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朱宵灯点好了菜,在包间里坐着发呆。无聊之下,她开始猜测等会儿谁是第二个进门的人,要和他说些什么才好。
“最糟糕的就是朱字水第二个进来,万一爸妈来得晚就更糟!我哪有话和她讲?”朱宵灯求神仙保佑自己不要这么倒霉。
或许是心诚则灵,第二个来的果然不是朱字水,而是妈妈胡卉。
胡卉进门的时候,朱宵灯预先想好的说辞一个字也没迸出口来,取而代之的是好一阵子的瞠目结舌。
“怎么,看傻了?”胡卉从容地坐下,待服务员添完茶水出去之后问道。
“妈,你得了肝硬化?”朱宵灯语出惊人。
“什么肝硬化?呸呸呸!打嘴!”
“那你肚子这么大,不是得了肝硬化腹水么?”朱宵灯指指胡卉隆起的肚皮。
“你就不能盼点儿你妈好?你这医学院是白念了,我这是怀孕,什么腹水不腹水的!”
朱宵灯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你笑什么?”
“我笑你开不起玩笑。我就是想让你主动招认自己怀孕,果不其然你就上当了!”
“死孩子,拿你老妈开玩笑,我看你是皮痒!”胡卉作势要打。
“哎!别!是我不好,不该惹孕妇动怒。不过我确实很稀奇,你今年都45岁了吧,怎么还想再做一回妈?”
被女儿这么一说,胡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习惯性地护住肚子,涩然地说:“是你刘叔叔说有个孩子好。”
“哪个刘叔叔?”朱宵灯明知故问。捉弄老妈让她很有报复的快感。
胡卉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几次三番请你来家里玩儿,你总是各种推托,真不懂礼貌。”
“妈,我不是怕丢你的脸吗?刘叔叔那么大的官儿,住那么好的房子,我怕去了手脚没处放呢。”
“瞎扯!你刘叔叔人最和善。”
“哟,看来你们夫妻琴瑟和鸣嘛,这么护着他。”
“做妻子的维护自己的丈夫不是天经地义吗?”胡卉招架不住,反问道。
“当然是天经地义!妈妈,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好妈妈,总算放下一百二十颗心了。你瞧,今天这顿饭对我来说是不是鸿门宴?名义上的团聚、实质上的□□,我都知道!我还不是照样擦干净脖子来了?你是最懂爱情滋味的人,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小夫妻的伉俪情深?”朱宵灯贴上胡卉,楚楚可怜地说,语毕还不忘深情地抚摸胡卉的肚子,“我的弟弟一定和他爸爸一样聪明懂事,他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吗,弟弟。”
胡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的嘴越来越油了。”
“我指天为誓,句句真诚、发自肺腑!”朱宵灯义正言辞地举起右手,“妈妈,我们好久好久才见一次,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胡卉得知今晚要来解决女儿们的情感纠纷,这几天内一直焦闷难安。她既担心她们反目成仇,又忧心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没有资格对她们说教——毕竟自己也是婚姻的失败者,现在肚子里又怀了其他人的孩子。早先她就把怀孕的消息轻描淡写地通知了朱字水,大女儿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朱字水按妈妈的吩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朱政敏,目前胡卉还不曾得知朱政敏的态度。她当然对怀孕的事问心无愧,只是不希望孩子们和前夫拿它当把柄,指责她有了新家就忘记了关怀和照顾女儿的职责。
“其实,我对你们姐妹俩的事还不知道细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胡卉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椅子的软垫上,一副做好听故事的准备。
朱宵灯正愁没机会辩白,既然老妈主动送上门,自己的赢面比想象的又大了些。
“好呀!妈,你仔仔细细听我说,我保证一定客观中立!”
朱宵灯拉住妈妈的手娓娓道来,言辞里多有描述朱字水的一厢情愿和自己初首拒绝杨峻岭的坚决。
胡卉听得投入,不禁插嘴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和你老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你认作了姐姐?”
朱宵灯点头。
“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亲你了?我看他不像个好人。”胡卉撇撇嘴。
“哎呀妈!你怎么没听仔细呢?我说了,他刚下了通宵手术,人疲劳得很。当时他想着,朱字水似乎把自己当作他的正牌女友了,他要赶紧给她答复,这才把我当成朱字水拉进了楼梯间。”
“他到底要给她什么答复?是同意还是拒绝?”胡卉紧张地追问。
“拒绝。等你见过杨峻岭这个人你就知道了,他那张嘴聒噪得很,和朱字水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们两个聊天都聊不起来。”
“那他为什么要亲她?”
“什么亲她?是亲我!”
“他把你认成姐姐,那在他眼里就是亲的字水啊!”
朱宵灯心里嘀咕:老妈怀孕了脑子还能这么清楚,不是听说孕妇会变傻吗?
