款换裙的宵灯说:“你……是不是和毛博士同居了?”
朱宵灯光赤玉体背对着蔺桷,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背部皮肤和肌肉紧实而有弹性,圆挺的臀部上方点缀着两颗小巧可爱的腰窝,配上一双健美的长腿,真是绝佳的视觉享受!蔺桷纵使看过多次,每次再看,都如同第一次一样啧啧叹羡。
娇人儿停下脱衣服的手:“啊……嗯。你别告诉别人哦。”
她的两只耳朵红彤彤的,蔺桷知道她在害羞。
“咳咳,你稍微也注意一点,人言可畏呀。”
朱宵灯猛地回转身,两只□□的水滴形□□暴露在了蔺桷眼前:“人言可畏?谁说我坏话了?”
“不是的,你看你常常夜不归宿,寝室的同学难免在背后说点儿闲话……”
朱宵灯扬手把那条昂贵的裙子摔到地板上,作势就要往门外冲:“又是她们!看我不撕烂她们的臭嘴!”
蔺桷抢上去拦住她:“我的姑奶奶,你光着身子去哪儿?给我回去坐下!听我说完行不行?”
朱宵灯哪里肯听,撕扯着要拼出门。蔺桷的手臂被她掐出指甲印了仍不敢松手,哭叫着“要死了”,才让她稍稍冷静下来。
路过的学生敲门来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蔺桷把朱宵灯推到门背后,找借口驱散了围观的人。她仔细关门上锁,回身耐着性子哄劝安抚这头眼红毛炸的母狮。
“你这是什么怪相?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了再发疯?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猜测会有人拿你外宿来作文章,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真的有人这么做。我不过是提醒你,你就疯疯癫癫地要找人算账,人家能白白被你泼脏水吗?你什么证据也没有。你刚刚嚎几下就有那么多人来看热闹,如果你真去了,平时出尽风头的大美女裸奔校园,平白地惹人笑话!到时你的事,连校长都会知道啦!”
蔺桷说话又急又狠,她很想大声点,又怕被人听去,只好挥舞四肢做出恐吓的动作。
朱宵灯扭过头噘嘴道:“你少来,你挺聪明啊,这么快就把我对付你的招儿学会了。”
“什么招儿?”
“不就是上回郭子聪的事?”
蔺桷恍然透悟:“哈哈,你不说我还没意识到。这叫以牙还牙!但是真的有用是吧?”
朱宵灯哼了一声:“你不必替她们打掩护,她们在我背后说了什么我猜得到。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口舌就多,我真后悔念这个破尼姑专业。”
“没有真凭实据你就忍一忍。你这么漂亮,在学校里知名度又高,总是会引起话题的嘛,这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太优秀!”
朱宵灯被弄得哭笑不得:“那倒成我的错了?”
“你呀,做事不要太张扬了,你瞧,你姐姐就没敌人。”
“她?我为什么要学她?她整天对欺负她的人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我最看不惯她这一点!”
蔺桷听朱宵灯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去借朱字水的电脑时,的确常常有人骄横跋扈霸占她的物件,而朱字水都好脾气地没有作声。
“好了,不说你姐姐。你现在要对室友和气一点,万一她们故意放风给系主任怎么办?”
蔺桷说话没有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而就是这样,朱宵灯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她是弱势的一方,硬碰硬对她来说一点好处没有。她现在才大二,费力建立起来的人脉和名声就这样被摧毁,她绝不允许。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终于,朱宵灯慢条斯理换好一套日常连衣裙,和蔺桷一同赴约。
路上正好撞见两个吃完饭回来的室友,蔺桷热诚地和她们打招呼,朱宵灯则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蔺桷劝她别得罪她们,朱宵灯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也对陈怡竹、周婷没给过好脸色吗?”
蔺桷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和这是一回事吗?前两天隔壁楼的学生互残的事儿,你可要引以为鉴啊!”
蔺桷远远就望见戴青叶站在鹤鸣村大门口恭候她们,还不时地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朱宵灯弯腰对蔺桷低语:“吃完这顿饭,该轮到你外宿不归了。”
蔺桷正要骂,戴青叶已迎了上来。
朱宵灯落落大方道:“戴师兄,久等了。小桷洗头洗澡换了身衣服,动作慢了点,别见怪。”
戴青叶微笑道:“没事,这么热的天气还要你们出来吃饭,是我们疏忽了。”
蔺桷牵住朱宵灯的手,在戴青叶看不到的那一面狠狠地掐了她一把。
朱宵灯的额心扭了一下,她自然地撇开蔺桷的魔爪,走上前和戴青叶并肩同行:“哦?是你和那位叫……叫……”
“甘语。”
“对!叫甘语的帅哥一起请我们吃饭吗?我还以为只是他一个人请客呢?”朱宵灯句句话带着陷阱。
戴青叶有些不好意思:“走吧,这边包房。”
朱宵灯当即下论断:这个戴青叶不像蔺桷这么好调戏。自从她和陈怡竹那群人打得火热之后,就发现老奸巨猾的人在不愿意回答对方问题的时候最爱顾左右而言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云淡风轻。
“好哇,看我今晚不逼你表白!”朱宵灯来了斗志。
戴青叶把包房门打开,冷气让他们三个一下子神清气爽。正在看菜单的甘语立马起立,笑容可掬地说:“欢迎!欢迎!欢迎二位漂亮妹妹赏给我和戴青叶这个赔罪的机会!”
