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幸家庭出身的孩子,寄宿学校是最棒的选择,若无强制返校要求,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宁愿在学校待到死也不回去。
所以埃尔弗里德猜,恐怕到七年级,西弗勒斯·斯内普都不会在可以留校的冬假里回家。
要找到他也不难,他无非在图书馆,或者空教室这些地方。
果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还穿着一身旧校袍坐在自习室,他没几件私服,一年下来都是穿校袍。高高堆在桌面两侧的书本很厚,显得他是整个人埋在书堆里似的,露出的苍白手肘依旧非常瘦削,今年他总算窜了点个头,可是看起来更消瘦、更弱不禁风了。
他注意到进门的埃尔弗里德,抬起来的阴郁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因为他们平常都是通过猫头鹰留口信,不存在对方突然上门的情况。
“……莉莉寄来的曲奇。” 她首先将包裹扔给了他,打算以缓和的气氛过渡接下来也许会变得剑拔弩张的对话。
对甜食根本不感冒的西弗勒斯反应平平,无血色的脸上显露一丝索然无味。
“有时间吗?” 她的语气跟昔日没什么不同,这让他发现不了任何端倪,“聊一聊?”
他合上书,认真地看向她时,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无论是直白的“嘿你真的和暴力欺负同学的混蛋玩吗”还是委婉的“听说你的斯莱特林朋友们被称呼为恶霸” 实在让她问不出口,很简单,实际上这样的询问对真相的了解并不存在多少意义,只是她出于友谊的角度选择主动给他“后悔的机会”,然而她又特别清楚,对方没当过她是好友——
“……艾弗里和马赛伯,不仅歧视麻瓜出身……还直接用黑魔法攻击他们。” 踌躇半刻,到最后说出来的是这没什么底气的一句,她甚至避开他的目光,“为什么要跟这种人来往、在自己的好朋友就是麻瓜出身的情况下?” 她把莉莉搬了出来,好让自己的表达显得合乎情由、不那么莫名其妙。
但他没有一点忏悔的意思,反倒是抽动了下嘴角,一副古怪的皮笑肉不笑,挖苦道:
“看来跟那群蠢狮子待久了,你不可避免地变得和他们一样。” 他阴阳怪气的神情令她联想到西里斯·布莱克,不同的是,他比西里斯的嘲讽方式要伤人很多:“真想不到,与我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做这么多的目的。”
“哦,你是想说你的精神偶像是神秘人。” 埃尔弗里德被他的讥笑气到了,她采取和他相似的语气,“极端民族主义①,通过烧伤抢掠复兴自己的族群——”
“少在我面前卖弄麻瓜的产物了,韦勒克,如果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臭烘烘的泥巴种们的坏处,那你就是十足的蠢货。” 西弗勒斯面露厌恶,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到底在废话什么,想威胁我吗?还是想检举我们?”