“妈,你又忘了,我看你怀孕后记性也变差了。我刚刚说了,他当时觉得有点内疚,想抱一抱朱字水,然后再说出拒绝她的话,他不知道抱错人了。我当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而且好说歹说他也算是我老师,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等他磨磨唧唧说完之后我才明白他认错了人。我当时笑得肚子痛,说了好多话羞他。他跟傻了似的,突然间发了疯就捧着我的脸亲,我才发觉事情不对劲。”朱宵灯做出俏媚腼腆的小儿女模样说道。
“竟然是这样!哎,姐姐好可怜。”胡卉既为小女儿开心,又为大女儿难过。
“妈,你必须明白,即使没有我,杨峻岭也不会和朱字水在一起,她注定要失恋!”朱宵灯再次向母亲强化这个观点。
胡卉是经历过两次婚姻的女人,如何不知道爱情是足以让最有智慧的人也会丧失理智的东西呢?她马上就要生下第三个孩子,很期待两个姐姐能与他和睦相处。
胡卉接过朱宵灯递来的餐前水果,边吃边说:“以前你们两个亲密得跟连体婴一样,分都分不开,还经常联合起来对付我和你爸。我还记得有一次,就是在这个包房里,我发现你书包里有一本色情小说,正想打你呢,你姐姐赶上来拦住我说那本书是她在来的路上捡到的,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并不知道是这样的书。”
朱宵灯惊讶一笑:“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应该是……初一的时候。妈,我说了你别气,那本书其实是我问同学借来的,是我要看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坏水?我是给你们俩一个台阶下!对于叛逆期的孩子,一味的打骂只会起到反效果,这点我是知道的。”
“妈,你真的知道?”朱宵灯有点惊慌,“我还以为我们瞒得很好呢!”
“你们那点小把戏嫩着呢。哎,我真希望你们一生一世互帮互爱。”
朱宵灯摸摸胡卉的手,没有发话,她深知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过了一忽而,朱宵灯歪着头问:“妈,你告诉我,怀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胡卉的心颤了一下。是的,她当初竭力反对朱宵灯去雀研所,就是不希望她走上一条未知的成人之路。在人类社会中,特立独行的小群体总是很难生活得舒顺,就算你不犯人,人也会犯你。朱宵灯现在看起来过得好,也是在隐瞒了真实身体状况的情况下,才得以和其他人平等。
孩子小的时候,未必考虑过工作、生活、结婚生子这些绝大部分人按部就班的未来。当他们实实在在面临这些问题,将会发现“我不选它”和“我没资格选它”是有天渊之别的。
胡卉怜爱地反握住女儿的手:“你是不是有一点好奇?”
“算是有一点吧,我在产科实习的时候看见好多大肚子孕妇,有的看起来满脸春风,有的看起来面如死灰。”
“女人怀孕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一次涅槃,她的体验感是否愉快,还在于夫妻是否恩爱、家庭是否和睦、工作是否顺心、财力是否充足等等。我怀上你们的时候正好工作没多久,那时候本想在事业上闯出点儿名堂,可你们又偏偏是一对双胞胎,我想放弃也舍不得啊!怀上你们我的孕期反应很大,整天吃不下又吐得厉害,既担心你们营养不够,又害怕领导不高兴我常常请假,你爸那时候那么穷……总而言之,滋味真不好受。”胡卉抱着肚子感慨万分。
“这么辛苦?妈,还好我不用生孩子!”朱宵灯把头靠在胡卉的肩膀上:“我只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你要是能一辈子这么想,当然最好不过。”胡卉有点心疼,她认为女儿是在故作坚强。
“妈,你现在可算熬出头了。刘叔叔那么优秀,你们两个又那么恩爱,这第二次的怀孕经历总该十全十美了吧?”
胡卉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我真的不能否认。”
母女俩相视而笑。
胡卉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朱宵灯:“我女婿和他爸妈都知道你的特殊情况吗?”
“你女婿当然知道,我第一天就告诉他了。他爸妈年纪有点大了,你女婿说不必事事都向长辈汇报,免得他们瞎操心,所以就没有说给他们听。对了,你们几个都要给我保密哦,办婚礼的时候千万别一高兴说漏了嘴!”
“我当然不会!你爸你姐那边你自己去说。还有,你结婚的时候不请同学朋友吗,他们要是泄了密就麻烦了。”
“不怕的,我只会请少少的几个‘那边’的朋友。”
“那也好,人多嘴杂。不过我女婿当真一点不介意吗?他不想要个孩子?”胡卉终于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妈,他要是那样的人,就不会选我了。”
“他爸妈呢?时间长了他们总会问的。”
“就说是他自己的问题呗,反正不能说是我的问题。”
“这孩子还挺懂得维护你,比你爸爸好太多了。”
“那当然!妈,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愿意嫁给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对我特别包容。我也曾经向喜欢的人坦白过,可是他们听说我是灵芝人,一个个地避如蛇蝎,好像我是生化武器似的!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朱宵灯愤愤地说,“只有你的女婿是真心爱我、把我当平常人对待,否则他那么穷,我怎么肯嫁给他?”