朱宵灯伸出指尖轻而短暂地握了握甘语伸过来的手,心想这人真是油腔滑调。她笑道:“赔罪谈不上,就是校友们一起聚个餐,聊聊天。”
包房里是一张圆桌,戴青叶很绅士地替她们两个拉开椅子,甘语则高声呼唤服务员准备上菜。
蔺桷见甘语和朱宵灯你言我语聊得热络,偷偷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戴青叶,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戴青叶对她笑一笑,替她用茶水烫洗碗筷,她赧道:“不用了,我肠胃好,不怕拉肚子。”
“是,我记得微生物老师说过,烫碗筷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说完手上却一点没停,还把甘语和朱宵灯的一并打理好。
蔺桷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细心。”
戴青叶听了显然很受用:“我的病人们也这么说。”
甘语从朱宵灯那边偷闲过来插了一句:“他就是天生当医生的料,哄得主任、带教老师、护士、病人和家属都开开心心的,我真是嫉妒啊!”
“戴师兄这么会周旋?看不出来呀!”朱宵灯道:“我还以为你话很少呢。”
戴青叶笑而不答,朱宵灯越发气闷。
甘语一力夸奖好友:“我们叶哥从不耍嘴皮子,他的好口碑是靠着对病情细致入微的观察,还有每天雷打不动看书巩固的理论知识积攒下来的!这么优秀的人才多么难得!学校里好些个教授都给了他很高的评价。”随后又说戴青叶在班里、系里人缘如何好,老师同学又如何喜欢他。
朱宵灯鬼鬼地问:“那戴师兄一定有女朋友了?”
戴青叶脸色遽变,心一慌,碗上的筷子被碰掉在地。
他捡起筷子面带窘色:“没有!那个,服务员,麻烦你帮我拿一双新筷子,谢谢!”
朱宵灯等服务员走后继续攻击:“不合理啊,戴师兄你这么有才,为人又好,哪会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呢?”
“我们先点菜吧,边吃边说。”戴青叶把菜单递给朱宵灯。
朱宵灯也饿了,心念反正今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好好替我的朋友审审你的真面目。
朱宵灯并不接过菜单,单凭记忆轻车熟路点好了菜。
服务员夸道:“这位同学真会点,每一样都是我们这里的招牌菜。”
朱宵灯入学的时候常来鹤鸣村吃饭,逐渐扩大社交圈之后,偶尔才会和学生会几个骨干来这里用餐。她的品味早已在上流圈子里被养刁。而蔺桷的心情大为不同,她深忧朱宵灯点的菜太贵会造成戴青叶和甘语的负担,因此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每上一道肉菜她就感到心疼,来的是素菜才稍微舒服一点。
菜上完之后,戴青叶招呼大家动筷。蔺桷每吃一样都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她一高兴,戴青叶也跟着心情大好。
蔺桷吃到兴头上脱口而出:“这家的菜真的好好吃!比我们珂莓的大厨做得还要好!”
朱宵灯心道平时叫她多去陈怡竹那里长长识度,这个死丫头偏不去,现在可好,一个小小的鹤鸣村就把她降服了,真丢人。
她全然忘了自己初尝山珍海味时的神态举止和蔺桷如出一辙。
甘语笑道:“好吃就让叶哥以后多多请你。”
蔺桷脸色凝固:“不行,我已经欠他很多人情了……”
“怕什么,他求之不得呢!”甘语开怀笑道。
甘语说话如此露骨,其余三个人各自怀揣心事,都没接话。
蔺桷最为不自在,她虽然早已感受到戴青叶的情意,可是因为意有所属所以一直逃避面对。她总以戴青叶没有说出口、自己一定是自作多情来推卸。
朱宵灯心中冷笑,果然今天是场鸿门宴,自己再不出手,恐怕蔺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人拐走了。
戴青叶看见蔺桷表情僵硬,头都快埋进碗里了,而朱宵灯又面露愠色,他清楚自己操之过急,但始终免不了有被泼冷水的感觉。
戴青叶使个眼色让甘语不要再这样说话,甘语明白,于是把话题转到赔罪上来。他给每人的杯子里倒满果汁,举杯扬声道:“今天,我甘语要正式地为打伤蔺桷师妹的眼睛道歉,感谢二位美女赐给我这个赔罪的机会。”话毕夸张地鞠了三下躬,引得他们展颜大笑,气氛也随之舒缓。
蔺桷一直觉得甘语太小题大做,只是既然来了,也不能一直扭扭捏捏地。她在陈怡竹的饭局上了解到过于放不开只会招人反感,于是站起来受了甘语的赔罪,再邀上朱宵灯、戴青叶一起举杯共饮。
甘语道:“可是,我那天晚上的一记扣杀是用尽全力下的手,幸好没打到眼球!但是我记得你的眼眶有些肿,一定会有淤血的,怎么叶哥说你的眼睛一点事也没有?”
蔺桷早有准备:“都是一场虚惊,羽毛球飞过来的时候速度已经很慢了,全怪当时天黑,我被吓了一大跳才向后摔倒的,并没有哪里受伤。”
甘语自信满满地说:“怎么可能,我从小就是羽毛球种子选手,那一记球速至少有280公里每小时……”
朱宵灯见势不好,连忙打断他:“种子选手会在足球场打野球?我才不信。”
“我说真的,那天要不是叶哥非拉着我去舒展筋骨,我会看上那儿?”
