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僧和孙悟空
周二,早自习,教室里叽里呱啦背着《桃花源记》,虽然文言文集中在第五单元,但是每周上一篇古文是语文年级组的默认规矩。
时元昨晚在家记了个八成熟,此时正在45度仰望天花板巩固记忆。
一遍过后,瞥见左边桌上书本横七竖八,卷子被压在书下,红笔和笔帽分家,平静接受了方玉彤不在的事实。
左边的人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似的,腿一伸撞到桌腿,催动红笔向自己桌面飞速滚来,看着两桌之间一指宽的缝隙,时元一个激灵将红笔拍死。
“谢了啊。”路扬帆终于想起了找笔帽,快速刨着桌上的战后现场,最终,笔帽从数学卷子里被抖出来,啪嗒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
“……”
还是掉了,地上不脏吗。
时元左手撑头,打算远离干扰,再来第二遍,“……忽逢桃花林,”感觉到后背被戳了两下,她放下手转向左后方,“干吗?”
方玉彤拿笔尖指指窗外,时元看清窗外人,立即拿胳膊捅向左边,“你妈——”
“你居然还会骂人??”路扬帆瞳孔放大,显然是个阅读理解抓不住重点的人。
时元给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示意左窗。
“我擦……吓老子一跳!”嗓门之大,成功引起好事者抬头。
窗外路扬帆妈妈见被发现了,笑着从后门走进,来到路扬帆桌旁。反正教室里够吵,也不在乎多一个聊天的。
周阿姨,人事科真的很闲吗?你和我妈是在同一个医院吗?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时间守株待兔?这些问题时元是当然不可能问的,她只会:“周阿姨好。”
路扬帆回过神,眼珠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眉宇间流露出心虚,声音低了下来,“妈,你怎么又来了?”
她猜测路母不相信儿子这次这么听话,进而感慨这人平时的信任是透支了多少。
“怎么,我不能来看你?”路扬帆妈妈语气不悦,转而变脸和翻书一样快,音调和表情一样亲切和蔼,“时元啊,谢谢你和路扬帆坐同桌,他上课要是不听讲,不用客气,大胆地管,他要是调皮捣蛋,你就和我说,”末了又补了句,“还是以自己的学习为主哈,不然你妈妈肯定不依……”
时元并不想当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罪人,但还是不时笑着点头回应。
路扬帆打了个哈欠,似是习惯了母亲的长篇大论,插嘴送客,“讲完了吗?人家还要背书。”
路母见好就收,拿手敲了一下路扬帆乱蓬蓬的头。
玉皇大帝执意要找个唐僧来镇住孙悟空,可是她这个唐僧不会念经,更劝不动孙悟空改邪归正,只想自求多福,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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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小插曲过后,路扬帆和时元依然一个走阳关道,一个走独木桥。
第二节语文课上,老师正在随机抽查背诵情况,有人大概记起了初衷,开始蠢蠢欲动。
路扬帆先是用笔尾,将尹文瑶的辫子拨来拨去,见她没反应,恶向胆边生,朝那个柔顺光亮的马尾伸出黑手,使劲一拽,光速收回。
不负众望,带倒了时元的水杯。
她压下怒气,将瓶盖拧到手背青筋暴起,把水杯换到右上角。课本被打湿一块成既定事实,爱惜书本协会会长时元内心强烈谴责。
中间的动静自然不可能逃过耳聪目明的曾老太太,等到前一个同学磕磕绊绊背完第二段,她向下挥手道:“坐下吧。时元,接下来你来背一下第三段。”
肇事者此时仿佛奥斯卡影帝,坐得笔直,脑袋低下,若无其事翻了一页课本。
时元头上青筋跳了两下,脑袋里的桃花源早已被破坏殆尽,壮士断腕般握紧双拳站起,噤若寒蝉,准备迎接语文老师的质询。
“见渔人——”后方传来方玉彤救命的细微气声。
“见渔人,乃大惊,问……”接过暗示,时元生怕自己再忘了,倒豆子一般咕噜噜背了下去,不一会儿背完了,无辜的眼睛往向老太太。
语文老师睨了方玉彤一眼,“再强调一下,其他同学不要提醒啊,考试的时候谁给你们提醒?”见没什么错可挑,终于放过了时元。
姓路的,你给我等着!时元移座坐下,恶狠狠地瞪向左边。
下课铃响,路扬帆扔下书,从凳子上弹起,转头喊上林子琦和远处的李浩跑路。
时元叫住起身的尹文瑶,小心翼翼道:“刚刚不是我扯的……”
尹文瑶无所谓耸耸肩,眉间划开一团雾气,五官像是突然明亮了起来,语气轻快道:“我知道,不会是你,快下去吧,课间操要开始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时元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找某人秋后算账。
“别看了,眼睛都要看出来了。”方玉彤勾住时元的肩膀,看着尹文瑶走远。
“我感觉我今天过得格外累……”时元佯装柔软,倒向方玉彤肩膀。
“可是今天才过了两节课而已。”方玉彤将时元推正。
“啊——”一天为什么这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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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元自从发现绥靖政策不可行,决定还是仔细琢磨一下紧箍咒怎么念。
课间操一结束,她直奔教室,掏出作文本,忍痛从最后撕下一页,抽出红笔开始起草同桌版的《和平共处n项原则》:首先从不能侵犯领土开始,算了,领空也加上……
每节课间休息拿出来写写改改,到中午放学前大功告成。
截下屁股着火的路扬帆,“你之前自己说的,欠我一次,那你看看,签个字。”时元连纸带笔,一起递到路扬帆眼前,努力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
路扬帆暂时将书包丢回桌上,摆手示意门外的狐朋狗友先走。
