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十年前(八)
“你眼睛里进东西了?”魏遣年关心地问道。
夏樗拿起床头柜上的东西递给他,挤出一个职业的笑容:“小少爷,您的东西。”
魏遣年:……
“你不用这么称呼,叫我——”魏遣年话还没说完,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愣住了,他瞪大了双眼,呆愣着,眼泪不知不觉打湿了枕头。
从夏樗的角度,能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他想要拆开信封。可他的情绪越激动,他的手也抖得越厉害。对他来讲,用力撕开信封的封口不难,可是他怕会把里面的信撕坏——他努力平复自己翻腾的情绪,到底还是把信捏皱了。
魏遣年眼眶红得厉害,有些无助地哭着。
夏樗深吸口气,捏住信封,“我来帮你拆。”
魏遣年抬头看她,虽然金主很伤心,可是夏樗还是想夸一句:嗯,哭得真好看。
他松开手,夏樗沿着封口小心地拆开。
魏遣年终于把信打开了,他小声啜泣着,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兔兔,是爸爸不好,得了病,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我怕伤到你,所以让你妈妈不要告诉你,也不要你来看我。最近一拿起琴,就手抖得厉害,你说奇不奇怪,写字手就不会抖,赵主任也觉得很奇怪。他说,部分抑郁症患者确实会手抖,但像我这种有选择性抖的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昨晚在梦里,我梦到自己不停地在拉着那首《恶魔的颤音》,什么版本的都拉了个遍。那个梦真的好真实,就像我真的拉起了琴一样。一觉醒来,我拿起琴,却只能发出异常刺耳的颤音,不合格的颤音,我陷入了幻觉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李妈已经被我打得满头是血。幸好,琴还是好的。
兔兔,爸爸真的好想你,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只能把琴交给魏免,让他转交给你。我想,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至少能把琴送到你面前。
你小时候真的好可爱,你第一次拉《奇异恩典》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礼物,神对我最大的恩典。以前老师说,教出一个优秀的学生,当他取得成就的时候,你会有种精心雕琢的璞玉终于展现在世人眼中的喜悦,教育会让人感到喜悦。我当时其实不理解。
直到你4岁的时候,偷玩我的琴,拉出了一串不明的音符。兔兔,《神子》开头那部分奇怪的旋律就是你当时拉出来的,我只是稍微润色了一下。你真的是天才,看着你每天不断重复着基础练习,一遍遍练习曲的完成,我真的感受到了老师说的那种喜悦。
那时你问过我:爸爸,你什么时候能把你的琴给我呢?我说,不着急,等你能用普通的琴也能拉出动听的曲子的时候。
爸爸现在真的好想听你拉琴,要是能在梅纽因现场听你拉琴就好了,要是能看到你用这把琴拉琴的时候就好了。
兔兔,你长大后,能用爸爸的琴在金色大厅演奏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信纸泛黄,因为是用钢笔写的字,被水晕染出痕迹来,好在字迹勉强能看清楚。是什么水呢?看起来应该是泪水。
魏遣年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被泪水洇湿的字迹,泣不成声。
他曾经以为魏父只瞒着他一个人,是像魏湛明说的那样:因为他太出彩,所以父亲在被病房困住,无法继续他的音乐的时候,他嫉妒他,痛恨他。也以为父亲在他死后魏湛明才那把琴给他的原因,只是因为父亲去世了,那把琴没人继承。
他一度认为父亲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他,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碰过小提琴。
魏免——魏湛明!
信的落款是在父亲去世的三个月前,可是魏湛明却在父亲去世了之后在把琴给他。还对他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后来他渐渐发觉,魏湛明厌恶他的存在,总是对他报有最大的恶意,可是他竟也没有对魏湛明当时说的话有丝毫怀疑。
魏湛明曾经嘲笑过他蠢,是啊,他确实很笨。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还是因为夏樗发现了这封信,才明白。爸爸那么爱他,又怎会因为自己再也拿不起琴,就会恨他呢?