“你一定是在吹牛。”
“就算我吹牛吧,可是我记得蔺桷师妹的眼睛真的肿了。”
朱宵灯替蔺桷答道:“你看错了,那天那么黑,我又挡在她跟前,哪儿看得清?连我都是带她回宿舍,在灯光下仔细查检才确认的。”
甘语见朱宵灯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和戴青叶对视一眼。戴青叶解围道:“是我们看错了,可是不管看没看错,始终是打到蔺桷了,郑重的道歉是必须的。”
“真的不用……”蔺桷松了口气。
戴青叶替她添满饮料:“你不用有负担,就当作同学间的普通聚会吧。”
蔺桷叨咕这么贵的聚会,对她来说可不普通。
甘语从身后提出一只大纸袋递给戴青叶,戴青叶接了过来,脸上表情变得颇是紧张。
蔺桷暗叫不好。
果然,他从里面拎出一个生日蛋糕和一件包好的礼物,那礼物两块巴掌大小,四四方方又扁扁的,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朱宵灯头一个惊问:“谁过生日?不是我唉!”
甘语笑道:“也不是我!”
戴青叶轻轻把礼物推到蔺桷面前,温和地说:“小桷,生日快乐。”
蔺桷本已苍白的脸刷地一下转红,不仅仅是因为那句祝福,而是他擅自对她使用这个亲密的称呼。
“你今天过生日?我都不知道!”朱宵灯捧着嘴不可思议地说。
“我自己都忘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宵灯问戴青叶。
“我是在交谊舞社团的入社登记表上看到的。”
朱宵灯原想嘲笑那个铺满水果的蛋糕如何如何土气,但它既然是送给蔺桷的,自己作为她的好姐妹竟然输给了一个男人,哪里还有脸再说三道四,只好帮起忙给蛋糕插蜡烛。
甘语见蔺桷没有碰她手边的礼物,催促道:“师妹,把礼物拆开看看喜不喜欢呀。”
“不好吧,这个礼物我收……不能收。”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你别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戴青叶笑道。
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她打开礼物,她的心里又是喜又是怕。
朱宵灯伸长脖子,想瞧瞧学校里的男生能送出哪种档次的东西。
蔺桷沿着缝隙小心撕开包装纸,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礼物,尽管不是她所喜欢的人,可也让她充满了感激。
朱宵灯嚷嚷道:“快点快点。”
礼物展开在寿星掌中,她抬起头看看戴青叶,又看看甘语。
甘语笑道:“别看我,是叶哥给你准备的。”
手中捧着的不是其他,正是蔺桷最最喜爱的郭子聪的一套收藏版的CD,外壳上面竟然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蔺桷的嗓子被感动封住,激动得神魂颠倒。
她一直不愿直视戴青叶,当下终于鼓起勇气面对他,沙哑地道谢:“这……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好喜欢!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永远都不拆开!谢谢你!”说罢学着甘语的样子深鞠了一躬。
戴青叶连忙扶起她:“你喜欢就好,我就怕不合你心意。甘语说女孩子们都喜欢毛茸茸的玩具熊还有鲜花,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铤而走险送这个。再说你不用这么感谢我,没花多少钱。”
“没花多少钱?这个是买不到的呀。”蔺桷惊讶地说。
“嗯,我的一个患者在唱片店工作,出院的时候他一定要感谢我对他的照顾,我知道你最喜欢郭子聪,就想问他买一张CD,结果他竟然把他自己的收藏版出给了我,而且是按普通专辑的价格。”戴青叶解释。
朱宵灯冷冷的声音如同一根冰锥穿插进他们温馨的对话中:“你怎么会知道她喜欢郭子聪?她自己告诉你的?”
蔺桷急急澄清:“没有!我没说过!”
“或者是你以前说过?”朱宵灯诱导她开启回忆。
蔺桷傻住了,她有一阵和戴青叶聊天是聊得比较多,然而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回事。朱宵灯拷问的眼神仿佛一团炼火,将她烧得背心滚烫。
甘语道:“说就说了,没说就没说,这有什么关系?朱师妹你关心这个干嘛?”
朱宵灯深知表现得过于激动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只好咳笑一声:“不是的,我是气她不告诉我今天是她生日。”
戴青叶道:“是我听人说起小桷喜欢郭子聪。”
朱宵灯刚刚掩藏好不安,这下更是惊得下巴掉进碗里:“听人说?听谁说的?”
蔺桷愈发慌张,除了他,竟然还有别人知道她的爱好吗?
“我稍微去打听了一下,不过我和你们班里的人不熟悉,就去问了夏燕,夏燕说平时珂莓的电视里出现郭子聪的时候你看起来特别开心。我拿不准,托她帮我再问问,后来她说她认识的护理系的一个师妹见过你,知道你真的很喜欢郭子聪。”
“护理系?我只认识宵灯啊。”
“她在朱师妹姐姐的寝室里,看见过好多次你用她的电脑看郭子聪的演唱会,所以记忆很深刻。”
蔺桷有了头绪,她对着朱宵灯解释:“我以前是常去借字水的电脑,后来她的电脑太多人排队借用,我就没再去过了。”
戴青叶关切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去问这件事?”
