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聪明人与傻子
“元元,快起来,不要睡了!你老爸已经在楼底下等着了——”
门外传来母亲的吆喝声,时元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时间,十点差五分,声音拉长:“起了,起了……”
去那么早干什么,午饭难道不是12点?时元每天都有很多问号,但是她不会说,因为这样容易显得自己傻冒,“人要学会藏拙”——这也是方玉彤说的,她时不时会迸出点不符合自己年纪的言论,她上学早,比时元还小一岁。
刷牙洗脸一杯温水下肚,时元坐在餐桌前发着呆,安安静静,只有母亲在厨房放水的声音,果然父亲不在家。说来也奇怪,从母亲的描述里,父亲总是很想念自己,但是每次他回家后,第二天基本上看不到人影儿,不是在花鸟市场买花,就是在驱车将近两个小时外的水库钓鱼……时元觉得他更爱自己。
“快十点半了,”母亲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也不用过早了,你啃个苹果,去了吃点零食就可以开饭了。”
“可是……”时元望着母亲端走桌上冷掉的葱油饼,起身从冰箱里翻出一个苹果,明明还有起码两个小时,为什么大人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驱车前往饭店的路上,父亲透过后视镜,看到时元身上的红色连衣裙,笑眯眯开口:“元元今天这身看着格外精神啊。”
时元老爹从不轻易评头论足,如果他评了,原因只有一个,衣服是他买的。准确来说,这条裙子是时父一时心血来潮,在时元三年级时买的,当年太长拖至脚踝,初中后才勉强合身。
“你还说,当时买那么大,她怎么穿?”母亲无情戳破。
“总比你给姑娘织小了穿不得的毛衣强吧!”父亲开始抬杠,这件有故事的毛衣可以追溯到时元上幼儿园……
时元无言,感觉头顶飞过一串黑色乌鸦。
--
“时局长,好久不见啊——”路扬帆爸爸站在餐馆门口,见车辆停稳,上前迎接。
“老路,搞这么客气干什么?快进去……”打了半天太极,你推来我推去,终于进去了。
打开包间门,时子谦一家已就位,两个母亲正在交流问题儿子教育心得,时子谦和路扬帆正分别玩着游戏机,嘴里碎碎念没停下。
人到齐,路扬帆爸爸向服务员示意上菜。
时元不知道时子谦爸妈和路家怎么认识的,不过小地方么,没什么其他娱乐活动,日常娱乐就是吃吃喝喝打麻将,说不定打两圈就认识了……
时子谦放下游戏机,毕恭毕敬挨个称呼,路扬帆一局还未结束,仍在一旁低头鏖战。
路扬帆妈妈见旁边少了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跨回儿子身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气势汹汹道:“来了多久玩了多久!同学来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时叔叔好,袁阿姨好……课代表好。”路扬帆吞下一口气,面无表情,最后目光附到了时元身上。
时元倒是能理解这种玩到一半被打断的愤怒,不过……瞅我干吗,又不是我不让你玩……阴森森怪瘆人的……
家长们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来,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瞬间又回暖。
宴席过半,三个父亲推杯换盏兴正浓,三个母亲的话题绕来绕去,回到了逃不过的成绩上。
“元元读书一直省心,我其实也没怎么管,”袁丽莉这句话不全是假话,她工作时间不规律,经常加班,忙起来是顾不上时元的,“她爸爸就更是甩手掌柜了,一年到头在家也呆不到几天,说起来元元基本上都在放养,也怪造业的……”
时元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伸长筷子夹起一块牛腩,小心翼翼丢回碗里——有吃有喝,成绩过得去,她挺知足。
“小姑妈比小谦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小谦还大半个月,成绩没有元元一半好。”时子谦妈妈及时附和。
姑妈……这混乱的辈分……时元听得虎躯一震。
“袁主任,你要是忙不过来让元元来我们家吃饭啊,华苑新城离学校别提多近了,顺便带带我们帆帆!”路扬帆妈妈抓住了新的重点。
华苑新城,据说小区里面家家户户都有院子,有的还养了鸡……
时元偷听着对话,准备添一碗鸡汤,直直盯着自动旋转的瓦罐由远及近,思考着以自己的速度能挖几勺。
把饭碗放到瓦罐前,她慢吞吞捡起铁勺,确认不烫手后,加了一勺,又加了一勺,忽然后知后觉:怎么不转了?
