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骨
恢复了渴望百年的自由与力量,陆栖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原地的这一切,有些茫然无措。
而一旁,广林子、赵无忧和言晏晏三人则是姗姗来迟。
丛应止因着受伤最重,因此一时难以赶来,还留在极北地疗伤。
而他们三个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阵法已经启动,他们根本靠近不得半步。
他们只能于数尺之外,亲眼看着木遥遥以一人的身躯生生受着魔气吞噬,亲眼看着大阵中所有的一切反噬于她一人身上,亲眼看着血阵死去里千百冤魂不知所谓的撕咬着她。
于是也就亲眼看到了,木遥遥死前,笑着将周身全部灵力灌到陆栖竹身上,护着他安全重塑龙身。
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力气耗尽,承受不住这么多反噬的力量而魂飞魄散,却无能为力。
等一切终于结束,他们终于可以靠近这里,广林子连滚带爬的扑上前来,重重跪在那孤零零的剑前,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寂静骤然被打破,陆栖竹茫然之际听见身旁传来的声音,陆栖竹又怒又怕,他抓着广林子的领口,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哭什么,不许哭!”
好像广林子不哭,木遥遥救没有死一般。
广林子则是恨恨的看着陆栖竹,将一切赤裸裸的说了个明白:“我为我师妹哭,碍着你什么事!你以为谁人都和你一般没有心肝!”
“哭木遥遥什么?为什么要哭?她人呢?木遥遥呢?”陆栖竹心里明知这个答案,却还是倔强的死撑着问,“木遥遥去哪里了??”
“她死了!她死了!因为你死了!”广林子大声吼道。
胆子从来都是最小的广林子,明明知道眼前人是上古邪龙,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横着一把刀在他的脖子前面差点要了他的命,可莫名的,他这会儿却是一点都不怕了。
广林子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大声道:“木遥遥死了!木遥遥是为了你死的!都是因为你!”
广林子的话如同利刃,像是要将陆栖竹捅个对穿。
陆栖竹极力掩饰着慌张,仿佛他不承认,沐遥之就没有死一样:“你胡说。”
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因为他死?
“我胡说?”广林子起身,站在陆栖竹身前,字字泣血:“呸!你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怪我当初瞎了眼!竟认你这样的人做师兄。”
“你一个上古邪龙,整日装模作样将我们骗的团团转有意思吗?可怜那木遥遥对你一片真心,到死都在护着你!”
“我真是恶心你,恶心你!”
陆栖竹瞳孔骤然紧缩。
不愿相信的事实被广林子这样血淋淋的直言出口。
她死了。
为了他。
陆栖竹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钝痛。
可她怎么会死呢?
她不是拿到龙骨了吗?她为什么不去封印玄幽魔域,为什么要把他放了出来?又为什么会死?
陆栖竹愣愣走上去,看着地上沾着血的剑,那刺眼的血迹让他离别本体百年心脏如同被千刀万剐了般疼痛。
周遭的红梅落了满地,上面还有木遥遥灵力的残存,那是他重塑龙神时知觉全无,木遥遥用最后的灵力在为自己护法。
陆栖竹忽的想起,木遥遥说得最后那句话。
“我换你。”
木遥遥是拿她的命,换了他活。
木遥遥死了,魂飞魄散了,再也没有了,尸骨无存着。
陆栖竹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木遥遥留下的最后的痕迹,可当他碰上那落梅的瞬间,剩余的灵力伴随着落梅却是一同消散了。
他伸手,什么都摸不到。
他抬头,看着眼前高矗着的风清塔,潸然泪下。
一时间陆栖竹捂着心口,跪坐在地。
他疼,他钻心的疼。
从前他不明所以的对木遥遥那复杂的情感,他从前搞不明白的爱恨,他如今懂了。
那是喜欢。
他喜欢木遥遥。
迟来的爱意在心口疯长,却疼得他撕心裂肺。
他懂得了,他明白了,可他把木遥遥搞丢了。
“啊——”
痛啊,太痛了。
他终于有了七情六欲,他终于有心有骨,可那个让他牵动她所有情绪的人,不在了。
一旁的广林子浑浑噩噩站起身来,捡起沐遥之那把掉落在地的剑,直直的朝着陆栖竹的心口刺去:“你杀我师长,害我同门,我和你拼了!”
可陆栖竹却像是失了魂一般,一动不动,躲也没有躲,生生受了这一剑。
可如今的陆栖竹是重塑龙身之后的陆栖竹,哪怕是十个广林子,也杀不掉他。广林子红着眼,不管不顾的,还欲提剑再刺,一旁的言晏晏却红着眼眶制止了他:“师妹是为了他死的,她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陆栖竹好好活着。”
言晏晏说:“木遥遥喜欢他。”
听见这话,骤然间陆栖竹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般,他眼神里第一次露出孩童般的茫然和无措:
“你说什么?她……喜欢我?”
言晏晏闻言,本还勉强有着的好脸色却是骤然全消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命都给你了,你却一副茫然无知模样,质疑着她的爱意,这是什么意思?”