“没有……”蔺桷摇摇头,实话实说她内心里对这份礼物是一万分的满意。
朱宵灯原要出言讥讽,可是戴青叶看起来十分狡诈。说多错多,何况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引起祸端,过多追究反而古怪,回头去问问毛方质那个死鬼再行动也不迟。
朱宵灯手上沾了蛋糕上的奶油,一个飞鹰俯冲,现到蔺桷身旁拿奶油抹了她半脸。她嘻嘻笑喊:“生日快乐!我的乖乖,这是我借花献佛送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蔺桷吓得赶紧护住专辑,唯恐弄脏了它。
朱宵灯作恶上瘾,在座无人幸免。年轻人闹作一团,礼物的话柄也随之云飞烟灭。
吃完饭走出店门,天已经黑了,气温还是那么燥热,蔺桷真诚地对戴青叶和甘语说:“谢谢你们为我庆生,我真的特别特别感动,谢谢你们。”
“下次换我给你做生日!”朱宵灯嚷嚷。
甘语笑着说:“希望我们叶哥每年都能参加蔺桷师妹的生日宴。”
戴青叶脸上呈露出男生的羞涩,蔺桷心中一痛,装作没有看见。
他们原要送她们回宿舍,朱宵灯推说吃得太饱要和蔺桷去散散步,于是提前和他们道了别。
确定他们走远,四周又没什么人的时候,朱宵灯才高声喘了口气:“我的大寿星,你该如何向我交代?”
“交……交代什么?”蔺桷故作茫昧,眼光闪闪烁烁。
“第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你过生日?让我在这两个男的面前好没面子!第二,戴青叶和甘语怎么知道你的眼睛很快就好了?第三、为什么你喜欢郭子聪的事情会闹得人尽皆知?”
蔺桷理亏,想了好一会才道:“我妈再嫁之后我就不怎么过生日了,没那个习惯,再说你也忙嘛……我也不知道戴青叶怎么想到要给我过生日,我真的以为只是要给我赔罪。至于眼睛的事,他很早以前说过和甘语想找我道歉,在食堂等我的时候,线索是找一个眼睛受伤的女学生,结果连续两天都没遇见,第三天认出我,发现我的眼睛好端端的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他觉得奇怪才来问我。我当时就告诉他我本来就没受伤,我也不明白今天甘语干嘛又提起来。郭子聪那个嘛,有一段时间你姐邀我去她那里看电影,后来我电脑用得熟了,忍不住就借来看郭子聪的录影,谁知道你姐的电脑谁都抢着用,估计是我惹得那些人不开心,她们才记住我的,并不是我故意宣传,你相信我呀!”
朱宵灯像长者一样压住蔺桷的肩:“我说你呀,我们这么好的关系,又认识快两年,你不告诉我生日,真的太见外了,你知道我多伤心吗?”
“没有啦,我不是故意的。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不是正一起准备高考吗,谁有心思过生日啊。”
“好吧,那么我今天记住了,小桷你的生日是10月11日。我的生日是3月20日,以后我们都要和对方一起庆祝!”朱宵灯说得动情,声音都沙哑了。
蔺桷握住朱宵灯的手:“我答应你,你别哭啊。”
“谁哭了,”朱宵灯赌气抽回手,“说正事,戴青叶看起来不像好人,你千万千万别中了他的桃花机关。”
“什么桃花机关,好难听。”蔺桷深知事已至此,否认戴青叶的情感显然是睁眼说瞎话,“而且我又不喜欢他。”
“你不能喜欢他!我怀疑他发现了你的秘密!”朱宵灯斜着眼,偷偷摸摸地说。
“秘密?灵芝人?郭子聪?”蔺桷骨软筋麻道。
“他是个很奸猾的人,能猜到的。谁叫你当初不小心这么快就暴露了!我猜他特意用郭子聪的专辑为诱饵诱骗你上钩,到时候威胁你说不当他的女朋友就揭发你是灵芝人的秘密,你是不是就只好答应了?”
蔺桷起初听得认真,到后来觉得越来越荒唐:“真的像你这么说,他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灵芝人?有什么好处吗?”
“哼,说是喜欢你,到时候骗你出去约会,然后喂你喝一杯下了麻醉剂的饮料,再把你运到解剖实验室,”朱宵灯指着解剖教研室的方向:“来个活体实验。”
“做活体实验干嘛?”
“嘿!”朱宵灯恨道,“你真是笨得不负众望,当然是研究新药啊!你一定要警惕戴青叶这个人,他对你对我过于危险了,不需要我再剖析一遍原因了吧?”
