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十年前（五）
家里的人来的时候，少年的神情愈发冷漠。
中年保姆哭得很伤心，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大少爷和夫人的信任，没能看住小少爷，差点又出了意外。
她想要拉住少年的手，被少年拍开了，手背上立马红了一片。
少年厌恶道：“别碰我。”
保姆尴尬片刻，转而满面笑容朝向夏樗道：“夏小姐，谢谢您又一次救了小少爷，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小少爷他脾气有些古怪，您也知道他精神上有些问题，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希望您不要埋怨小少爷，我向您赔罪了。”
夏樗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是吗？我不会埋怨啊，他人挺好的，拿东西不方便，他还帮我抱了一路呢。”
保姆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还想要说几句话，少年打断了她，“滚！”
毕竟是在外人面前，保姆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挂不住，她笑得更加温和了：“小少爷，那我先回车上等您，您可不要再乱跑了啊，夫人和大少爷都很担心你。”
说着回了车上，司机在一旁站着，充当着背景板。
少年对夏樗说，“我要走了，你都没问过我的名字。”
夏樗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好吧，那你叫什么？”
少年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上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魏兔？”夏樗有些诧异，她记得报道里他应该叫“魏遣年”才对啊？怎么会呢……夏樗皱了皱眉。
少年将她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帘，他转过身去，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向了那辆黑色的大众腾辉。
坐在车里，他望着夏樗的身影，眼尾渐渐红了。
直到夏樗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对司机说道：“开车吧。”
魏遣年双眼失去了光彩，呆呆地望着窗外，仿佛对一切都不再关心，保姆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他就像没听到一样。
保姆看着这样的他，反倒松了口气，什么都不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才对嘛。刚刚在夏樗面前说那几句话，她还以为魏遣年恢复了正常，把她吓了一跳。
于是她的眼泪掉落地更加真情实感了，一句句地念叨着，“我的小少爷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魏遣年躺到病床上，听到病房外落锁的声音，阖上了眼。
保姆伤心地胡乱擦了擦眼泪，打开饭盒，对他说：“小少爷，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李妈喂你好不好？你好歹吃点啊……”
说着，她夹了一筷子菜就要喂到魏遣年嘴边——
魏遣年这才有了反应，他打落了饭盒，温热的饭菜随即弄脏了李妈的裙子。
李妈心中愤怒，唾骂小畜生不知好歹，转而笑着安慰魏遣年说：“小少爷，不吃饭对身体不好，这边有专用的厨房，我马上再给你做一点……你身体不好，怎么也得吃点东西的……”
说着，她给护士发了消息，护士给她开了门。
“小杨护士，他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这可怎么办啊？”李妈一脸担心，“小少爷瘦得厉害，再不吃东西，他身体怎么受得了？”
小杨护士叹了口气，医院都是魏家注资的，她只能好好伺候了呗，她叫来了主任医师。
“赵主任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您放心，我们对这方面是比较有经验的。实在不行，可以辅助给病人输营养液。”
“病人的情况还算好，没有出现比较强烈的攻击行为，要是出现攻击行为，为了避免伤人，就要请示魏董看看是不是需要暂时固定……总之，请您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让病人痊愈的。”主任医师坚定道，“只是病人不能长期不吃东西，过两天如果还是不吃东西的话，就需要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
李妈看上去安心了，“谢谢您医生，我再去给小少爷做点吃的。”
小杨护士回到护士站，休息的护士们都看向了她。
“小杨，那个1号病房的病人怎么样了？”
小杨护士翻了个白眼，“要我说——我感觉魏家人压根就不关心那个‘小少爷’，从昨天入院我就没看到半个正儿八经的魏家人，倒是留了个保姆在哪里照顾人。”
一边正在写着护理手册的护士突然抬头，“按理说都病得这么严重了，重度抑郁症，家里人都没来看过一眼，这也太可怜了。本来精神科病人都需要家人陪床的，看这个样子，恐怕是不会有人来陪床了吧？”
“魏董可能比较忙，可魏家不是还有个大少爷吗？”
“确实，”小杨护士说，“魏家是有个大少爷，但是人在帝都，清大呢，忙着读书怎么可能赶回来？”
写着护理日记的护士疑惑，“那个大少爷和这个小少爷是双胞胎啊，怎么一个还在读高中，另一个已经上大学了？”
小杨护士笑了，“你去年才来，不知道，那个大少爷跳过级，15岁考上的清大。”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对后辈说：“你只觉得那个小少爷没有亲人陪床可怜，那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亲人陪护么？”
