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当翌日西里斯·布莱克信守承诺向她如实“汇报”五瓶实验品分别产生了什么药效时,她突然意识到、以前对他不太好的印象恐怕真的存在偏见成分,西里斯看起来是个忠实的朋友。
“詹姆觉得2号很不错,他喝完没一会儿就说自己生龙活虎的,看他吃晚餐的架势大概真的没事了。” 天文学课上完,学生们走得差不多,特地逗留的西里斯一边说还一边贴心地在她记录的时候放慢语速,“我也都喝过一遍,确实是2号最好。对了,莱姆斯更喜欢4号,说对前天不小心被——咳、划破的伤口有止血的效果。”
“莱姆斯·卢平伤得那么重啊……流了血最好到医务室看看。” 埃尔弗里德蹙了下眉,温和地建议,内心悄悄否决了4号:止血算是经期该忌讳的一点。
“他好多了。” 西里斯快速地答道,又凑近些小声地叮嘱:“不过,你可别跟其他人说。”
“那当然。” 埃尔认真地承诺,她也不追问是被什么东西划开受的伤,“剩下的1号,3号和5号,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唔,3号喝得人浑身发热,热到出汗。” 他撇了撇嘴,“5号太甜了……而1号,只能说不功不过。”
埃尔弗里德精炼地写完报告草稿,马上了然接下来可以怎么改进、从而达到最终完美的版本了,不由欣然一笑,诚挚地说:
“真的太谢谢你,布莱克。” 她简直想郑重地握一握他的手,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不太合乎语境的冲动,并选择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我想你当初对我的评论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你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哼,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你花这么长时间才知道啊……” 他似乎不太适应她直白的夸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佯装蛮不在乎地冷哼一声,但语调是象征好心情的上扬。
有了实验结果,埃尔的难题迎刃而解,不出几天,一份真正缓解痛经的药水诞生,她想为它取个名字——麻瓜界有“Ibuprofen”和“Aspirin”①,她的魔药干脆就直接叫“pain-killer”(止痛药)吧。这第一份止痛药水给了莉莉的朋友玛丽·麦克唐纳,后者认为它比麻瓜的止痛药还要好,很快女孩们都知道了埃尔弗里德发明的神奇止痛药水,她们纷纷提出愿意主动尝试、好让她能把魔药改良得可以注册专利的地步——
“我没想过要将它变现,我想公布配方让大家都学得会。” 她诚实地说。
“那可是一大笔金加隆!” 她们很惊讶,“能挣钱也挺好的呀。”
“能以发明者的身份被记住确实不错,但申请了专利、药剂的零售价会变得很昂贵,这就背离我的初衷了。” 她苦恼地回答。
“又或者,你在申请时要求以自己收益分成去平衡魔药的高制作成本,厂商低价出售……你需要一个在魔药发明领域名声不错的人帮忙,埃尔。” 莉莉严肃地提议道。
“哎呀,波特的父亲不就是那个人吗?他发明的神奇洗发水垄断了整个市场,他肯定很乐意帮你。” 玛丽·麦克唐纳说。
“我不知道这后半句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玛丽。” 莉莉生硬地接话,不太乐意承认这个事实。
埃尔弗里德没敢出声。
这件事自然而然传到了詹姆的耳朵里,一天下午在礼堂自习,看管他们的是温和的弗立维教授,詹姆简直是大摇大摆地开小差,他装模作样地压低了点声音,看了会儿当他透明的莉莉,故意对埃尔说:
“喂韦勒克、我听说你想申请药品的专利?” 他又忍不住转眼观察莉莉,“我爸爸他可觉着这种事小菜一碟——”
“你说那么多,对埃尔有什么帮助吗请问?” 莉莉没好气地打断道,翠绿的眼睛瞪着他。
“这话说的,我比你想象得要乐于助人得多,伊万斯。” 见莉莉肯理自己,詹姆好心情地笑了,金棕色的眼里闪过明晃晃的得意,“不过吧,这个不是小问题,得提交一大堆麻烦的文件,三天两头搞不定,要不这周六跟我们去霍格莫德的三把扫帚再说?”
企图集中注意力在古代如尼文作业的埃尔弗里德听到这图穷匕见的一句实在憋不住了,抬起头,詹姆身旁的西里斯与她目光相遇,俩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波特,你真是厚脸皮。” 莉莉光顾着对付詹姆,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快速收拾好书本和作业,起身就离开。
她也赶忙抱起自己的书跟上去。
走到图书馆门口,埃尔弗里德才保守小心地发表意见:
“其实我觉得波特的主意,或许没那么坏……”
“埃尔,你糊涂啦?” 莉莉瞧着她,“他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恶作剧呢!”