“我知道,这回我学乖了,都听你的。”蔺桷信誓旦旦地说。
朱宵灯见她乖乖巧巧地,稍稍放下一点心。
“以后再有人问我郭子聪的事,我要怎么回答?你给我拿个主意,免得到时候我答错了你又怪我。”
“既然已经暴露了,你就干脆营造一个追星女大学生的形象好了,不过对象不能只有郭子聪……我给你买几期新的娱乐周刊,你多熟悉熟悉当下最火的明星。有人问起郭子聪,你就说歌迷自杀事件后你很失望,现在换新的偶像了。哦,你定好了人,我买几盘带子给你多听多练,一定要学会他们的歌。”
朱宵灯果真送来好多杂志和磁带,蔺桷也好好学习了。每次听完,她都要重新温习一遍郭子聪,向他道歉忏悔即将对别人撒谎她的移情别恋。
其实两个姑娘考虑得太多,像蔺桷这样毫不起眼的人根本没人在乎,如果非说有,那就只能是戴青叶了。而戴青叶忙于实习和毕业考试,根本没有时间常来找她,所以蔺桷做的全是无用功,由始至终没人关心她的喜好。
蔺桷平静地度过了寒假。无家可归的她,假期里除了继续在珂莓打工,还另外找了一份超市分发方便面试吃品的兼职。她积累了些许工作经验,人也变得落落大方,不再像以前一样面对陌生人缩手缩脚地,所以很轻松地被录取了。
负责管理兼职学生的阿姨最喜欢蔺桷,她看中蔺桷不偷懒,能干力气活,吆喝声也洪亮,常常从公司派下的赠品里拆出几根火腿肠、几颗卤蛋、几个塑料杯让蔺桷悄悄带走。
不打工的时间里,蔺桷基本都泡在图书馆里看小说,这是她不用花钱的唯一娱乐。朱宵灯来过两次电话,问她要不要参加陈怡竹举办的派对。
“有很多好吃的。——还有盛典哦!”朱宵灯诱惑她。
蔺桷拒绝了,纵使她事后感到万分懊悔,可是自尊心和自卑感依然占据了上风。
她疯狂地阅读大把爱情小说,时而代入书里悲苦的配角,时而代入书里幸福的女主角,每天晚上在脑子里自编自导一出又一出的言情剧。她的思绪飘了又飘,沉重的□□也跟着沉浮不定。
平淡无奇的日子延续到蔺桷大二下的期末。这是蔺桷人生中的黄金时段,她没有想过怎样合理地安排每一天,只盼着吃口饱饭、考试不挂科,新衣新鞋更是从不敢奢想。
朱宵灯和蔺桷完全相反。她的精力仿佛永远释放不完,她用尽热情去学习、去恋爱、去参加学生会、去参加上流社会的种种社交活动,乃至和毛方质闹矛盾也一身的莽劲儿。
就连身体状况不大好的朱字水也坚持参加交谊舞社团的活动,其余时间和医学院校大部分的学生一样,贡献给了自习室。
蔺桷在第二次回雀峡生命研究所复查时碰见了几张熟面孔,她没有去打招呼,别人也没有认出她。
朱字水按照父亲朱政敏的要求,按时去雀研所接受体检和实验。她问爸爸新阿刻索是否有了突破。
“还早着呢,科学的进展很奇妙,有的可能你穷极一生也触碰不到,有的可能在几天之间就有翻天覆地的飞跃。”朱政敏如是说,“不过你要乐观,现在支持阿刻索研究的人越来越多,不久的将来资金、房屋都会拨下来,还会培养大批量的研究人员。我很有信心。”
“那么,宵灯和我做的药物对比实验结果怎么样?”
朱政敏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虽然女儿是自愿的,可究竟是他的亲骨肉,拿她们来做实验终究有一星儿不忍。
“没有新发现。同一种毒物用在你的身上,用新阿刻索治疗仍然会造成细胞过早老化凋亡。你妹妹那边和以前没有区别。”
“意思就是二代阿刻索失败了?”
“嗯,所以不能称之为二代阿刻索。”
朱政敏回到导师的团队后,全身心投入进了新药的研发,他的目标是摆脱一代阿刻索的使用禁忌。
“身为一名医生、一名科学家,我渴望拯救全年龄段的病人,而不仅仅局限于18至20岁的患者!另外,他们的寿命不应被限制在三十年内,我们要的是保障他们可以赶上社会人口的平均年龄。”朱政敏在一次内部研讨会上发言。
他的发言没有引起特别的反响,因为重组这个科研团队的本意就是如此。他们面对的困难太多,从硬件到软件,从外部反对势力到内部学术分歧让所有人灰心丧气,所以常常有人在各个会议上重复强调初衷,给予伙伴精神上的鼓励。
为了解决梯队建设难题,朱政敏缠着罗孚给他输送人才。
罗孚一心从政,不想做教务工作,但学校规定教授必须承担教学任务。往年他为了走过场,除了给临床专业上几堂课外,还收过几个公共卫生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学生们一年也见不了他两次,在毕业谢师宴上,他总要举起杯子挨个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同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番两次约他出来聊回忆、谈理想。罗孚最终心动了,想起风华正茂时和同窗一起研究阿刻索度过的艰难却充实的日子,心底回漾起一种中老年人才有的满足感。
香医大的临床硕士专业目录里多了罗孚的名字,他不想辜负老同学的嘱托。如果学生出了成果,他这个导师也功不可没。
他利用职务之便,让下属梳理了几名最拔尖的临床医学本科生。他和其他专业愿者上钩的导师不同,而是反主为客逐一约他们来谈心。前往罗副校长办公室的学生们个个诚惶诚恐地进去,意气风发地出来。罗孚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在专业发展的美好前景上活动了他们的心,他们也看上了罗孚这座靠山。
“雀峡生命研究所的工资每年都在涨,绝对比干临床拿得多、还拿得安心。”罗孚对每个学生都说了这句话。
最后,八个学生里有四个投进了罗孚的门下。事后其他教授得知,都背地里骂他不地道,可人家是当官的,又能拿他怎么办?
戴青叶是放弃的四个人之一。
夏燕在吃午饭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了蔺桷,蔺桷听得心里七上八下,勺子都差点捏不稳了。听到最后原来和自己没有关系,才找回心情接着吃饭。
“他虽然没有投靠罗副校长,但他在我们系算是出名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入选相当于是官方认证的尖子生,多有面子!就算没去罗孚那儿,以后前途也会一片光明。我听说另外的教授都慌了,也学着他私底下抢学生。普通学生考研都得上门找导师攀关系,他们八个的待遇在千军万马厮杀的临床医学系,真是叫人无比眼红啊!”夏燕仿佛也是其中一员般满脸自豪。
蔺桷立马把这事报告给朱宵灯,朱宵灯冷哼一声:“看看看,我早说过了吧!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算他识相,不找我们麻烦是对的,否则他一辈子也别想当你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可是你不会还喜欢盛典吧?每次我叫你去吃饭聚会你都不参加,错过这么多和他接触的机会,我看你对他也不是真爱。”
蔺桷百口莫辩,如果说她把自尊心看得比爱情高,倒不如说她有自知之明。
朱宵灯已经和毛方质分手两个月了,据说是因为毛方质对她不再殷勤周到,朱宵灯也失去了起先的激情。她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恋爱,于是提出和毛方质分开。毛方质十分大度,挽回两次无果之后便与她和平分手,并且答应一辈子无条件为她提供咨询和帮助。
大三开学不久,蔺桷的生日又到了。朱宵灯恢复了单身,闻风而来的新追求者们让她愈发忙碌。她尽情享受着斗争和暧昧的氛围,辛亏有记事本提醒,她才想起承诺过要给蔺桷过生日。好难得挤出时间联系上她,蔺桷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实话:“那个,戴青叶已经跟我约了……”
“啊?又是他!他记性还真好!”朱宵灯骂骂咧咧道,“你不是答应我疏远他吗?”