“是提醒!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你,这是错的、以偏见为由伤害别人是错的!” 她心里燃烧的痛觉更加炽烈,他不但不否认他朋友们的恶行、还承认他本人的歧视理论,这一瞬间,她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无力的愤懑涌上心头,她疲惫地再次说:“难道你忘记莉莉的父母也是麻瓜。”
“别将她和其他人相提并论!” 他吼道,高八度的音色跟他父亲像极了,“她不是他们,她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审判他们的根据只是出身这一条件!你可以无视他们的人身安全,仅仅基于他们麻瓜出身罢了!” 她拔高了音量,整个人哗啦一声猛然从座椅站起来。
“……你不用上纲上线,他们至少还活得好好的。” 他皱了皱那巨大的鹰钩鼻,黏液般色泽浓重的漆黑长发遮住了他阴沉幽暗的眼神。
埃尔弗里德轻笑一声,她再也无话可说。沉默良久,她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离开前留下一句:
“你一定会后悔的,某一天……西弗勒斯,你会忏悔你做的每一个与恶为友的决定……”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悲凉。
这天过后,埃尔不再给西弗勒斯·斯内普留信,也没再找他借笔记或者讨论学习,尽管她的内心非常难受,她从不喜欢僵化任何一段关系,尤其对方同自己存在相似的爱好,没断绝来往的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
然而他连狡辩也不愿意,连骗都不肯骗一下她,不然,她还能以自欺欺人的方式说服自己“眼见为实”、好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惜西弗勒斯·斯内普根本不屑于她的机会。
三年级最后一个学期,以她失去一个朋友作为开局。
至于莉莉,埃尔弗里德不打算采取任何与告状、嚼舌根、抱怨沾边等行动,她什么也不会说,以免自己的看法影响到对方。况且莉莉这么聪明心细,迟早会知道斯内普和他朋友们不光彩的事迹。
冬假回来后,莉莉顾着为好朋友准备一个难忘的生日庆祝,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实在太兴奋了,兴奋得连月经初潮产生的痉挛痛都不那么在意,以致于开学的第一天变形课上,发挥得没往常好——
“……莉莉,你没什么吧?” 埃尔弗里德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近了在她耳边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下了课大家闹闹哄哄往教室外走,莉莉逗留了一会儿,对埃尔耳语道出实情,埃尔立即打算为她熬制缓解不适的魔药,又给她的巫师袍里施保暖咒语:
“天气太冷了,你不能着凉。” 紧紧挽着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好友②,埃尔弗里德莫名充满保护欲。
“我不会的,有你在。” 莉莉调皮地眨了眨漂亮的绿眼睛,才认真地说:“对啦,我看生理常识里写,住一起的朋友周期会渐渐一致,你应该也快了,所以你也得注意别感冒。
“放心吧,我很久没生病了。” 埃尔弗里德骄傲地表示。
开学没过多久是情人节,一大早礼堂就弥漫着不对劲的兴奋气息,今天的情书或者信物比以往更猖狂地乱飞,尤其格兰芬多长桌、每次西里斯·布莱克被女孩叫出去,詹姆·波特都会带动一大群人起哄鬼叫。
到了下午,互送巧克力的人越来越多,连埃尔也收到两份巧克力,一来自赫奇帕奇,另一来自拉文克劳。
“我不理解。” 埃尔弗里德丝毫没被大家快活的情绪所感染,她的思维依旧很严谨(又或者说、较真)两盒巧克力里夹带的粉红信封都是几句委婉的表白以及赞语,没留名字,她说:“既然写着给我,为什么要匿名?”
“我想,是因为他们不敢接受你的拒绝。” 莉莉笑道,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也收到几份巧克力,但是她更在乎和好奇埃尔的事。
“他们怎么预判我的反应?” 埃尔弗里德也笑了起来。
“噢太明显了,埃尔,看看你那‘不近人情’的表象!” 莉莉幽默地说,她们睡前把各自收到的巧克力拆开,互相尝了一遍,然后腻味地扔在一边:
“这五份巧克力,明天想办法分给其他同学算了。” 埃尔弗里德觉得多看一眼都牙疼。
“当然。” 莉莉赶快喝了口水,疲倦地靠在枕头,赞同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话说回来,你敢相信吗、波特那个自大狂居然也能收到三份巧克力……”
闻言埃尔兀自挑了挑眉,压下嘴角,用蛮不在乎的语气附和:
“是啊……唉,谁让他魁地奇打得好呢。”
“莱姆斯比波特好太多了,他却一份都没收到。” 莉莉开始为四人组中相对低调友善的卢平发声。
“嗯,我想莱姆斯·卢平也不是在乎这个的性格。” 埃尔推测。
“因为他不是波特那种要靠他人认可建立自信的傻瓜。” 莉莉犀利地说,埃尔总觉得一谈到詹姆,莉莉的口吻就格外严厉:“情人节收到巧克力明明没什么了不起的,波特却可以挂嘴边一整天,还过来问我有什么看法?哦,我该回敬一句‘注意别得蛀牙或者糖尿病’吗?”