“我是在这本曲谱里发现的,”夏樗翻到《恶魔的颤音》那一页指给他看,“Uncertainty Principle,不确定性原理,是量子物理学中很著名的公式,就是如果要想测定一个量子的精确位置的话,那么就需要用波长尽量短的波,这样的话,对这个量子的扰动也会越大,对它的速度测量也会越不精确;如果想要精确测量一个量子的速度,那就要用波长较长的波,那就不能精确测定它的位置。”
“海森堡说过,在因果律的陈述中,即‘若确切地知道现在,就能预见未来’,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而是前提。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是一种原则性的事情。”
“这个定理本身就涉及许多哲学命题,我总觉得,好像是在暗示什么,所以我就找到了这本书,”夏樗翻开那本《神的世界》,“刚好在不确定性原理的这一页发现这封信。”
魏遣年紧紧抱着书和信,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泪水打湿了病服的领口,可怜极了,这一刻,夏樗觉得他真的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兔子。
“其实吧,我觉得,应该还有几封信。”夏樗抛出了重磅炸弹。
魏遣年吸了吸鼻子,接过夏樗递来的卫生纸擦眼泪,“真的吗?”
夏樗:“我猜的,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觉得,写这封信的人应该希望你把所有的曲谱书都翻一遍?”
笑死,小六壬算出来的,这是能说的嘛?
旁观的104急了,“宿主,你是怎么知道提示在那本曲谱里的呢?”
夏樗: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运气从小很邪门。
104:“所以?”
夏樗:所以,就很邪门啊。
104:……
魏遣年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过了很长的时间,夏樗没有再说话打扰他。等到高助理来把夏樗需要的东西都送过来的时候,魏遣年突然出声,“高助,麻烦你帮我把家里的那把小提琴带回来。”
高助理愣住了,“小少爷,是那把‘奥菲之泪’吗?”
“嗯。”魏遣年说完就抱着信翻身钻进了被窝里。
高助理内心是震惊的,但表情管理很优秀,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职业面具,跟夏樗道了别走出病房之后——
立马给魏雅打电话。
高助理内心OS:家人们谁懂啊,宁肯绝食也不愿意碰小提琴的小少爷,怎么就突然想要碰小提琴了,还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属于魏父的那把斯琴?开什么玩笑?!
说出口的话,变成了:“魏董,小少爷说他想让我把那把‘奥菲之泪’给他送到医院。”
电话那头,魏雅沉默了半响,最后高助理听到魏雅的声音,“小高,你先回公司,我等会儿自己给他送‘奥菲之泪’。”
魏雅抱着“奥菲之泪”出现在魏遣年面前的时候,魏遣年在病床上有些不安地蜷缩成了一团,脸上还有泪痕,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夏樗点头,跟着魏雅出了病房。
“他睡着了?”魏雅小心地把病房门关上,生怕魏遣年突然惊醒。
“嗯。”夏樗说,“刚刚哭了一阵,发泄了情绪,可能心里舒畅一点了,就睡了。”
魏雅面色平静地问:“今天下午有发生什么吗?”
夏樗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发现书上留言,找到信的事说了。
“有信?”魏雅变了脸色,1号病房除了魏家的人是不会有人住进来的,魏父在去世前,在1号病房里住了一年多的时间,为了能让他开心一点,魏雅搜集了很多小提琴曲谱,又怕他想要换口味所以其他类型的书也各买了一些。
她知道书上有些地方有批注,也因此,她一直没有动那个书架,只是隔段时间让李妈过来擦一擦书本上的灰。
原来魏父给魏遣年留了信么?
这么说来,魏遣年突然转变也情有可原了。
夏樗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应该还有几封信……大概是直觉?”
魏雅摇了摇头,“不,你是对的,季羽他原来生病的时候很痛苦,他觉得瞒着兔兔会让兔兔很伤心,一直很自责,陷入幻觉之后清醒过来满身是伤,还是李妈尽力阻止的结果。他怕自己某一天陷入幻觉,再也清醒不了了。后来一旦清醒,就会抓紧时间在曲谱上写一些批注,或许是希望兔兔以后在翻开那些曲谱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还在兔兔的身边吧……所以……你的直觉大概是真的。”
说着,魏雅有些失笑,“抱歉,自顾自地多说了几句,季羽就是兔兔的父亲。”
“他和兔兔一样,当时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兔兔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学小提琴了,就在兔兔拿到梅纽因金奖的第二天,他就自杀身亡了。”
魏雅说的轻轻松松,夏樗的心情却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