“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他告诉我他研究生顺利入学想请我吃饭,顺便为我庆祝一下生日。我欠他太多人情,哪里好拒绝?再说他现在不研究……研究那个,不用怕的。”蔺桷鬼鬼祟祟地说。
去年此时,毛方质给朱宵灯的建议是,对于戴青叶这样的人要以不变应万变。既然他身上的黄色预警已经解除,也不好再多干涉蔺桷的交友自由。
“好吧。不过你别和他谈得太投机,把自己卖了哦。”
“不会的,这点我还不清楚?我不怕害了自己,也怕害了你啊!”蔺桷现在很吃得透朱宵灯的心思。
“哎,你去也行,像他这么长情的人挺难得,你干脆就给他个机会。我跟你说,盛典高升了,去首都的报社啦,周婷也跟着去那边的大学读书,他们两个一定会在那边结婚,不会回来了。你干脆趁此机会忘了盛典那个家伙,总不能为了他一辈子不嫁人吧。”
盛典离开的消息让蔺桷的脑袋空白了好几秒,她的心脏又闷又痛,一股抑制不住的苦意盈满鼻尖。
“怎么啦?”朱宵灯万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顿时后悔把这些事说给她——纵使是为了让她早日解脱。
蔺桷想说“没事”,刚想发声,就察觉到只要一使劲,全力憋住的泪水立刻就会溢出来
珂莓的大厨精准地判断:“蔺桷那丫头一定是失恋了,我今天做的卤肉饭她一口也没吃!”
生日那天,朱宵灯陪她去市中心的商场玩儿了一整天,中午请她吃了一顿大餐,又送给她一条连衣裙和一双鞋子。
“我现在手里不缺钱,这个也不贵,你穿上它们好好去和戴青叶约会!”朱宵灯豪气地说道。
“你哪来这么多钱?”蔺桷不安地摩挲着身上的新衣新鞋,担忧地问。
“你管这么多!”朱宵灯恨了她一眼,拖她来到高级化妆品柜台让营业员帮忙为她化妆梳头。营业员一见朱宵灯来了,热情得不得了,只差把脸贴上去了,看得蔺桷直发笑。
晚饭前,朱宵灯一通电话召来一个陌生男人开车接送,朱宵灯让他先载蔺桷去戴青叶定的餐厅,然后才和他一道离开。
蔺桷想过要不要送他一个升学礼物,可她实在太拮据了。她自我开解说如果送了礼,一定会让戴青叶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还是不送的好。
下车时戴青叶已经站在路边等她了。蔺桷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车子的主人是谁,最后考虑到说出来或许会影响朱宵灯的声誉,就没有多提,还好戴青叶也没有就此多嘴。
这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西餐厅,装修清净雅致,定价公道实惠,手里有些余钱的大学生都爱来这里约会。
一年来蔺桷跟着朱宵灯去过不少好地方吃饭,不再是见疏识浅的乡下丫头了。久违的精心打扮让她底气十足,她告诉自己今天吃饭要文雅一点,不要点太贵的菜。
戴青叶征询了蔺桷的意见,提议不如点一份双人套餐。
蔺桷迅速运算出套餐更加便宜,才轻轻颔首以示同意。
服务员向他们确认订单:“请问是点情侣套餐对吗?”
蔺桷被“情侣”两个字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偷看戴青叶的反应。
“是的,就是这个套餐。”戴青叶答道。
待服务员走了之后,他带着歉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啊。”
蔺桷嘴上说没事,心里想着果然如朱宵灯所说,他看着老实,其实鬼精鬼精的。蔺桷对他的做法惊讶却不反感,倒有些小小的开心。对比之前为了遥不可及的盛典伤心欲绝的日日夜夜,坐在对面的男人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帮她重新建立了自信,让她享受被肯定的窃喜。有那么一会儿,她有点理解朱宵灯为什么喜欢周旋在一众“才貌双全”的仰慕者之间了。
浪漫的布置,礼貌周到的服务员,美味可口的餐点加上温柔体贴的戴青叶,蔺桷决定自私一回,度过一个美好的生日之夜。
戴青叶首先祝贺蔺桷生日快乐,然后送上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蔺桷假作推辞后收下了,在他的鼓励下,她尖着手指满心期待地拆开礼物。
“啊!是MP3!”蔺桷惊喜地叫道,像是寻宝人发现了宝藏入口。
戴青叶很高兴她喜欢这份礼物,特意从桌子对面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教她怎么使用。
蔺桷忙不迭地戴上耳塞,灌入耳中的正是郭子聪的歌。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怎……怎么是他、他的歌?”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戴青叶的笑容也凝固了。
“哦……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自从报纸上说他差点害死了几个歌迷,我就没有关注过他了……”
“我对明星的事情不了解,不过我当时正在实习,医院好像收过其中一个受害者。”
蔺桷默默点头,心中却吼啸着:“他们才不是受害者,郭子聪才是!”