“如果是健康问题。” 埃尔接话:“布莱克的血糖最为堪忧,他今天收到了能养活所有格兰芬多人分量的巧克力。”
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他面对这一大堆甜食,苦恼的神情。
“哈哈哈……” 莉莉雀跃地放声大笑。
2月17号,埃尔弗里德十四岁生日当天早晨,一个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大礼盒摆在床头,铺洒亮闪闪银粉的深蓝包装纸与用金色缎带绑成的蝴蝶结,一张橙红色泽的贺卡上写着祝福语,落款正是最好的莉莉·伊万斯。
埃尔的手刚碰上去,缎带就像活的一样欢快地解开,礼盒装着的竟是一条长裙。
准确地说,是件设计与材质配合得精巧绝伦的礼裙。珍珠刺绣从贴合胸口的V领蜿蜒而下、结束于收腰处,裙摆是缎面材质,垂坠感很自然,最突出的一点在于裙面的珠光细闪,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埃尔脑海中浮现出一行字:“……当她第三次出现时,她穿着那件缀满了星星的衣服,每走一步,裙子就闪灼着一次耀眼的光” ①礼服搭配了一条纤细的贴颈项链,由小玉石和碎钻编织,颈链缀着的长型轻纱披风垂落于裙子两侧。整件礼裙除了纯白以外,没有多余的色彩。
她简直被惊艳得目瞪口呆,这个生日礼物实在称得上惊喜,但另一方面,她下意识想到了价格问题,做工这么高级的礼裙,定价绝对不会合理。
“天啊,这肯定很昂贵……” 她的紧张无措和好友昔日收到礼物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莉莉也和当时的自己那样坚持说这不算什么,只是一家不知名麻瓜礼服店的产品,不需要有任何压力。
“而且,我用魔法改了不少地方,它现在才这么光彩夺目的,一开始它并不贵!真的!”
埃尔弗里德当然相信莉莉高超的魔法能力,巫师成衣的魔法也分高端与低端,前者的确会让一件本来平平无奇的衣物变为艺术品。
“我确实很喜欢……谢谢你莉莉。” 她还是先给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噢,这个呀——” 莉莉笑得高深莫测,“我听教授说,下个学期我们升四年级,有一场圣诞舞会。”
舞会在英美的麻瓜中学都不罕见,有学校还会特地设立舞蹈或礼仪课程。
不知道到时候霍格沃茨举办的舞会又是什么样呢?埃尔认为应该相当精彩,仔细想一想拥有一位审美品味这么好的校长,她开始有些期待了。
收好礼物,她们照常洗漱过后手挽着手去上课,今天是周一,包括选修在内,埃尔又是满课的一天,本学期她弃了麻瓜研究和占卜学②两门她觉得意义不大的课,时间比去年充裕,她干脆拿时间转换器来丰富课余生活,比方说改良缓解痛经的魔药,这类魔药的缺点很多,剂量不够精炼,药效副作用是增大血量等等,系统的魔药课本里对这个魔药只字不提,高年级教科书也没有记载,她是从其他课外魔药读物中了解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编写人的忽视感到不太舒服,这不是简易的低级魔药,且属于女巫们的必需品,编写下来方便她们学习并自己熬制,好处明显多的是,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改良魔药并不容易,在莉莉的经期结束前,埃尔弗里德只熬成功现有配方的魔药,即使莉莉说喝了以后感觉特别好,埃尔仍对自己不太满意,她决心一定要成功,不管是为了莉莉还是其他女巫,虽然她还没体验过经期的痛苦,在她想象中,这一定是要命的痛觉,她读过麻瓜的生理常识书,疼到昏厥的例子多的是。
这次她得完全靠她自己。
即使任务比较艰巨,她还是忙里偷闲地研究麻瓜乐器和自动弹奏的魔法,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升上四年级她就得把时间转换器交还给麦格教授了,这个学期她得赶紧做完想做的所有事才行,她心想。
与西弗勒斯“决裂”前,他们是在废弃盥洗室熬的魔药,如今她可不敢再过去——要是迎面撞见多尴尬啊!