“应该不是。毕竟事实上,这次也有他的帮忙、以及布莱克。” 埃尔把前阵子西里斯·布莱克等人自愿当“第一批小白鼠”的事告诉了莉莉。
“……天啊,那他们……” 莉莉惊讶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不错,对吧?” 埃尔弗里德笑了笑,“尽管当时我没有坦诚地细说,他们现在无疑已经知道了那其实是什么魔药了。我不是想夸奖他们的意思,然而的确大多数男巫会觉得这是冒犯他们——幸好布莱克和波特没跑来我跟前这么抱怨,否则他们做一百件好事都挽救不了这个坏印象。”
作为一个读过《第二性》、《女性的奥秘》、《达洛维夫人》和《金色笔记》②的人,埃尔弗里德并不希望因为他们对自己基本的尊重就赞扬他们,这个世界对“好男人”的要求实在太低,一个大环境认定的“好男人”甚至远不如“平庸女人”的十分之一,而“完美的女人”,恐怕是已经被化成灰埋土里的鬼魂了。
实际上,詹姆的毫不在意需要归功于他的神经大条,而西里斯,则与那天生的反叛精神有关——
在越来越多跨越年级的女生讨论埃尔弗里德最近发明的神奇止痛药剂,又有不少谈恋爱的男生从女友那儿听说,于是此事变得广为流传,四人组当然也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那天喝的药水本来的用处。
一晚,除莱姆斯·卢平拒绝了以外,三人又到校厨房吃吃喝喝,恰巧邻桌有几个其他学院的高年级在谈论:
“梅林,你听说格兰芬多的那个韦勒克都做了什么吗?她编了本教程,专门教人怎么熬止疼魔药,女士们四处传阅这本小册子!” 提起这件事时,这些男生都带着嘲笑的口吻,好像这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儿科的东西。
“谁要在乎啊?而且说真的,‘那玩意儿’不就只是流点血吗,还得止痛?” 他们似乎坚信她们很娇气。
“韦勒克还不如把这时间花在研究避孕魔药上……” 他们恶心地大笑起来。
“话说回来,她漂亮是漂亮,可惜太高了。”
“是啊,像伊万斯那样刚刚好。”
“哈哈,你可别想伊万斯,谁不知道那个波特惦记了她好几年……”
眼看西里斯的神色从面无表情转变为冷淡和轻蔑,完全没动餐盘里的食物,大约是感觉倒胃口,詹姆也不想吃了,扔下香肠面包,用餐巾擦擦手,拿上隐形斗篷走出门,彼得赶紧抓过几个蜂蜜蛋糕跟上。
一路罕见的话少,直到回了宿舍,詹姆用蛮不在乎的语气说:
“那几个家伙是蠢货罢了,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一群发臭的苍蝇。” 西里斯轻飘飘地唾弃道,又讥笑了一声:“不愧是鼻涕精的学长。”
“我也听到有几个女孩说,韦勒克这么做不够妥当,不太检点……” 彼得小声地插话道。
“哦?那她们很适合和沃尔布加做朋友。” 西里斯已经开始直呼母亲的大名了,他一边慵懒地进宿舍一边不轻不重地讽刺。
“大脚板,你注意点言辞吧,等下被别人听到,以为你是在暗示你妈妈可以当她们的婆婆。” 詹姆一脸无语地坐到床边。
“你们又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靠在床头看书的莱姆斯抬头,迷惑而无奈地问。
“叉子想和伊万斯结婚。” 西里斯话音刚落,詹姆冲过来想教训他两下,他大笑着轻巧地躲开,并补充道:“不然你干嘛老想约她去霍格莫德?”