“他家里很困难吗?”胡卉惊讶地问,她可不愿意女儿走上自己年轻时走过的弯路。
“算吧,在我交过的男朋友之中他是最穷的了,不过在普通人中还算将就。”
“我听你姐提起过,你以前爱和纨绔子弟来往?”
“什么纨绔子弟?也不都是那样的人,也有博学多才的啦。”
“妈妈也希望你能嫁到有钱人家享受人生,可是既然豪门规矩多、人情淡,那也就不勉强了吧。只不过由奢入俭难,妈妈怕你以后不安心过日子。”
“妈,你想得太远了!你结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和我爸离婚?过好当下就行了,不要那么累。”
胡卉见女儿的人生观已然形成,做事颇存主见,再加上从小性格就倔强,所以她不再过多干涉。既然女婿听起来是个很可靠的丈夫,那么他们小夫妻两个想来会过得不错,不需要她操什么心。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她满脑子只考虑这一件事,没有多余的心思在乎别的了。
“你家小杨是神经外科的医生?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人才。他的收入虽然比不上大富大贵之家的男孩子,养家应该是不成问题。他有房有车吗?父母是做什么的?”
朱宵灯略略介绍了杨峻岭的家庭状况,胡卉听完后放了心:“那就好,你们两个没什么负担,以后不要孩子更是少了很多麻烦。不过我始终有点遗憾,我天仙般的女儿不嫁个金龟婿、过人上人的日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妈,有钱人的生活我不是没有尝试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意思。上流社会的人和你亲不亲近,头一个先要问清你的家世财力,我这样出身的平民要想嫁进去可谓难于登天。你别叹气,我好吃好玩的都享验遍了,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男人真心真意的爱,他能给我,我就愿意嫁给他。我很幸福,妈,你一定懂我的吧?刘叔叔不就是那个能满足你所有期望的男人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凭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高龄生子!再看看你的精神面貌,多么年轻有活力呀,一脸小女人的得意之色掩都掩饰不住。我真怕我爸等会儿见了会嫉妒死。”朱宵灯蒙住嘴吭吭直笑。
胡卉脸泛红晕,举手打了女儿一下。这时门外响起服务员的声音:“二位请进。”
母女两个知道有人进来,一齐正坐收敛了表情。
进来的是朱政敏和朱字水,朱政敏抱歉地说:“我下班的时候遇上点儿事,本来说好去接字水,结果把她也耽搁了。”
胡卉表示不介意。朱政敏看见胡卉的肚子颇是不自在,眼睛快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选择坐在胡卉的对面,由两个女儿坐在他的左右手。
朱字水的脸上没有表情,除了向妈妈打招呼时微微扯了扯嘴角,之后就没有任何的变化。朱宵灯一直以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此刻的心理建设却有了裂缝。自打不愉快的事发生之后,她们两个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在学校里撞见,就像陌生人一样视若无睹擦肩而过。朱宵灯从小受姐姐照顾多一点,姐姐让着她似乎是理应如此的事,她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不过神经大条如她,也知道在爱情的世界里,为了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连性命都可以舍却,何况区区手足之情?她拿不透姐姐这次到底怎么想的,究竟是无所谓还是恨她入骨?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分晓,她的手克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朱宵灯招呼服务员:“麻烦先走热菜,再把菜单给我三份,我们还要看看加点儿什么。”
“你点了什么菜?”朱政敏问。
“就是我们小时候常点的那几样,你们的口味有变化吗?服务员说他们家近几年出了好些新菜,我也选了两个。”朱宵灯恭敬地把菜单分别递给爸爸、妈妈,最后才是姐姐。
朱字水没作理会,而是泰然自若地用茶水把碗碟筷子洗了一遍,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方才从妹妹手上接过来。
朱宵灯浩气长舒,好歹姐姐没有给她难堪。她已经攻下父母收获了他们的肯定,不管他们是勉强也好真心也罢,总之看情况,接下来要达到一家人面儿上和好的目的不算太困难。
朱政敏要了一瓶酒,胡卉没有加菜,朱字水浏览了一会儿菜单,替妈妈加了一例滋补鸡汤。
话题由朱政敏开启,他先是提起当年来这里吃饭的场景,那时家里不宽裕,极少能来高兴一下。
朱宵灯马上接话:“爸,你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随时吩咐,我们请客。”
朱政敏在心底冷哼:“你们?哪个你们?你想说的是你和你老公吧。”
服务员进进出出斟酒上菜,四个人除了互相招呼吃菜,没再说其他的。待酒菜都齐了,朱政敏率先举杯:“我提议,为了我们的重聚,干杯!”