另外的那个小护士也是去年开始轮转前几天刚来的，回答，“大概是让病人感觉到亲人的关系、呵护？”
小杨护士冷笑了一声。
小护士想着自己答错了，刚来临床，虽然这几个月她已经很努力充实自己了，但她还是怕答错。
“现实比你想得要残酷得多，”小杨护士语重心长道，“大部分的心理疾病都跟原生家庭相关，说句不太适合的话，在精神科呆得越久，你就会知道很多病人的疾病或许都是被他们亲人逼出来的。”
小护士捂住了嘴，“那……那些因为亲人患病的患者还要天天面对自己不想见到的人，是不是……？”
小杨护士摇了摇头，“爱人可能会抛弃一个精神病患者，但亲人是最不容易放弃的，不过也有直接被亲人放弃的患者，当然这个决定也有出于希望监护人能协助我们治疗的考虑，因为病人精神不稳定，我们护士人手有限，不可能随时随地照顾到每个病人……唉，跟你说这些也没用，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遇到过太多的患者病愈之后出院，没多久又会发病住院的情况了。”
“在医院这种为了治病打造的环境里，病人脱离了社会，脱离了原来的环境，或许是减少了痛苦，但当他们痊愈回归社会，回归那个家庭的时候呢？”小杨护士说，“让亲人陪护的原因，更多的是想要亲人做出改变，如果有因为亲人而患病的患者，他的亲人参与了他的康复过程，发生了改变，知道怎么样跟自己孩子相处，或许孩子痊愈了就不会再回到我们的住院楼了。”
写着护理日记的那个小护士可能有些感性，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小杨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开玩笑的，其实是因为没有监护人看护，病人发起疯来我们很难知道。”
三个护士相视而笑。
小杨护士说：“如果你们要留在精神科，就要做好发现‘自己能做的真的非常有限’的心理准备。”
魏雅出差完回来的时候，赵主任正在病房里跟魏遣年谈心。
少年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任赵主任说了一箩筐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穿着病号服，右手露出的手腕十分纤细——或者说过于瘦弱，看起来有些吓人，他的皮肤很白，手背上青色血管之上正插着针头，在吊着营养液。
赵主任看到魏雅就跟看到救星了似的：“魏董，小少爷已经快四天没吃任何东西了，而且……滴水未沾，为了维持小少爷的生命体征，就吊上了营养液。”
魏雅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可以想办法给他喂进去。”
赵主任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让小杨护士去找保安。
李妈做完了饭，提着饭盒走进来，看到魏雅的身影就泪眼朦胧，“夫人，都是我不好，没能早点发现小少爷的异常，多亏了那位夏小姐救了小少爷……”
面对李妈，魏雅透出了一丝温情，“李妈，这不怪你，魏遣年他向来就我行我素，我是他亲妈，也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您就别自责了。”
李妈抹掉眼泪，哽咽道：“可是夫人，小少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啊。要是我早点发现，可能……他这几天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说话，怎么就不让我生这种病啊！”
魏雅又安慰了她几句。
赵主任让保安们按住魏遣年，捏开魏遣年的嘴，想要给他灌点李妈刚晾温的蔬菜米糊。
魏遣年有了反应，他轻轻地笑了。
本就十分漂亮的眉眼，透露出一种讽刺，这种尖锐的反击是冲着魏雅来的。
赵主任见状，赶紧让保安们放开魏遣年。
魏遣年从那天起，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此刻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自己会吃。”
魏雅心中算是松了口气，作为母亲，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强迫着灌下食物，哪怕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但她始终一言不发。
魏遣年接过碗，慢条斯理地吃，吃了大半碗的时候，他打翻了碗，被子上沾到一些食物。
“魏遣年，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要有个限度——”魏雅充满怒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他蜷缩着捂住腹部。
魏遣年浅浅一笑，便剧烈地呕吐起来，床上和地板上顷刻间一片狼藉。
他把才吞下去的米糊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魏遣年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李妈没告诉你吗？我早就不太吃得下东西了。”
李妈哭着说道：“小少爷，夫人她一直很担心你，你就不要再气夫人了。你不想吃，就不吃了好吗？都是李妈的错，做的东西不和你的胃口……”
在魏雅眼中，就觉得魏遣年就是为了气自己故意弄了这一遭，一时间怒火直烧，就要开口。
赵主任赶紧劝道：“魏董，抑郁症患者本来就会厌食、呕吐的，小少爷又是重症，顶多是情况严重了点。小少爷这么直接说出来是好事啊，至少我们知道他不吃东西不是因为他不想吃，而是他病了，吃了也会吐出来。”
护士们帮着打扫1号病房，李妈作势又要去扶魏遣年，魏遣年又一次打开了她的手，声音异常刺耳，魏雅黑了脸。
最终，魏遣年在护士的搀扶下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赵主任不愿意掺和患者的家事，虽然这是医院的金主，可他更怕再发生什么事，让魏雅跟他去办公室谈，好让魏遣年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