“不能在上课时打扰尹文瑶”,路扬帆干巴巴地一字一顿念出声,皱眉,“这是什么?”看见“上课时”三个字底下画了个着重号,忽而哂笑,一脸不怀好意。
时元腹诽,那你课外想干点什么,我还能拦着你们不成……
“不能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读到这儿,他啧啧两声,“你干脆把校规全抄一遍得了。”转而教育起作者,“时元,你是时子谦姑奶奶,又不是我的——”
时元知道他下一句就是“管得宽”,仍不接话,你以为我想管,你干这些勾当时,他十有八九也在场……
心里小算盘打得门清:前车之鉴,未雨绸缪。
挑三拣四地看完后,路扬帆吊儿郎当地签了字,然后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是做不到又怎么样?”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时元知道他在他妈那儿的信用是怎么透支的了……
“那你……提头来见吧!” 感觉告家长、告老师太幼稚,她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警示语,倏地想起暑假和姥爷一起看《三国演义》时,关羽斩颜良前的军令状,何等威风啊……
教室里,人逐渐走空,两人交谈带着点回声;校园广播里,一曲《醉赤壁》也歌近尾声。
“行。”路扬帆努努嘴,将纸还给时元,脚底抹油。
啧,文化人放狠话就是少点儿意思。
检查完窗户,锁上前后门锁,时元两步并作一步跑下四楼,耳边呼呼生风,心觉自己真有点骑着赤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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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到教室,时元刚刚坐下,方玉彤伸手拍上时元的背,“嘿嘿,既然你中午没和我一起走,罚你赔我作业对一下!”虽然严格来说,前后没有任何条件关系,但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随着学习内容逐渐加深,老杨开始每天中午留两道数学练习题,美其名曰,趁热打铁。今天新学的是全等三角形的判定,不管铁打没打好,反正第一节课下后都会被收起来检查。
“那我们可不能错的一致啊。”时元把作业本后举给方玉彤,个人原则暂时被狗吃了。
“放心放心,有过程的!我写完了,我就看看!”方玉彤拍胸脯打保证,平坦的胸脯被打得砰砰响。
接着,路扬帆也来了,他和林子琦之间进行了同样的朋友交易,不过物理方向是反的。时元不太相信他也只是“看看”。
周二下午第一节课是地理,作为没有什么人权的小科之一,是补作业的好机会。
通常情况下,这些老师们都会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顾自讲课,但今天的地理老师显然鸟枪换炮,他满脸通红走进教室(据头两排同学说浑身酒气),大概酒壮怂人胆,开课前放出了威胁:“那些在我课上做别科作业的,我今天逮到一个,就直接交给你们班主任!”
声音之宏亮,让时元怀疑他不是喝了酒,而是吃了炸药。
课程进行到一半,也许觉得目前为止一个没看到有点对不起他的宣言,地理老师在教室里转悠起来。
“看看”的方玉彤已经完成任务,准备把本子还给时元,用扔的显然不保险,一个力度没控制好,容易飞到天边去。作为好基友,她自然不会做这么没有水平的事儿。
于是她腿伸向路扬帆的凳子,打算来个曲线救国。
趁着地理老师背过身去,方玉彤看准时机,大腿发力,一脚踢得路扬帆……歪出走道。
“艹!”路扬帆低骂一声,转过身,看到方玉彤递上本子,一把抓住,转回身。
猝然,他感觉眼前暗了一块。
缓慢抬头,地理老师赫赫如大山堵在面前。
方玉彤扶额,“完了,完了,完了——”
本子上的SAS、ASA和他的课没有半毛钱关系,很好,终于抓到一只鸡来儆猴。
路扬帆这人有一个优点,遇事挺淡定,他跟在地理老师身后,完全没有赴死的绝望,大摇大摆地像是去班主任办公室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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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因为路扬帆已经成了黑名单上的常客,还是因为他补的是数学作业,下课铃响后,他被放了回来,事情不了了之。
“爸爸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坑过。” 这是路扬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方玉彤瞅着前方低气压,不敢吭声。
“不好意思啊……方玉彤是想还我的作业……”时元主动吭声,低眉顺眼的模样,完全没有了中午给路某人发警告时的神气,她承认自己就是个纸老虎。
“你们——”路扬帆给自己做了五秒心理建设,终于说服自己,不要和女生一般见识。
“帆哥快补,作业要收了……”林子琦看着前方组长离座,着急地催促。
“李冉冉,你他妈自己去抬牛奶!!!”路扬帆嚎道。
……
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了,方玉彤和时元并排骑在回家的路上,虽然知道这样不安全,但是她们还是喜欢,这被称之为青春期的叛逆,随着年纪的增大,或者挨一顿打,就好了。
初秋的天气最是宜人,白天晴空万里,夜间仍有20出头的温度。晚风凉爽舒适,温柔拂过耳畔,撩过两道梧桐的树叶,扫起细微的沙沙声。骑着自行车,依次经过杂志摊、文具店、书店和精品店,就脱离了学校周边,来到一条向左无限延伸的小吃巷。
方玉彤最喜欢买一包桥头排骨,时元则爱从推车老婆婆手里买一只梅花糕,两人停车靠边,嘴里吹着气,两只手换来换去,看来往车辆疯狂按喇叭仍堵在路中间,和顺路远去的同学挥手打个招呼,如果此时不是在放学路上,倒是有几分秋游的味道。
可惜Z市的秋天和总是和春天一样短暂,一年中夏季和冬季占了大半。
吃完拍拍手,两人继续直行。
方玉彤:“我明天上午不想骑自行车了……”
时元:“好,那我也不骑了,中午陪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