朱宵灯的酒杯倒得满满的,胡卉和朱字水则以淡茶代酒,四个人看似和睦地完成了碰杯仪式。
朱字水有意避开了妹妹的杯子。
朱宵灯觉察到姐姐从进门以来就没正眼看过自己,心里很不适快。实际上父母也注意到了,他们心里虽然别扭,却没有向朱字水指出。
席间朱字水一心服侍妈妈用餐,专挑适合孕妇吃的菜夹给她。朱政敏和前妻当年分手时不欢而散,他曾耳闻胡卉嫁了一个高官,又见她现在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膈应得慌。胡卉当年最烦他三句不离工作,而自己现在的生活内容偏偏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新闻,他真不知说什么才能令她们满意。
朱宵灯成了唯一不使这顿饭冷场的人,她聊着学业如何辛苦,以及未来绝不从事护士工作的打算。
朱政敏也不想一开头就破坏美好的回忆,于是顺着朱宵灯的话和两个孩子讨论起医院的形势。朱宵灯一味坚持毕业之后要干点儿自己喜欢的,朱字水则对目前不能参与临床实习表示遗憾。
朱政敏对大女儿道:“要不我另外给你找一家医院实习,可是我担心你的身体熬不住。你以后去护理部工作挺好的,和行政职员一样朝八晚六。”
“我会注意身体。去护理部工作的话,更要趁现在多学点东西,不至于以后什么也不懂,给人笑话。”
朱政敏赞同道:“那我给你在市内另外找家医院?”
朱宵灯心道那正好避□□言蜚语继续扬播,她当然求之不得。
“宵灯,你怎么不学一学你姐姐?安安分分学习工作对你是最好的。要是找不到稳定的工作,会对你将来的寿命有严重的负面影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爸爸。我有办法,我自己的生命我最爱惜,我比谁都渴望多活几十年呢。言归正传,你们的研究最近有新进展吗?比如说,能让我活到80岁!”
朱政敏对小女儿的伶牙俐齿既无奈又无语:“你以为科技的进步是坐火箭呢。你给我脚踏实地按部就班地生活。”
“我知道,一切都要按着合同来嘛!”朱宵灯表面上懂事,心底想的是毛方质偷跑去海外不也一样出入如无人之境?
胡卉也轻声柔气地说:“二妹,你不能白去做了治疗。你现在成了家,是大人啦,我们管不了你,说的话你也觉得老土过时,可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胡来。”
“放心吧妈妈,我以后还想看着我弟弟娶妻生子呢!”朱宵灯又把手贴到胡卉肚子上,乐滋滋地摸来摸去。
朱政敏真希望快快结束这餐如坐针毡的晚饭。
胡卉率先打破别扭的氛围:“你也快50岁了,孩子都成家了,你不考虑再找一个?”
朱政敏呷了一口酒,干笑道:“我一个人乐得清闲,没人管我,我也不必管别人。”
“是嘛,我看你是闲散惯了,管不好二妹,大妹也不管了。”胡卉开始今天的主题了。
“我确实对大妹疏于关心,是我的错。但我听说你搬了出去,留大妹一个人住,你好像也并不尽责。”
胡卉被戳中要害,但她早有说辞:“大妹平时住校,周末我都让她过来找我了,我怎么没尽责?倒是你,两个孩子一个也管不顺。”
“你会管,你来管呀!二妹你管过吗?要是你管得好,今天会吃这顿窝囊饭?”
阔别多年的前夫妇闹到剑拔弩张的田地,真是大出朱霄灯的意料,她左右劝道:“爸爸妈妈,你们别互相指责了。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向你们三位道歉了,你们别吵了。尤其是妈,你可不能气坏了我的弟弟!”
朱字水冷眼旁观、装聋作哑,该吃吃该喝喝,无论朱宵灯怎么给她递话儿,也仍不转眼瞧一瞧她。
场面一度失控,朱宵灯急得大汗涔涔。纵使她怎么认错,父母还是你来我往、夹枪带棒地互骂。她终于受不了了,决定换个思路。
“爸,你是不是还爱着我妈?”
朱宵灯无厘头的一句话,吓得整个房间的人都发晕了。
朱政敏慌了:“说什么呢你,死孩子。”
“看吧,你反应这么大,被我说中了!”朱宵灯笑呵呵地点手晃脑。
“怎么可能!”朱政敏正色。
胡卉心旌一荡,她观察着前夫的表情变化,想从中推测出是否真有蛛丝马迹。
“怎么不可能?你看见我妈再婚了,还要生个宝宝,你吃醋了呀!你由爱生恨,对她句句刻薄以宣泄心中的不满,同时渴望引起她的注意。”
“你以为我是小学生?”
“别看不起小学生呀老爸!男人在感情上,从儿童到老年,本能的反应是不会变的。男人呀,面对得不到的女人,尤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你小孩子懂什么?整天胡说八道。”朱政敏老脸一红心中一虚,本来没什么的,被孩子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似的。他很不希望胡卉产生误会,因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偷偷瞄了她一眼。
这不瞄还好,一瞄正好和胡卉的眼光对上。两个年近半百的人心中一惊,同时扭头避开,各想心事。
朱宵灯计谋得遂,与其让他们争吵不休,不如让他们陷入尴尬。她恨起朱字水来:“她怎么越来越不仗义了?”