言晏晏蹙眉,指着陆栖竹鼻子怒道:“你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我不了解,可这一路来我也是看在眼里,人人都有眼有心,看得分明,她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吗?你自己是个骗子满嘴谎话,可她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直到最后,她明明可以用你的命填去这个窟窿,可她还是舍不得动你!她想还你自由,她心疼你,她想要你好。若不是喜欢你,她怎么会以命报之!”
陆栖竹却是自顾自的喃喃:“她想还我自由?她喜欢我?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喜欢我?”
木遥遥她……明明是要放弃他的。
想到这里,陆栖竹恍然明了了。
可她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
是啊,木遥遥这人从来都是做得比说得多。
一切都是他以为,他以为在木遥遥眼里他根本不重要,他以为因着他是上古邪龙的缘故木遥遥救不会喜欢他。
可……木遥遥没有放弃他。
木遥遥救了他也救了苍生,她谁都没有放弃,她放弃的是自己。
他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怪他的,都怪他。
他太自以为是,他太自傲,也太自卑。
他一切事都尽在他手,他以为自己控制得住,他以为自己能留住木遥遥,不管用什么方式,他以为自己能留住她这个人。
可他也太自卑,他从未觉得木遥遥会喜欢他,在知晓他上古邪龙的身份之后还拿命喜欢他。
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明白自己爱她。
所以他肆无忌惮的用最恶毒的言语伤她。
可木遥遥包容了他,原谅了他,直到最后一刻,还笑着面对他。
她懂他,她懂他所有的爱恨,不堪,执着。
所以她换他,所以到最后都在开解他,她希望他不要再恨着,她希望他自由。
木遥遥居然真的喜欢他,想到这个可能,陆栖竹心中又酸又涩,又悔又恨。
陆栖竹想笑,可嘴角勾起的刹那,泪却不自觉落下。
不是这样的,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要重新开始,他想干干净净的再一次走到她面前。
言晏晏见陆栖竹这幅茫然模样,一时怒火中失了理智。她替木遥遥感到不值。
言晏晏看着陆栖竹,一字一句,冷冰冰道:“你终究是配不上她的。”
“我知道。”陆栖竹闷声道。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命去换她回来,可木遥遥还回得来吗?
许是愈是悲痛,头脑愈是清明,陆栖竹恍然想到一件东西——魂羽。
是了,魂羽还在木遥遥身上,起初他与木遥遥有了纠缠,不就是因为魂羽吗?魂羽是他龙族至宝,有起死回生知晓,关键时刻,定能护她一命。
陆栖竹踉跄着起身,眼神中茫然褪去,多了几分清明:“不可以。”
“她不会死的。”
“我不会让她死的。”
广林子提着剑在陆栖竹身旁,骂骂咧咧:“你不会?你以为万事万物都能你做主吗?你都说的算吗?”
陆栖竹冷眼看着广林子,只道:“她的剑,给我。”
“你想得美!”广林子抱着剑:“木遥遥死了你都不得安生,如今她尸骨无存,最后的物品你都要抢了去,你这是连个衣冠冢都不给她留!”
陆栖竹一把推开广林子,从他手上夺了剑,向前走去,坚定道:“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赵无忧接连在今日失了两位亲人,又失了木遥遥这位师妹,他向来没个正形,吊儿郎当,可长大仿佛是一瞬间的事,莫名的,他竟也成为几人中最沉稳的一人。
赵无忧挡在陆栖竹身前,拦住他的去路:“陆师兄。”
陆栖竹看也没看他。
赵无忧道:“陆师兄,我想问,那日仁山深谷之中,我爹娘他们……”
“死了。”陆栖竹道。“和邱仁同归于尽了。”
纵然已经知晓这个答案,赵无忧还是揪心的难过,可他不能哭。
以前他哭了,总有人来为他擦泪。
以后就没有了。
永远都不会有了。
赵无忧忍着口鼻的酸涩:“那其他人……”
“无一活口。”
陆栖竹说完,没再给赵无忧半个眼神,抬腿大步远去了。
赵无忧深知陆栖竹是他的杀师仇人,是上古邪龙,他应该立刻召集所有风清门弟子,将他捉了去,千刀万剐,以慰忘师。
可他也知,木遥遥所做一切是为了换陆栖竹一命。
赵无忧死死捏着掌心,站在陆栖竹身后,看着陆栖竹远去的方向,大声道:“小师弟。”
“我最后叫你一次小师弟,木遥遥今日身死是为了换你一条生路,是以今日我风清门弟子不拦你去路。“
陆栖竹不仅是上古邪龙,也是他的小师弟,是他年少时以为可以倚仗一生,信任一生,扶持一生的人。
可发生了这么多,他终究是,不再年少,不再少年了。
赵无忧看着前方,长风烈烈,吹得陆栖竹衣角翩飞,陆栖竹抱着剑,一步步毅然走入那片红梅林,身形渐渐远去。
杀师之仇,立场不同,门派对立,正邪有别,他与小师弟,终成陌路。
赵无忧道:“若来日再见,必为仇敌,我风清门弟子定取你性命!”