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变
“主人!”风林紧攥着一封密信,眉宇间满是忧色,焦急异常。
“家主在商部,遇刺身亡。”
我一把攥住他的领子,不可置信地问:“消息可靠么?”
“是密探截了商部发给乌肆的加急密信得知的。这消息拖不了几日便会在整个千叶传开,属下恐怕另有隐情——主人要早做打算。”
我一把抢过那封信仔细查看,稍作思量夺门而出。断然不是遇刺那么简单。当年平定战乱后,父亲在千叶各部威望甚高,如今千叶今非昔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疾行间心口剧烈疼痛,我不得已停下脚步靠在廊下费力地喘着气。风林立刻从后面扶住我,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艰难开口:“事情发生在商部,却不通知千叶,我不得不怀疑。”
“您是说——乌肆?可是他要做什么?”我摇摇头:“我无法确定。但或许,他们早有准备。”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向祖庙走去。“不出两日,乌肆必定得知刺杀已经成功,你通知诸娜封锁消息,带着所有亲信前往祖庙,那里地势高易守难攻;另外,”我翻出袖子中的一块玉牌,“父亲临行前,把家主令交给了我——你带着它出府去寻枫栏府死士。凭乌肆一人再怎么样也调不来兵部所有兵马,只要枫栏府肯帮忙,胜算便大。”风林看着我,缓缓跪下郑重接过玉牌:“属下一定拼尽全力。”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一瞬不瞬。或许这一别便再也无法相见,但我明白我必须拿他的性命去拼。权位的争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多了一点成功的希望。
“往返至少一日时间,乌肆极有可能带兵封锁了山口。此去凶险,万不可让玉牌落入他人之手。你——一路小心。”他听了我的话,眼中闪烁着一丝晶莹的光。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似改了口。
他说,您信我。我一定会回来,一定。
他转身决然离去。我抬头看着祖庙的高门,取出钥匙,推开那沉重的门。远远地,那尊湿罗神像露出了头,露出了身子,依旧俯视我,向我笑着。
可是我没有母亲。
如今也没有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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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声在一个夜晚在千叶山上响起。满天的火光映红了寒冷的长夜,好像那年漫无边际的枫叶,要把所有陷入的人吞噬干净。“少主。我们准备齐全,他们一时半刻攻不上来,现在怎么办?”
“他们调不来多少人,必然要求速成,”我看向诸娜:“此番或许只是试探,恐怕下一轮只会更凶猛。”
外面烽火渐进,最后,诸娜不得不将我独自留下,前去迎敌。她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一种莫名的恐慌感攫取了我全部呼吸,让我在空虚冰冷的庙堂中长久地保持清醒。一天一夜,我敏锐地观察着愈加激烈的打斗声和草木燃烧的焦糊味,心里却愈加安静,仿佛离战场越来越远。
夜色渐淡,在灯火彻夜燃烧的祖庙并不明显。我望向庭中巨大的铜柱,或许,在黎明到来之前,它蜿蜒的纹路中也会爬满我的鲜血。
如果永远见不到黎明,我的等待是否仍有意义。我几乎失去了全部。为什么,我要放弃人所珍惜的一切自然的美好,去追寻一个永远无法胜利的结果——死亡,或者陷入千叶的缠斗,变成我曾经最憎恶的模样。
或许,我只是有些不服气。不服气就此认输,最后像母亲一样为了别人死去。不服气一代代人被湿罗神左右的命运,不服气他们的乐此不疲深陷其中。就像我的母亲,我的父亲,诸娜姐姐,乌肆和所有生活在穷山恶水中的柏诸人。我抬头仰视着神像巨大的眼睛,疑惑她是否真的如母亲所说的一般庇佑我们。
还是筑起欲望的怪圈,看着我们自相残杀。
大门被猛烈地撞击着。
门被撞开前,我想象过很多种情况。当然,眼前的场景也不是,无法预料。只是在它真实发生时,我依旧难以抑制心中的痛楚和失望。
“姐姐,有两下子。”他阴沉地笑着。身后,站着与我阔别多年的乌肆。
尽管他与那时很不一样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知道,他那样一个人,能成长的多么迅速,几年时间,就变成了柏诸男人最崇尚的模样:高大,冷漠,杀伐果断。我略过弟弟径直看向他,微微一笑:“别来无恙。”他看了我一眼,便道:“交出家主令,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稍稍放下心,至少风林还活着。
“家主令不在我这里。”
“少花言巧语!老头子一贯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你,本来以为他会把家主令带在身上,没想到——”
“此懿,”我的声音异常冷静。“他是你父亲。”
他被我打断,却暴怒起来,厉声喝道:“你他妈现在还装什么清高!我看你巴不得他早些死了——只不过被我抢先一步,”“少主!”乌肆低声示意他噤声,他却一把挥开乌肆的手指向我,“今日她败局已定,”他冷笑一声:“她必须死。”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最好考量考量。家主令确实不在我身上。如果我死了,你永远也别想再看到它。没有家主令,你调不了府兵,和各府的同盟契约也会作废。即便坐上这个位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何必做困兽之斗?”乌肆冷眼看着我,缓缓开口:“你母亲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女人难成大器。你既带不了兵,也无法服众——”
“你所谓的服众,就是刺杀主上罔顾人伦?”