两个做父母的人本来打算合伙教育孩子们,教她们要团结,这下被朱宵灯一起哄,哪里还有心情长篇大论。
饭吃得差不多了,胡卉心想多多少少不能白来一趟,此时她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了二女儿。生米已煮成熟饭,也不能叫她离婚吧,干脆和稀泥算了:“咳咳,宵灯,你越大越不懂事了。”
朱宵灯一愣。
“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自己私下就去办了?你父母都还在呢,就由得你先斩后奏了?一点礼数也没有。那小杨的家长……我们的亲家,难道不会有意见吗?”
姜果然是老的辣,老妈看似批评她,其实是向大家宣布她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并且还要大大方方按着传统来办。于是她装作委屈地说:“妈,是我考虑不周,我不是怕……怕有人不同意吗?”
“你的婚姻,除了你和你老公,还需要谁的同意?结婚离婚都随你们两个商量,不需要征求第三个人的意见。”胡卉说罢白了一眼朱政敏。
“妈,我知道了。我来的时候反省过了,看你们什么时候赏脸,抽空出来和杨峻岭的父母一起吃个饭,坐下来商量商量我的婚礼事宜。”
“婚礼要办,嫁妆彩礼也不能少。”胡卉拿出丈母娘的款儿,“我两个女儿出落得万中无一,绝不能默默无闻地嫁!”
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朱政敏插不上嘴,可他也瞧出了胡卉的倾向,按她说的,似乎是要朱字水装作若无其事地委曲求全。
他始终认为朱宵灯有愧于姐姐,插嘴道:“见亲家是可以,那个嘛……字水就不必参加了。朱宵灯你不要太自私,净考虑自己。”
朱字水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态,显是很想快点离开。
胡卉深省不妥,话锋一转:“大妹不去就不去吧,说来道去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光彩。另外,我看婚礼不要办得太铺张,简单办几桌就够了。”
朱宵灯双眼瞪得铜铃般大:“几桌?刚刚不是还说不能默默无闻地嫁吗?光是我的朋友就有二十桌了!”
胡卉恨了她一眼,示意她见好就收:“正式的婚礼就几桌,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你另外爱请谁吃饭,就另外找一天去请,不关我们老一辈的事。”
朱政敏道:“宵灯,你不当面向你姐姐道歉吗?”
爸爸突然来这么一招,打得她措手不及,一点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她是在社交圈里混老了的人,她顿了顿,站起来拿起酒瓶给朱字水斟酒。朱字水也颇给面子,一动不动没有躲开的意思。她给自己的杯子也倒满,然后谦恭有礼地对朱字水说:“姐姐,我和杨峻岭的事一直没跟你解释清楚。外面的风言风语太多,其实我们两个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故意要抢他做男朋友,纯粹是巧合促使了这段姻缘。可是不管怎样,这对你却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我终归难辞其咎,希望姐姐能像以前一样包容我、原谅我一次。我们两个重归于好,也让爸爸妈妈放心。”
朱字水嘴角勾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单手拿起杯子和朱宵灯碰了一碰。她无神地看着这个好妹妹,冷冷道:“最后一次,以后再没有了。”喝完把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拿起包包头发一甩,“我还有事,先走了。”
朱字水的动作在几秒钟之内一气呵成,唬得剩下的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朱宵灯一生也猜不到姐姐今晚第一次正眼瞧她,竟然也是最后一次,冰冷的眼神让她的心如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瞬间揪紧,刹那间童年的片段涌上心间。曾经姐姐的种种关爱照顾,和自己对姐姐的依恋重叠在了一起。
她乖乖按照毛方质的教导为人处世,早已决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头等位置,以此作为余生的生存准则。她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坦然,不再为除了让自己高兴以外的事花多一分心思。此刻她却因为旧日同胞之情而心生愧疚,她暗自吸了口气,拼命压下那股子被称作“良心”的小苗,从源头掐灭了它茁壮成长的可能性。如果不能在需要牺牲他人来满足自己时做到六亲不认,那她之前付出的努力就会瞬间化为乌有。
等她镇定下来重新恢复理性,发现自己手里仍然端着酒杯,正犹疑喝还是不喝,她看看左边的妈妈,再看看右边的爸爸,他俩的震骇绝不在她之下,便讪讪地坐了下来。
朱政敏沉痛地说:“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要把你姐姐逼死吗?”
胡卉道:“你骂她又有什么用?证都领了还能怎么办呢?现在要做的是体体面面地把她的婚礼办了,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胡卉看不惯前夫的无能,每次他遇上事情只知道骂人,不知道出谋划策。
“你就包庇她吧!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朱政敏痛心疾首,再也不想和她们废话一个字,掏出钱包就要结账。
朱宵灯按住他:“爸爸,我来。”
“哼,是该你来。”朱政敏也不和她争,“我走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出席的场合提前通知,其他的事你自己做主——你是当妻子的人了,轮不到我管你。”
朱政敏走了以后,胡卉挺得直直的背才敢懈弛下来,气势一丢,便难掩作为中年人勉力怀孕的力不从心。
“妈,你和我爸确实不合适,你们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
“我嫁了你刘叔叔,才体会到什么叫作相敬如宾。妈妈祝福你和小杨也能幸福美满。”胡卉摸着她的头诚挚地说,“可是你以后一定不能再做出伤害姐姐的事了,答应妈妈。”
“我知道的,你看她刚才那副样子,好像要把我生吞了一样,我怕得要命呢,哪里还敢?”