抬头环视一圈,看到路扬帆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脑袋,右手按着玻璃转盘。
路扬帆看到她手里动作停了下来,眼神飘来飘去示意她快点。
时元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大胃王的错觉。
“我说真的,老路经常跑到外地谈事情,家里就我和路扬帆,他嘴挑得很,我每天饭是做了,他吃不了多少,”瞥见时元端着满满一碗汤,路扬帆妈妈又乐呵呵补了一句,“时元胃口看着多好啊,帆帆你要向妹妹学习。”
为什么这也要学???求求你们换个话题……时元想给自己挖个洞,然后钻进去静静。
感觉自己耳朵开始升温,瞧见某人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时元后悔不已——
我就不该多喝这碗汤。
--
品茗居,顾名思义,和茶有关。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父亲下到一楼,拐弯走进古香古色的茶室,继续饭桌上没聊完的天,三个母亲开始玩“卡五星”麻将。开打之前,路母叮嘱东道主要好照顾好小客人。
路扬帆和时子谦熟得不能再熟,他把客人等同于时元。
“看电影吗?” 思索一圈,路扬帆下意识啃着食指,眼神望向时元,他能和时子谦去的地方,时元不一定能去。
“走走走!”时子谦连声催促,受够了父母的唠叨。
“好。”时元是个不喜欢提反对的人,因为她自己也给不出新意见。
到达影院售票大厅,屏幕上轮播着各种预告片,三人看来看去,又面临新的选择——最新上线的有《大明宫》、《爱有来生》和《斗牛》。
第一个,纪录片,时元怀疑以他们两人的水平,不出十分钟就能睡着。第二个,“人鬼情未了”,读到这儿,时元眉头一皱:和他们俩?跳过跳过……
“看斗牛吧。”这次是时元先开口,抗日题材,培养一下爱国情绪也挺好。
确定是喜剧,路扬帆和时子谦也赞成。
只是他们现在这个时间尴尬,最近的场次在一个多小时以后。
“我们先去旁边的游戏厅玩玩!”买好票后,路扬帆敲定注意。
“游戏厅……需要身份证吗?”时元面露难色。
“又不是网吧。不是吧,姑奶奶,你不会从来没去过吧?”时·盲生·子谦发现了华点。
“……老年人不玩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时元放弃解释,干脆顺着杆子往上爬。
“先进去再说。”路扬帆推着两人肩膀转身,向游戏厅进发。
兑换完一百元的游戏币,路扬帆端着篮筐一路小跑,与其余两人汇合。
“一人分一点?”路扬帆把装满游戏币的篮筐呈在两人面前,时子谦顺手捞起一大把。
时元满怀豪情张大双手,左手抓一把,右手抓一把,陡然反应过来——
自己的裙子没口袋,往哪儿塞?
“……”
路扬帆接过她手里的游戏币,把篮筐塞到了她手里。
时元看着到了他手里变得少得可怜的游戏币,又默默补了一把放到他手里。
三人分头行动起来。
时元看不懂他们两人玩的游戏,只觉得屏幕花里胡哨晃眼睛,绕着游戏厅观察了一圈,锁定在了简单易懂好操作的抓娃娃。
十五分钟后。
时元默默挪到疯狂拍按钮的两人背后,试图搞懂游戏规则。
“你玩完了?”路扬帆先注意到后面的红色身影,一脸诧异。
“完了。”
“你玩了什么?”
“抓娃娃。”
“娃娃呢?”路扬帆声调提升。
“没抓到。”
“一个都没?”声调再次拔高,充满了不可思议。
“一个都没。”
“……”
结束了这段没营养的对话,路扬帆脸上摆明写着“你是傻子吗”,时元显然不是傻子,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路扬帆鄙视智商的一天。
“等着,我去给你抓一个。”路扬帆转身,大义凛然向娃娃机走去。
时元和时子谦紧随其后,瞅他这架势,准备见证娃娃机被掏空的历史。
结果,在他掏空娃娃机之前,他的口袋先被掏空了。
掏出最后一个游戏币,看着“两元一次”的标识,路扬帆陷入沉默。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时元张开手心,伸到路扬帆眼前,路扬帆拾起这个被握得温热的金币,像是赌上了他最后的尊严,插进投币口,摇动吊爪,“啪”地按了下去——
“我艹!”
从出货口掏出一只耷拉着眼睛的茶犬布偶,路扬帆比拉飞奇举起辛巴还激动,这让时元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打击他。
“这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去投篮。”围观了半天,时子谦终于忍不住开口。
时元和路扬帆一齐幽幽望向他:没币了。
“用我的用我的。”时子谦望天叹气。
事实证明,任何运动都需要反复练习。Practice makes perfect是一句至理名言。
所以没有练习经验的时元投篮命中率低得感人,即使撑死到第二关,左右移动的篮筐把嘲讽拉到了满格。
路扬帆在旁边另一台篮球机前玩了两把,看着时元面前出现不知道第几次“Game Over”,时子谦再次机械地塞进三个金币,终于看不下去给她拍了“双人模式”。
“往边上站点。”路扬帆确信照她这个速度霍霍下去,根本撑不到电影开始。
技不如人的时元心虚地靠边,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打乱他的节奏。
“你快玩啊,双人的。”
得到肯定,时元捡起漏下的一球,两人开始了没有默契的抢球大战。
气喘吁吁地蹦起扔出最后一个球,时元拍拍手上的灰,笑弯了眼睛,向右投去兴奋的目光:第四关,简直今日高光时刻啊!
路扬帆嗤笑一声。
“不是,你们玩了半天,我什么都没玩……”时子谦感觉头上长出了蘑菇。
“旁边这么多机器,谁拦着你不成。”路扬帆冷漠开口。
时子谦后知后觉:是哦,我这么自觉守这儿干吗?靠!
--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已暗。
时元感觉分外沉重,回想起牛二把奶牛还给八路军的场景,暗暗擦了下眼角。
路扬帆和时子谦俩嘻嘻哈哈走在前面。时子谦像是为了模仿九儿,把自己前面那撮头发捏成一个尖,路扬帆不甘落后,把自己一头乱毛揉得炸开……
两个傻子。
时元蓦地笑出声,复杂心情被暂时搁置。
“你带着客人跑哪儿去了?!天都黑了还不回来,就等着你们开饭——”
路扬帆满脸黑线压下电话,转头呼唤时元:“快点,在催了。”
“来了。”时元抱着布偶,奔跑起来,红色的裙摆在夜风中散开。
晚上回到家,把那只其貌不扬的茶犬布偶放到书桌上,时元翻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记,笑着记录今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