乌肆略显不豫道:“阿苑——”
“是他,在千叶内外征战不断的时候内外奔波平息了战乱;是我母亲,牺牲了自己换来了和枫栏的结盟。如今,在湿罗神眼下,你们将他们视如草芥,随意羞辱玩弄!乌肆,”我双眼血红,声音喑哑仿佛从地狱中传来:“他们看着你我长大,你如今,又对得起谁。”
他咬咬牙,转过身去。他身后几个随从上前,我定睛辨认,其中一个便是当时在祖庙劝父亲让此懿代任家主之位的人。他见乌肆多有犹豫,便转身向此懿殷殷道:“少主切不可心软!如今她失了家主这个靠山,我们又封锁了兵部,此时机千载难逢!应当立即杀了她!再寻家主令也不迟。”
“他说的对,乌肆,时间不多了。”他见乌肆没有反应,便将那人推上前道:“去把她绑在铜柱上。”
被绑在铜柱上的人就好像祭祀的牲口,被虔诚的子孙进献给能通天地的神佛。我不知道为了这一刻他伪装了多久,骤然得逞,他的神情像肆意玩弄猎物的野兽,以至于狰狞无比。我被迫靠在铜柱上,巨大的血腥气从身后涌来让我干呕不止。那个随侍抽出一柄尖刀抵在我的颈部,却没有一点力气。他看着我,又心虚地瞥一眼远处高大的神像,手剧烈地颤抖着。我斜睨他一眼,不屑地笑笑。我环视着他们,自卑、怯懦,同时又骄傲,野蛮。此懿慌乱催促道:“害怕什么!快动手!”那人手腕一抖,刀划破皮肤,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温热的鲜血淌在云锦织就的白色华服上,黏黏地包裹着皮肤。他扔下尖刀,屁滚尿流地爬道此懿脚下。
“好!通知各府各部!大少主刺杀家主意图谋反已被我正法!我将代替父亲继承家主之位,任命乌肆为府中总管!”
乌肆慢慢走过来,复杂地盯着我,抬手抚上我的面颊。“阿苑,你走错了路······”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在空气中渐渐消散。我只是盯着门外的将亮未亮的天际。血液像蛇一样缠绕成花纹顺着铜壁谨慎细致地试探着,一如我试探着大地的鼓点,等待迟来的那一点光。
整个院子乱哄哄的,我的体温在一点点降低。我竭力保持清醒,似乎听到了大地不一样的律动。
外面有很多人。
一,二,三······
我在心里数着,摸出藏在袖口的一把小刀,小心而艰难地磨着绳子。
“别怕。等你数够一百个数,母亲就回来了。”小时候诸娜姐姐总是这样说。可是每次数到一百,从天亮到天黑,还是没有人回来。我都要耐着性子地安慰自己,再数三个数,再数三个数就好了。不管等多久,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乌肆大人!”周围人一拥而上,乌肆捂住被箭贯穿的胸口,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枫栏府奉家主命前来平定乱贼!放下兵器!否则格杀勿论!”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撕下布条缠住我的伤口。绳子被劈开的同时,我盯准此懿将早已握在手中的刀贯进他的喉咙,霎那间,鲜血迸溅。
“我的武功,是你教的。”我最后看一眼倒在地上抽搐的乌肆。他已经说不出话。
一切都结束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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