“那就好。哎,不早了,我们也走吧,我叫你刘叔叔来接我。”
“刘叔叔好体贴!可是你住那么远,他过来一趟也挺费时间的,不如让你女婿表现一回,让他开车送你回家。”
今天下午听了小女儿一顿吹嘘,胡卉也很想早点见见女婿到底是何等人才。
朱宵灯一边给杨峻岭打电话,一边招呼服务员结账。
“老婆,你吃完了吗?我在楼下车库等你呢。”
“车库?哪里的车库?”
“就是餐厅的车库啊。你这会儿就出来吗?我马上开到路边去。”
“你没回家啊?真傻,不是让你回去等我吗?”朱宵灯看了看表,“你一直在车库?等了三个小时?”
“区区三个小时,不足挂齿。”杨峻岭讨好地笑道。
“你没被闷死啊,也不怕一氧化碳中毒。出来吧,我们先开车送妈回家。”
猝不及防就要见丈母娘,杨峻岭的声音听起来又慌又怕:“好,我马上出来!”挂完电话,他照了照镜子检查仪容仪表,暗恨自己今天穿的是一点也不显庄重的T恤,胡子也没刮干净。哦对了!见面礼也没准备,太失礼了!他愁绪如麻地发动车子驶出车库。要说点什么才能讨丈母娘欢心?真希望她不要为了朱字水的事而讨厌自己啊!
胡卉由朱宵灯一路搀着下台阶,她微笑道:“我还没老呢,不用这么紧张。”
“不行!我不光是为了你的安全,还为了让刘叔叔放心,保护好我的弟弟!来,小心,看脚下。”朱宵灯表现得像个专业的护士,只怕带教老师见了也要夸上几句。
“我头发乱不乱?哎,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当上了丈母娘,时间过得真快呀!”
朱宵灯帮她理了理发丝,认真端察了一番道:“妈,你年轻得很呢!是你女儿我早熟。不过我反正不生孩子,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年纪轻轻就做外婆。”
“说不准咯,万一你姐姐她也来这么一出呢?”胡卉摸不透年轻人的想法,他们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只要高兴就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希望她早点给我找个姐夫,免得我整天看她眼色过活。”
“你什么时候看过谁的眼色了?”胡卉白了她一眼,“你丈夫对你殷勤备至,居然老实到在车库里等你!在你们的小家,你是说一不二的女王吧?这下你更要无法无天了。”
“哪有?我们新婚燕尔,他宠着我一点也是应该的。唉,他来了,我们过去吧。”朱宵灯指着路边的一辆车给妈妈看。
胡卉定睛一瞧,在几秒钟之内便判断出女儿的眼光果然毒辣。
那辆车虽说不算豪华,但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里已经很拿得出手了。车门已经打开,旁边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眉眼俊朗年轻人,不是杨峻岭还是谁?
胡卉心里暗暗称许,难怪她的两个孩子为了他争风吃醋。
杨峻岭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喊道:“妈妈,我是您的女婿杨峻岭!”
他的那股紧张劲儿把母女俩看得眉开眼笑,杨峻岭也巴结地跟着笑了。
“傻站着干嘛,还不来扶妈上车?”朱宵灯娇嗔道。
胡卉摇手:“我还没那么老!自己上去。”
杨峻岭疾如流星地跟在胡卉后边,体贴地用手挡在门框上避免胡卉撞了头。胡卉看在眼里,越加满意了。
朱宵灯道:“我陪妈坐后边说说话,你开车,我们先送妈回去。越海湾你知道吧?”
杨峻岭赶紧坐进驾驶室,回头道:“知道的,我有同事住那里,去过一次。”
越海湾是本市首屈一指的高档小区,杨峻岭不由得对岳母更加敬重了。
朱宵灯细心替胡卉绑好安全带,吩咐杨峻岭起步。杨峻岭特别想在岳母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鉴于岳母怀着孕,他开得比往常平稳了十倍。
胡卉和朱宵灯聊了一会儿家常,转而问杨峻岭:“小杨,我们家宵灯任性又娇气,以后你要多包涵包涵。”
杨峻岭夹紧屁股,用一种和大领导交谈时的谦恭声线答道:“宵宵的性格挺好的,我工作忙,不能随时照顾好她,她特别体谅我。”
“我们宵灯的身体状况特殊,你家父母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杨峻岭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我父母是开明的人,但是为了防止出现任何不利于宵宵的情况,我会永远对他们保守这个秘密。”
“哎,真是为难你了。我也是当妈的,要是儿子找这样的媳妇,我也不愿意。”说完看了一眼朱宵灯。
朱宵灯道:“妈,我怎么那么不受欢迎?不就是不能生孩子吗?”