“不是,一起去玩就代表我想和她结婚吗?那咱俩是结了婚多少年!” 詹姆大声反驳,但他的话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天,我没想到你否认我们的关系。” 西里斯假装伤心地倒抽一口冷气。
“好了好了,你们这对老夫老妻。” 莱姆斯制止道,“熄灯时间早过啦,快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堆课……”
即使莉莉并未答应他的邀请,詹姆还是在每周例行回复父亲的信里提到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发明了一种深受学生欢迎的止痛药水、且想要申请专利的事。没别的意思、他挺欣赏韦勒克不为钱财而为更多人受益的作风,以及,天天听着好兄弟的评价,他渐渐发现,她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下个周末,詹姆收到父亲的复信,不出所料,这么多年过去父亲仍然是对一切抱有热情的发明大师,他对韦勒克的药剂很感兴趣,也愿意给予提点。
周一大清早,礼堂的早餐时段,詹姆得照常到球场训练,魁地奇赛季只剩一个月了、他为了捧杯投入大量血汗,时不时翘掉一餐,功课更不用说、不知道抄了多少莱姆斯的作业,有一次被麦格教授话里有话地评价:“波特先生,你在论文上的拼写错误能和卢平先生一模一样,真是一种朋友间的默契。”
综上种种,詹姆显然得找西里斯代劳。
平时礼堂吃饭,四人组坐的位置本来就离莉莉她们比较近(座位安排无疑是詹姆的想法),西里斯今天为了传达詹姆的好消息、更是直接坐到埃尔弗里德的旁边,引起了不少瞩目,埃尔只觉如芒在背,想叫他坐远点吧,又感觉打断一个正帮自己忙的人不太好,只得在心里悄悄祈祷他快点说完,其他学院的女同学们就要把她整个人盯穿了。
“波特……他有那么好心?” 莉莉不禁疑问出声,也不怪她这么想,詹姆这三年干过太多恶作剧,突然不带目的的示好很难让人信服。
“是你不了解他罢了。” 西里斯冷哼道,“詹姆一直很好心。”
莉莉出于对好朋友埃尔弗里德的考虑,忍住没反驳,但神情仍是一副“我对此深表怀疑。”
“可无论如何。” 埃尔没有立即接受这来得太快的好意,她谨慎地说:“这并非小事,对我而言,这已经麻烦到波特的父亲了吧,后续跟进手续那么麻烦……”
“这有什么的。” 西里斯一脸毫不顾虑与悠闲轻松,“他爸妈人很好,我放假去他家住多久都行。帮你搞搞文件这点事根本不足挂齿。”
陷入片刻犹豫的埃尔看了看莉莉,莉莉则眼神示意说这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好,这的确是好主意。那我先麻烦你代我谢谢波特和他的父亲。” 埃尔弗里德选择相信实际,而实际就是这很难得:一位举足轻重的魔药发明家肯作为担保人实现她不为盈利的目标,属于小概率的幸运情况。
“别这么客气了韦勒克,朋友间讲话没必要一板一眼。” 西里斯见她答应,好心情地笑着打趣道。
“我能不能看看波特父亲的回信?” 莉莉依旧不太信任地主动要求。
他把展开的信纸推了过去,她一目十行看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绿眼睛里仍剩余几分狐疑,又递还回去。
“詹姆说得没错,伊万斯你很适合当侦探员。” 西里斯暗讽道。
“说得好像他知道侦探是什么似的!” 莉莉不屑地反驳。
“哈,看来你不知道上学期詹姆的麻瓜选修课考试是O……啧啧,攻击有待加强啊。” 西里斯用他明目张胆言语刺人时一贯的怪腔调说。
“抱歉,好比池塘里的癞蛤蟆在叫唤,你会注意听吗?” 莉莉这句回敬简直精彩绝伦,埃尔弗里德如果不是觉得不合适、估计早鼓起掌了。
“你就是这么说你好朋友的恩人的?” 西里斯语气不太好地反问。
“停一停,朋友们,我说停停。” 埃尔弗里德及时插话制止道,“你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吵错了人?布莱克,你别替再波特发言了,他会嫉妒的。”
“埃尔,你为什么要用‘嫉妒’这个词?” 莉莉立刻反应过来,颇为尴尬地抓着埃尔弗里德的手。
“因为和你这么有趣的人争论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荣幸。” 埃尔微笑着回答,“我刚刚也嫉妒了。”
完美地终结了话题。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埃尔弗里德都是经西里斯之手转交相应的资料给詹姆,再由詹姆用猫头鹰捎回家中。
弗莱蒙特·波特先生的效率特别高,不出二十几天,所有烦琐的手续都搞定了,药剂过审只需要再等两个月即可,按照最初的承诺,pain-killer药水的市场价仅仅1金加隆。
基于礼节,埃尔寄去一封诚意十足的感谢信,波特先生的回信很风趣,他说这连小忙都不算,只是帮助她行善积德——
“……你让我想起了我过去的一个好朋友,她跟你一样热心肠。” 他写道。
思来想去,埃尔弗里德不知该送詹姆什么作为答谢,毕竟富家子弟什么都不缺。
最后,她回忆起一年级入学时詹姆有一天想玩遍麻瓜的游戏机。
于是她主动承诺,哪天放假有空去麻瓜世界,她会给他们当向导——
噢,你说为什么变成了“他们”?
那当然是因为一切少不了詹姆的黏人精好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