思及此,她逛了学校大半圈,权衡几间空教室位置的利弊后,才在五楼挑了个积满灰尘、显然许久不用的课室。
进去先来一个“清洁一新”咒,从附着无痕延展咒的书包里拿出坩埚和魔药材料。
一切学术探讨都得做实验,埃尔弗里德第一次品尝到和学业有关的苦恼,她本来打算以身试药,可是她还没来月经呢、她怎么知道魔药的效果好不好?让其他女同学给自己当小白鼠、这么缺德的事她干不出来。
五份不同配比的魔药熬好,这是最经典的麻瓜实验法:对照实验③
她每份都喝了几口,只觉着浑身发热。这魔药最重要的作用必须是缓解痉挛的疼痛,而她现在完全不确定自己的改良效果如何。
西弗勒斯究竟是怎么做到避免大量实验的情况下成功改良多种高级魔药的啊?唉,早知道她先问完这个重点、再绝交了……
“韦勒克,你这副愁眉苦脸,很难不让我怀疑你熬的是毒药啊——”
一个带着点轻佻的声音传来,她转头一看,西里斯灵巧地翻过窗户,明明是不请自来、却满眼纯粹的理所当然。
“是,第一个要毒死的就是你。” 她学他的语气开玩笑道,他没回嘴、反而很大度似地咧嘴一笑。
“所以,你要拿什么毒死我?” 他双手插兜绕到那些魔药的跟前,好奇地观察来观察去的,比雕像还漂亮的鼻子凑近闻了闻,他这个举动让埃尔弗里德联想到小狗。
“少学你那位好兄弟的自作多情了。” 她稍微加热了下魔药,忽然意识到奇怪:“你怎么没跟波特在一块?”
“詹姆胃疼躺宿舍里……自从参加魁地奇训练就经常不正经吃饭的家伙,今天终于知道我平时提醒得没错了吧。” 西里斯提起这个似乎心情不太好,他皱着眉嘟囔道,这种口吻和表达埃尔熟悉得不得了:妈妈在她不小心生病时说话就是这样,夹杂担心与淡淡的责备。
“他怎么不找庞弗雷夫人?” 她随口问。
“他说这点小毛病没必要去医务室。” 西里斯在一张空桌子坐下,“胃绞痛根本不好受,他硬撑着罢了,非说睡一觉就会好。”
这时,埃尔弗里德的眼睛不由一亮:经期有时候会压迫肠胃神经,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女孩月经期间会频繁腹泻或者胃痛;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剂魔药的本质是为了止痛,而这两种痉挛的痛觉存在相似之处。
“……干嘛?你想到什么好主意?” 他一下子就捕捉到她眼里的神采,于是问。
“其实我熬的正是用来缓解肚子痛的魔药,呃,当然,是适用于某种‘特定’的疼痛,不过,我肯定它没有任何副作用。” 废话,它唯一的副作用是增加经血量,这对他们完全没有伤害好吧;更何况,他们喝了感觉没用倒不算什么,而正处于经期的女孩们可就不一定了、配方有误的话会加重不适的。
“你给它们都编了号,我该拿哪一份回去?” 西里斯没有丝毫要详细质问的意思,直接选择相信她模棱两可的说辞。
“嗯,这正是我愁眉苦脸的原因。” 埃尔托着腮,“你看,我现在没一点不舒服,所以刚刚我把它们尝了一遍,却得不到任何结论。”
“那我干脆都带回去好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
“真的?那么,你明天可不可以告诉我哪个最有效?” 她小心地请求道。
“可以啊。” 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答。
听罢埃尔心情大好地低下头用小玻璃瓶分装完魔药,抬起眼对上西里斯认真凝视自己的目光,她忍不住问:
“你不会觉得我在把你们当成小白鼠吗?”
“别瞧不起人了韦勒克。”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上手晃了晃瓶子里的药水,暖棕色的液体倒映在他那双过分标致的灰眼睛里,蓦地,他像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变淡,直到转为讥诮的冷笑:“再说,要毒死一个布莱克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