“可不止这一点,谁希望娶个老婆却不能白首齐眉呢?”胡卉点了一下朱宵灯的眉心。
杨峻岭道:“妈,我是医生,天天都和徘徊在死亡线上的人打交道。我很清楚如果人总是左顾右盼,对生活要求十全十美,最后等待他的很可能只剩下悔恨。宵宵愿意选择我,我已经三生有幸了,我只想和她开开心心地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没有孩子你以后不会遗憾吗?”胡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此刻身为孕妇,觉得再也没有比拥有孩子更美好的事物了。
杨峻岭微微一笑:“妈,如果我那么想要一个孩子的话,宵宵也不会看得上我吧。”
胡卉之前还打算敲打敲打这个女婿,让他改掉见异思迁的毛病,也趁机替两个女儿出口气。几个问答下来,他对朱宵灯的宠爱之情溢于言表,她也不忍心教他受窘。
到了越海湾大门,胡卉邀请他们上去坐一坐。朱宵灯并不想去,她认为和刘叔叔应酬是对老爸的背叛,而杨峻岭却抢先一步答应了。朱宵灯还来不及阻止,车子已经驶入车库。
后来杨峻岭才对朱宵灯说:“他始终是你的继父,还是你未来弟弟妹妹的亲爸,你总不能一直避着不见。你妈对他那么上心,不要拂了她的脸儿,她这次那么支持咱俩,就算是报答她吧。”
朱宵灯是见过大阵势的人,对于这种高档小区的环境不觉得如何优美,反而是杨峻岭一路夸赞。他的一通马屁,把胡卉拍得心里舒泰极了。
朱宵灯漠然旁观,她知道妈妈一直以来都期望过上富足殷实的生活,在老爸那里苦候了十几年终于熬不下去了,待到过了40岁,才在刘叔叔这儿实现了年轻时的愿望。她听说妈妈再婚,便利用当时手里丰富的人脉作打听,朱宵灯也因此十分懊悔。几名相熟的高官子弟给的答复尽是“泛泛之辈”“只知钻营”“踩高拜低”“碌碌无为”等负面评价,末了还要被反问一句:“你干什么打听这么个芝麻官儿?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托我爸妈下属的下属去帮你问呢,尴尬死了。”
看着母亲的盈盈笑脸,她是又想讽刺、又想祝福。
刘叔叔刚刚高升为本市的副市长,他年龄五十出头,外形普通毫无任何闪光点,身高长相穿戴没有一样比得上朱政敏。好在他对继女两口子的突然登门没有表示反感,态度像接待工作时到访的来宾一样客套而疏离。
朱宵灯自打从达官贵人的圈子里退出之后,对于这类装腔作势的人已是无比厌恶,又因他害得自己在朋友面前掉了身价,所以一直很排斥见他。这次的被迫造访既然是杨峻岭要来表现的,就让他自己去应酬好了。
杨峻岭以乖学生的表现挨个回答了刘叔叔提出的关于家庭、居住、工作等日常问题。
胡卉在杨峻岭讲到他是神经外科医生的时候,特意添上一句:“他可是下一届科主任的候补人选呢!”
杨峻岭吓得不轻,他吃惊于岳母竟然如此夸大,急忙否认道:“哪里哪里!我还不到30岁,离当主任还早着呢!我现在就想安安心心打好业务基础,多做手术多做科研。”
朱宵灯恨了一眼妈妈,她知道胡卉想在刘叔叔面前炫弄,让副市长老公对自己的女儿刮目相看。
刘叔叔果真来了兴趣,他把屁股往前挪了挪:“我有一个亲戚,大脑里长了个什么胶质瘤,多年以来一直反复发作,这个病是归你们科治的吗?”
“是神经胶质瘤吗?”杨峻岭知道自己效力的机会来了。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
“是良性的吧?这病就是需要在神经外科做手术。”
“你们科在全国排得上号吗?”
朱宵灯见刘叔叔毫无礼数,在心里响亮地啐了一口。
杨峻岭道:“神经外科的话,我们科的综合实力能排上全国第二。”
刘叔叔一听,本来淡淡的脸上顿时皱起一朵笑花,他亲切地对杨峻岭说:“真的吗?那你一定是全国拔尖的专科人才吧?真是年少有为啊,既然成了一家人,那我也不见外了,叔叔想请你帮忙照顾照顾我这个亲戚。虽然说你叔叔我也能找到其他渠道安排他看病,但总归隔了几层,怕别人不尽心。这下可好,下次就让我亲戚直接找你!”
刘叔叔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或者这就是当高官的习惯,从不考虑别人也有为难之处,总觉得叫你帮忙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杨峻岭尚未表态,胡卉深恐女婿不愿意,先一步抢答道:“那当然没问题,这种小手术还能难得住咱们女婿?”