“不过我觉得应该多一些郭子聪这样的人来宣传雀研所。雀研所你听老师讲过吗,是一个可以拯救很多人生命的项目,可惜现在被别有用心的人滥用了……”戴青叶带着深意看了蔺桷一眼,帮她关掉MP3,“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我帮你把他的歌都删掉。你现在喜欢听谁的歌?我回去帮你下载好送过来。”
蔺桷听他说了这么多危险的话,深恐下一句就要问她是不是灵芝人。她为了掩饰惊慌的表情,垂下眼悬心吊胆地用叉子拨弄盘子里的蛋糕,努力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图书馆上网慢慢找。可是这个这么贵,我不能收。”
“这是我用实习得来的值班费买的,除了作为你的生日礼物,也是感谢你陪我庆祝入学的谢礼。”他笑着说,“我的同学都在奔波于找工作或是考试,我不方便去打扰他们,一个人有点寂寞,能有你对我说一句恭喜我就很开心了。”
蔺桷想这无非又是他找的借口。她没有拆穿他,因为他也没有拆穿她。
很快又到了大三下学期的末尾,戴青叶这一年屡次约蔺桷出来玩,她都想办法推掉了。
这天,他又来到珂莓等她下班:“前几天新上了一部好电影,你想看吗?”
“啊?看电影?”蔺桷反问道,其实她是在争取时间编造借口,“我最近期末考试经常通宵,你知道我们也要学临床的课程,背的东西太多,没时间玩。”
“学起来很吃力吗?我陪你上自习吧,也可以帮你划一划重点。”
戴青叶的紧追不舍让蔺桷无所适从。她向来脸皮薄,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脸皮这么厚。可是他的第二个提议很有诱惑力,因为蔺桷的学习能力非常一般,每次期末考试都宛如酷刑在折磨她的精神和□□,有一个优等生给予指导,她必然能顺利通过考试。
“我脑子很笨,我怕你会被气死。”蔺桷说的是真心话。
“我们一起跳舞的时候,你踩了我我也没生气,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小桷。”戴青叶见蔺桷同意,露出了欢悦的神色。
蔺桷被突如其来的往事以及亲密的称呼弄得娇羞难耐。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戴青叶双眼凝视着她。
蔺桷眼皮一跳,低下头道:“嗯……啊……我不知道。”
“说说看,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看我。”
这时,旁边走来一个人拍了拍戴青叶:“干嘛呢,你在相亲吗?”
蔺桷昂首一看,来人正是店长夏燕。
“你们的对话听起来简直就是相亲呀。”夏燕笑哈哈地打趣。
蔺桷看一眼戴青叶,等他自己去解释。
结果戴青叶只是对着夏燕笑,反而弄得夏燕尴尬起来:“我多嘴,打扰你们了!我立刻马上进厨房去,拜拜!”
戴青叶随后送蔺桷回去:“明天开始,除了你兼职的日子,每天晚上六点我在你宿舍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去吃饭,吃完了去自习。哦,对了,我的实习工资还有剩的,为了给你期末助力,晚饭都由我请你。”
“不行!那怎么行!”蔺桷察见到他越逼越近。
“怎么不行?你那么怕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帮我复习考试,应该由我请你呀。”
“你就当替我庆祝领工资,替我庆祝到期末结束,好吗?暑假我又要去上班,那个时候你想见我也见不到了。”戴青叶的脸颊坠出一条条哀伤的弧线。
一个大男人看起来如此可怜巴巴,再加上蔺桷一直对他有所亏欠,哪里有脸拒绝他的“请求”呢?从第二天开始,戴青叶每天早早去自习室占好位置,等她一起去食堂吃得饱饱的再去教室。他提前去复印店买好复习题,连同整理好的笔记一并交给她:“现在时间很紧了,你就重点背笔记和复印店的题库。”
比起第一年期末考试那不堪回首的经历,蔺桷被戴青叶的无私奉献深深动容:“笔记还用了电脑打印,我真的受不起。”
“我字写得不好,怕你看着累。”戴青叶毫不在意,“有哪里背起来困难的就问我,我跟你讲一讲原理,能帮助你加深理解和记忆。上完自习,我会抽问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啊?这么麻烦?”
戴青叶用食指在她嘴唇上轻轻碰了碰,示意她噤声。这个动作让她的脸烧得如同针扎矛刺。在用功的过程中她走神了,她一开始认为戴青叶是一个脾气温和的老好人,然而仔细分析他的行为,才发现他实际上非常有主见和想法。
朱宵灯对这类人的标签就是“狡猾”。
难道她要永远把盛典放在心中吗?两年多没见,他的模样已日渐模糊。
当务之急是把期末考试蒙混过去,否则怎么对得起妈妈交的学费?也不知道她去哪里筹到的钱……蔺桷的思维又飞远了。
戴青叶用笔敲敲她的脑袋,正颜厉色道:“想什么呢,快点看书。”
他生气的样子让蔺桷有些害怕,她急忙收神定心苦学。
翻着专门为她做的笔记,再硬的心肠也会软化。她佩服他的用心,枯燥没味的临床知识在他生动形象的比喻下变得浅显易懂,一旦理解了,要记下来就容易许多。
天气越来越热,戴青叶寸步不离陪着她在闷得发慌的自习室里挥汗攻克一门门考试,她当然也就不敢再偷懒。辛苦是辛苦,真到上了考场的那一刻,打开卷子发现大部分的题目都会做,什么辛苦也值了。
这学期轮到蔺桷迎考本校“四大名补”之一的病理学,就算戴青叶想尽办法教她,然而经过两个星期的集训,她脑子里却再也容不下新的知识。
“我不想看了!”蔺桷突然发脾气往桌上一趴,无论戴青叶怎么哄怎么劝也不听。
戴青叶也生气了,拉住她的胳臂:“走!跟我走!”
他把桌上的资料往书包里一扫,牵起蔺桷的手往教室外走去。
“去哪儿呀?”蔺桷低声吼道。
他缄口不言,直往蔺桷宿舍的反方向一路前进。
“这么晚了,我要回宿舍,你放开我。”蔺桷努力挣脱他的手。
此时学生们已经陆续下自习,都在看这奇怪二人组的笑话。
戴青叶紧抿双唇、眼神坚定,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违抗的气场。
终于,他在一栋老旧的教学楼前止步,抬起手指了指里面:“今晚通宵自习。”
这栋楼是香医大专门拨给学生上通宵自习的,座位很是紧俏,期末和临近考研的时期尤甚。
果然各间教室差不多被占满了。戴青叶不死心,拉着蔺桷转了好几圈,最后厚着脸皮请一个拿书本独占好几张桌子的学生让一让,才勉强挤进一个角落。
戴青叶把资料拿出来排好,他左挑右捡,选了一本习题集和一叠卷子:“今晚就背这个吧,其他的来不及了。”
“可是我困……”蔺桷可怜兮兮地哀求。
“我去给你买咖啡。你不会偷偷逃跑吧?”
蔺桷缩缩肩膀,仍在生闷气。
“现在是夏天,热点没关系,冬天才难熬,我还得给你打一瓶热水暖手。”他笑着低声说,嘴巴离蔺桷的耳朵很近,“我走了,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句话让蔺桷心弦一紧。目送戴青叶的时候,她遗憾地想:“可惜他的身材样貌差了点儿。”
她对这门考试已经放弃了,既然是“四大名补”,那补考不是很合情合理吗,尤其是像她这种智商的人。好几次她真的想回去睡觉,只有在睡觉的时候,她才能从生活的种种烦恼中短暂地抽离一会儿。
她呆呆地环视教室里的其他人,大部分来通宵的学生都只身一人。他们学习的努力程度也不尽相同,有的人戴着耳机点头晃脑,有的人在奋笔疾书,有的人直接趴着睡觉,屁股沟露出来一大截也不自察。
她不情不愿地翻开资料,满眼满世界都是她死也理解不了的天书。
戴青叶回来了,他放了一个大袋子在桌上:“咖啡有了,零食我也买了很多,你选几样吃一点,不能吃太多,免得犯困。”
“我已经困了。”她的脸臭得像条苦瓜,让戴青叶觉得可怜又可爱。
“来,喝一点点咖啡提神。”他像哄小宝贝一样哄道。
“别一下子喝完,吃点蛋糕,不然容易胃疼。”他撕开蛋糕的包装纸,细心递上纸巾。
蔺桷有点害羞:“你好会照顾人。”
“习惯了,我在病房里天天都叮嘱病人和家属各种各样的事。护士长给我起名叫戴大妈,笑我跟病人啰嗦太久。”
“病人们一定很喜欢你。我以前去医院的时候,也希望我的医生可以跟我多说几句话,温柔一点。”
“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蓦地变得紧张。
“不是啦,我是说我上高中的时候……现在没事了。”蔺桷急忙解释,“你不是要帮我强化记忆吗,我现在不困了,开始吧。”
蔺桷不希望再讨论生病不生病的问题,要是他再问下去,迟早会露出马脚。
通宵途中她睡了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里,戴青叶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能与她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尽管是以这种形式,他也非常满足了。
蔺桷迎着晨光走进考场,她的身上又臭又粘,脸上浮起一层厚厚的油光,眼睛里布满血丝,颇像是在网吧里玩了一晚上的游戏。
戴青叶手里捏着她刚刚喝完的空咖啡罐,站在教学楼外的花坛边等她。此刻的他比自己上考场还更紧张,如果可以,他真想替她考完这一场。
直到拉完铃,蔺桷才交卷。其实她在二十分钟前就答完了题,这种科目,会写的都写了,不会的再怎么编也没用。
剩下的时间她非但不疲倦,反而沉浸在这段时间和戴青叶相处的回忆里。与戴青叶在一起就好像喝甜酒,喝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觉,等收过神来,已经醉得七荤八素。
她现在还不想谈恋爱,至少不是和他。
或许因为戴青叶和她走得太近,最近她越发注重外貌了。矛盾的是,她日益精进的化妆技巧把褪色的衣服鞋子衬托得更旧了,唯独穿上朱宵灯送她的裙子,才能挽回一些些自信和自尊。
舍友取笑她抱住镜子不撒手,她也不回嘴。与此同时,戴青叶形象上的缺陷也令她愈发挑剔在意。
她的脑袋里经常轮流出现郭子聪和盛典的形象,她痴痴地想:“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人,害得其他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戴青叶对她越是亲切殷勤,她就越是遗憾,不过她还不想放弃享受他的追求,虚荣代替良心的谴责占领了上风。
“我要多学学宵灯。”
她鼓起勇气,交卷步出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