杨峻岭殷勤地答道:“别的不敢说得太满,像您亲戚这样的手术我是有把握的。如果真的特别复杂的话,我会请科内高年资的教授来主刀。”
刘叔叔显然很满意继女婿的情商和智商,他不住地点头,又说了好些赞许之辞,话里话外有抬举杨峻岭的意思,暗示今后需要晋升时,他这个继父能帮则帮,不会叫他白出力。
气氛一下热火起来,除了朱宵灯以外的三个人都喜气盎然。朱宵灯微微冷笑,傻老公虽说读书考试拿手,在社交方面却差自己不少,他以为刘叔叔的话能信得过?真以为画的饼能轻易到手?回头要让他少和这个所谓的继父有太多牵扯。她对胡卉的狗腿也瞧不上眼,看起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高,不然怎么会拼命借女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两人告辞后,杨峻岭兑现承诺带她去了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烧烤店。朱宵灯边吃边指点老公,要他不必对自己老妈和继父如此上心,顺带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杨峻岭递上一串朱宵灯爱吃的烤鸡胗:“你别轻视你老公,我们临床医生平日里确实心思都花在提高业务水平上,可是同事同行之间的竞争也激剧得很!大家面儿上客客气气,私底下龌龊事儿却是一点儿不少。知识分子比普通人耍起流氓来更令人作呕,打击力度既深又广,还让你有口难辩。我今天对你继父客气,不是图他给我什么好处,主要是感激你妈妈能给我这么大的面子,不因为你姐的事为难我。我们科里有很多大官的亲戚朋友来住院,那些人和你继父一样,经常说有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之类的,至少我从没当过真。你想想看,他一出院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人?而且他住院也不是直接找我,而是找院长、找主任。人情是领导的,我们只是领导用来孝敬他们的工具。”
朱宵灯咕嘟咕嘟灌了一杯冰啤酒,擦了擦嘴唇,夹了一块蘑菇塞进嘴里:“我是怕你读书读成呆子,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杨峻岭握住朱宵灯的手,用新长出的胡茬轻轻蹭着:“老婆大人如此爱我、担心我吃亏,家有贤妻,夫复何求啊!”
朱宵灯瞥了一眼这个像猫咪一样粘人的男人,笑道:“你自己招惹的事情自己解决,要是以后他给你找麻烦你可别怨我。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稀罕攀他这根高枝儿。”
杨峻岭以后爱献殷勤就自己去吧,姑娘她才不稀罕。
“老婆,你别以为我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不瞒你说,我心里清高着呢。我是真的感激你父母的宽宏海量,我已下定决心要好好孝敬二老,让他们对我改观。”
“什么二老,我爸妈才四十多岁。你挺有眼色,知道长辈们喜欢什么样的。你溜须拍马地,倒把我衬托得懒惰懈怠,真是阴险。”朱宵灯往他杯里倒上满满的啤酒,“我要满敬你一杯。”
杨峻岭嬉笑地说:“别!这杯算我向老婆大人赔罪!”
朱宵灯待他干完之后,缓缓地说:“以前是我错估你了,想不到你除了在考场上得心应手,还在情场上春风得意。”
杨峻岭听出她的讽刺之意,一脸苦瓜地申辩:“我哪里春风得意了?不都赤诚相待坦白从宽了吗?又要翻旧账啊?”
“怕我翻吗?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追求你,交往过的女友多得数不过来,你以前不是挺傲气的?连我姐姐都差点被你这个□□所骗。”
“什么数不过来?来,我教你从一数到十,跟着我,一、二、三、四……哎哟!疼疼疼!轻点儿扭!”杨峻岭抱着被老婆狠狠揪住的耳朵大声求饶。
“你还想占我便宜!看我不收拾你!”朱宵灯凶巴巴地笑骂。
“其实你们姐妹的长相真的是我梦中情人的现实版,可惜我这个人眼光特别高,既想找个外表十全十美的,又想找个性格和我投契的。我当初真的对你姐姐——哦不,对咱们姐姐的外表——动心了,可惜我跟她总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虽然遗憾却又不舍得,想着或许能改造改造她,让她活泼一些。恰巧这时候你出现了,我比得了诺贝尔奖还要欣喜若狂!”
“你是舍不得她的美好□□吧?”朱宵灯说出杨峻岭的心里话。
“瞧你说的,把我形容得跟□□犯似的,我有那么猥琐吗?”
朱宵灯知道以后不能再抓住这件事不放,闹久了谁都会厌烦的:“好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既然今天顺利征得了我家人的同意,那婚礼就由我来操办吧。”
“真不要我帮忙?”
朱宵灯晃了晃手里的竹签子:“你平时工作忙,我一个人能搞定。哦,对了,我爸妈要求正式的婚礼控制在十桌以内,这是硬性要求,你爸妈那边你去劝说。至于其他的同事、朋友、同学就另外定个时间请他们吃饭吧。”
杨峻岭深知能到请岳父岳母观礼已是难如登天,哪里轮得上他讨价还价,于是心服情愿地应承了。
接下来朱宵灯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白天既要参加实习,下班之后还要准备婚庆。
最重要的则是临近毕业,她必须着手找到一份保证绝对稳定的工作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